1977年冬天來得早，11月中就下了一場雪。這位年事已高的知名武術家吳斌樓老先生按照日常的習慣，三點種就起了床，穿好了衣服，下地洗臉刷牙，隨後吱呀推開自家院門，看到衚衕裡的柏油路上已有一層積雪，在曉月映照之下，泛出光澤，抬頭向天上看，那時北京的夜空相當清澈，呼吸間，吐出陣陣白氣。
他掃出塊空地，要做自己例行的功課。他已近耄耋，但早起的人會覺得振奮，彷彿一切都有著希望。他按部就班練起功來，越練越起勁，竟然彎腰俯身，一條腿撩起，另外一條腿發力，想做他最得意的“空中踅輪”。想當初，曾經在眾人矚目下，他長衫飄灑，雙腿一個接一個地更替踅出，如同兩個碩大的車輪，連續轉動，周圍彩聲一片，多少學生弟子，都是被他這樣的絕藝折服，虔心拜在門下。
而他絕技的由來，卻是每天在這寂寥無人的小巷中自己練的私功。天上一支殘鉤，地上被他踢出一輪新月，是他每日的得意。但今天，他蹬地時才發覺，柏油路上早已結下一層冰甲，他的腳一打滑，身體重重地摔在地上。
吳先生髖骨粉碎性骨折，臥床不起。張大為和其他幾位弟子急忙趕來輪流侍奉在側，晝夜不離人。初始，吳先生多處沉默狀態。
我想：他大概在追憶自己得意的一生吧。在演武臺上，圍圈吊著八盞如荷花般綻開的電燈，距頭頂不到一尺遠。他仍把手中的花鞭，舞得似銀龍盤身，花鞭抖出時，他把握著寸量，雖奇招迭出，卻絕不會碰到燈泡。
臺下盡是同業，大家屏息而觀，收鞭後掌聲如潮的情景；在民國六屆全運會登臺領獎、獲贈當時民國高官馮某某的手書條幅的情景；在日本大阪三招兩式勝日本名將嘉廷真雄的情景；當年醉鬼張三看完他的演練誇他“憑這功夫，京城有你的飯吃”、北方大俠王榮標誇他；“不識花鞭吳斌樓，便不識長拳”的情景；以及大文豪魯迅先生相贈手書扇面的情景；鄧拓同志邀他暢談武術發展的情景……種種歷歷在目。
吳老先生大概在反思今天摔倒的原因吧——不應該啊，難道自己畢生所練的武藝，已在隨著歲月的流逝，從身體裡慢慢流退去了麼？然而很快，吳先生就異常的精神起來，他開始在病床上傳授絕技，講述拳史，分發資料，傳贈器械，他似乎在抓緊一切時間。
1977年12月24日下午五點鐘，吳斌樓先生因併發症離世。他的人生是孤獨的，妻子早年亡故，兒女遠在新疆，多數時間，他一個人生活。他的人生又是繁盛的，因為有武術為伴，有榮譽為伴，有眾多弟子為伴。
報刊上登載最多的，是吳先生跨步背手持菸袋的照片。其實銅鍋鐵桿的菸袋是一種罕見的武器，名叫攔面叟，不僅有摟、打、搪、封各種招式，銅製的煙鍋兒菸嘴兒，可以隔衣打穴。
人在苦悶時，抽上一袋煙，可以開通肺竅，心情豁朗。但煙桿很長，自己是不好點的。應該是兒孫環繞膝旁，笑語陣陣，孩子為長輩續上菸葉，用火煤子點燃了，長輩吧嗒吧嗒地抽著，噴吐出一道道煙霞，這才是勝過神仙的人間樂趣。但，誰又是吳先生的點菸之人呢？
連載故事《現文隱武-六》文/祝兆良，還原真實中華武林故事和那些武術人。往前翻閱，可看到武術家吳斌樓的人生經歷，往後看還有更精彩的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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