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從莫斯科到岐山的老師——岐山作家作品展


我的從莫斯科到岐山的老師——岐山作家作品展


人生能遇上一個好老師,那是很幸福的。

1970年,文革後第一次恢復了高中招生,我和村裡的知青考入了縣高中。那時的高中教材只是一些基本知識,編得很簡單,但授課的老師卻不簡單。北大、北師大、南開、西外都有,都是從下放改造隊伍中選拔出來的老牌大學生。給我們班代物理課的王老師,竟然是一位莫斯科大學的留學生。

王老師勤學敬業的精神、質樸淡定的性格,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也影響了我的一生。

王老師老家在岐山縣城王家巷。據說,他在鳳翔中學上學時經常偷著抽菸,被學校大會點名批評。他的哥哥知道後,對他說,不要再抽菸。你若把大學考上,我給你買一塊羅馬手錶。那時,錢很難,一角錢可買兩個雞蛋。一塊羅馬手錶在六十年代初,至少也要200多元。從此,他戒了煙,刻苦學習。高考時物理得了滿分,被國家選派去蘇聯莫斯科大學留學。這事,在鳳翔岐山兩縣一時轟動。

兩年多後,中蘇關係破裂,王老師他們被祖國召回,在國內繼續學習。不久文化大革命開始了。王老師的俄語說得不很好,一般的交流卻沒問題。課外我們曾問他:

你考上莫斯科大學後你哥給你買手錶了嗎?

買了。

現在還在嗎?

沒有,回國時送給了蘇聯同學耶琳娜了。

王老師說話不多,但很實在,沒有一點架子,從不誇耀自己。很嚴肅,但平易近人。無論學生啥時提問題,他都熱情幫助解答。老師、學生都很尊敬他,喜歡他。

他個子瘦高,頭髮梳得很整齊,常穿著一件圓領白背心在籃球場上奔跑,一過中線就投球,還很準。他開心的時候用俄語唱《三套車》《喀秋莎》《紅梅花兒開》等,我們那時還聽不懂,只覺得那曲調滄桑、悽美,很好聽。

學生很多,老師是很難記住每個學生的。開學初上物理課,王老師一站在講臺上就點名叫我。

我慌忙從座位上站起來。

請坐下。

他說,上次物理作業中第3小題,你們兩個班100多名學生,只有楊同新和李桂珍兩個同學答對了。實際上那是一道簡單題,主要考察“瞬時速度”和“平均速度”的概念。

王老師說,為什麼這麼多人答錯了,主要是概念不清,學習馬忽,不認真思考。

物理是一門非常嚴謹的應用學科,任何粗心大意,不下功夫,以後會造成大錯。王老師當眾宣佈,提名我倆參加學校物理課外興趣小組。如此嚴格要求,獎罰分明,全班啞然,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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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我們班同學都愛學物理課,互相競爭,成績在全校遙遙領先。現在同濟大學任教的著名教授呂西林,專門主持複雜結構建築防震科研,在國際上都很著名,當時就在我們班,受王老師影響很愛學物理。他說王老師知識淵博,抓住重點,善於概括,教學方法特別好,往往把複雜的題能用最簡便的方法解出來。

尤其是他講運動學和力學,特別注重教給我們“分析物體受力情況”的方法,很重要。後來我當了教師傳授給我的學生,我的孩子。他們都受益匪淺。

“中國的物理發展到那裡,我就學到那裡。”王老師說。他不光課講得好,而且自己不斷地鑽研,常常在大學刊物上發表論文。

王老師多次被邀請參加省上教學研討和教材編審。記得有一次省上來學校徵求教材意見,我作為學生代表也參加。王老師對課本中概念模糊的地方指出了三四處,並對一些脫離實際的例題作了指正,那些編委們都點頭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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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楊同新老師

他還幫助許多水利工程和建築單位,解決設計中有關受力難題。他跟現在的海歸學子不同,他從不計較報酬,不在乎名利,只當過教導主任。從不張揚,不與同事們爭著評職稱。與世無爭,一心一意教書,一心一意作學問。他經歷了多次政治運動的折騰,經歷了無辜的家庭不幸,他沒有倒下。始終熱愛教育工作,熱愛物理學習。退休後,他把許多事都放下了,忘記了,但對流體力學、網絡工程,包括大數據、雲計算,這些新的前沿科技發展,他都學習瞭解。他一生的愛好就是學習物理和物理教學。

改革開放後,國內幾所大學邀請他,包括他的班主任在某所名牌大學當校長,曾多次叫他來大學任教,待遇非常優厚,王老師都謝絕了。他說,我當好中學教師,就行了。

“岐山中學還不及莫斯科大學的廁所”,王老師曾說。

岐山中學原來是利用舊“文廟”創辦的,到文革前後,已破爛不堪。莫斯科大學有多大,過去有一個笑話,一個小姑娘從莫斯科大學前門進去,走到後門時已抱著孩子。不管怎麼說,莫斯科大學作為世界一流的學府,肯定富麗堂皇,這是事實。但是王老師的這一句感言,在那個特殊年代裡,卻給他帶來了無窮無盡的打擊和以後的災難。“崇洋媚外”,“美化蘇修”的帽子都給了他。沒有人能理解一位目睹了別人發達自己貧窮的熱血青年,熱愛祖國,熱愛家鄉,心急如焚,憂國憂民的感慨。

“……江南遊子。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半個世紀過去了,王老師已老了。幾年前我在岐山縣城佳美家超市前碰到他。他還很精神,思維反應也很好,還認得我。

我問王老師生活有什麼困難嗎?“沒有。”他說。

“每月退休費4000多元,夠花得很。”

這就是我的老師。當我們都報怨工資待遇低,錢不夠花的時候,他只知道感恩。他失去了很多次升遷的機會,但他從不後悔。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只為一生幹好一件事,活著,就是為了平淡。

他教出的學生成千上萬,遍佈各行各業,其中當官當老總出類拔萃的不少。僅我們這班就有十多個當局長、廳長、司長、博導,有2位拿著國務院特殊津貼。只要老師打個招呼,幾乎沒有辦不了的事。但是王老師從來不那麼做,甚至不知道他的學生們都現在幹什麼。

一棵大樹,生長出來無數個新枝條,樹根只知道培養枝條,從不曾想千萬枝條回報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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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我的老師,一個真實的故事。他使我明白了怎麼做人,怎麼做學問。不知他現在還會唱《三套車》《喀秋莎》《紅梅花兒開》嗎?他的那個前蘇聯朋友還活著嗎?

每當傍晚華燈初上的時候,每當開學時我領孩子去報名的時候,我都想起令我自豪的王老師。他的為人性格,處世哲學,苦了他一生,也影響了我。我有時也做錯許多事,但更多的是做對了。一個月拿7塊錢的民辦教師,堅持考上了中師,又考上了大學。老師的身影總伴著我,給我鼓舞,給我力量。

如今我也退休了,但我還是怕見我的老師。其實,我成功了,老師沒有笑過,我失敗了,老師也沒有失望過,看見他,就像看見一尊曾經“歐化”過的洋菩薩,目光總是那麼安詳、淡定。王老師啊,如果你看到了這篇文章,請遷就弟子胡說亂笑、不恭敬,也原諒學生奮鬥一生不成器。

順頌快樂、秋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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