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郁: 閩北的存在,可以解開諸多文化之謎

導讀

建甌作者吳傳劍先生傾情十載的150萬字長篇歷史散文《神往建州》,近日已由海峽文藝出版社出版發行。

“福建”之名由福州和建州各取首字而來。《神往建州》對曾為建安郡、建州、建寧府治地的古建甌的道佛曆史、道佛文化作了立體式發掘和全景式描繪。建地歷史之豐腴,文化之燦爛,令人神往。

當代著名學者孫鬱先生所作之《序》,對《神往建州》給予了高度評價。

孫鬱: 閩北的存在,可以解開諸多文化之謎

神往建州 · 序

作者︱孫鬱(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院長、中國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中國魯迅研究會常務副會長 )

孫鬱: 閩北的存在,可以解開諸多文化之謎

早有人說過,瞭解中國人的心理,應看民間信仰的形態。人類學家和社會學家,由田野調查得出的結論,多少證明了此點。我是北方人,自幼在蠻荒之地長成,對民間信仰知之甚少。二十多年前去福建,看見眾多古老的信仰遺址,頗多感嘆。閩地多神秘之所,且有古風的流佈那裡方言遺產頗多,為語言學家所鍾愛。那裡信仰遺存也很豐富,僅閩北一地,便不可勝數。這對於我這樣生於北方的人而言,自然有不小的引力。

偶然讀了這本關於建州的書稿,遂想起當年的福建之行,實在太走馬觀花了。本書作者提供了大量的歷史細節,寫出了故鄉的宗教建築、鄉民信仰,繪出了古中國鄉野的幅幅圖畫,對於研究地域中的社會習俗、精神遺存,是難得的文本,沒有廣大的情懷不能為之。這屬於地域文化研究的一種,所據材料多鄉邦文獻和實地考證。

建州的道教與佛教遺產令人眼花繚亂,許多為人所不知的建築和故事在時光的深處被一點點還原出來。在如此多的舊跡間穿梭,天地忽然闊大起來,遙遠的先知的面影,信仰者的日常生活,讀書人的行蹤,其間所散出的古老的氣息,都指示著我們的古人生活的一部分。這種現象,今人不易理解,而建州人,千百年來就生活在這樣的時空裡,他們創造著、期盼著,一代代延續著相近的夢。

孫鬱: 閩北的存在,可以解開諸多文化之謎

《神往建州》是一個嚮導,揭開了當地的許多歷史之謎。

既有故土的信俗派別的介紹,又有信俗相關思想的沉思;時間跨度甚廣,從秦漢到民國;涉獵的人物林林種種;所談話題在文史哲間,且有民俗意味的繚繞。

作者所談,不限於一縣一鄉,能在中國歷史的大背景中討論民間信仰,便有了高低互動,上下對應。我感興趣的是作者對一些個案的分析描述,都是一般教科書裡所沒有的,人類學者在其間定可找到有趣的話題。

比如道教在民國間的形情,如何組織,怎樣維護社會秩序,形成了一個社會動態圖景,可以為認識民間信仰與民間組織提供參考。又如,清代流寇對佛教寺廟的破壞,書中有詳細交代,而太平天國運動對於民間信仰生態的破壞,書中留下了痛苦而令人深思的記憶。研究中國歷史與文化,這些細節殊為重要,比一些空泛的理論,更顯得紮實有趣。

孫鬱: 閩北的存在,可以解開諸多文化之謎

挑幡

民間信仰,維繫著國人的精神之網。

國人的宗教觀,是與生存的困境有關。本書寫了大量讀書人的行跡,其間都牽連古文化的根基。民間信仰有出離苦海的衝動,而思想與現實的隔閡也造成了一種超凡的憧憬。

寺廟、觀院常常是人們聚集的場所,那些無形的力量維繫著鄉民的精神,使他們在無希望的時代有了寄託。造廟修寺,乃期盼福運降臨的選擇,也有圖騰式的形而上意味。建州留下的故事,多與民間疾苦有關,可憐的鄉民在苦運中善良的精神閃動,能給人心一種溫暖。

自從佛教傳入中土,學人的思考和民間的信仰有時在不同的軌道上。晚清時候,章太炎主張以佛教喚起國人的進步,不過他的宗教觀,是以“自識”為宗,強調“自信”,“依自不依他”。這種宗教觀是覺悟的思想者的一種再思考。

但我們看清末民初的民間信仰不是這樣的,是迷信與妄信的因素都有的。但迷信其實是一種社會心理的外化,一定程度保持了民風的本然。

孫鬱: 閩北的存在,可以解開諸多文化之謎

挑花擔

閩地的民風淳樸,與這類民間信仰的存在大有關係。

這是我們思考思想史裡的宗教與民間信仰不能迴避的問題。本書其實記錄了讀書人的世界與百姓的世界的兩種形態,一些片段令人想起古老的生活方式裡的詩意遺存。雖然作者並不迴避歷朝的災難與不幸,但那種超脫苦海的寧靜之美,也夾雜了作者自己的夢想吧?

孫鬱: 閩北的存在,可以解開諸多文化之謎

東嶽廟

閩北的存在,可以解開諸多文化之謎。

單是廟會,就頗值得玩味,可看到多樣有趣的遺存,如同進入風俗圖,花擔、綵船、春臺、高蹺、挑幡、香盤、大爐、老爹、馱枷等等,有北地可見之物,亦多閩北特色。上元、中元、下元時節,民間鬼神信仰頗盛。閩北人對於鬼的理解,與中原有別。且看無常鬼、地理鬼、高爺、矮爺等表演,乃民間心理詩意的裸露。高深的佛理被世俗化理解的時候,人間的美意也聯翩而至了。

蘇軾當年寫在鄉間遇見佛教信徒的故事時,一些場景頗為傳神。《金剛經跋尾》介紹信徒讀經時的莊重之態,刻出“灌流諸根,六塵清淨”之意。此大可以證實建州古人的精神一隅,“以廣大心,得清淨覺”,恰是得佛理要義者的境界。民間文人與善良百姓,得此境者,歷代均有,從鄉間的石刻、造像、家書中,我們都依稀可見。高深的佛理,一旦融入日常生活,便成風俗的一部分。建州的民風裡存留著這些美質,一想起來就讓人感嘆不已。恰如作者所說:“崇佛漸成習俗,習俗有長性,佛也有長性。都悠著性子,都天荒地老”。

去過閩地的人,最難忘的也許正是這些有趣的遺存。印象深的是婚喪嫁娶的場景,保留了許多明清時代的遺風,而唐宋以降的謠俗,經友人指點,便也略覺一二。

孫鬱: 閩北的存在,可以解開諸多文化之謎

我們現在遙想唐宋的語言、生活細節,有時在閩地可以找到某些形影,而在中原,多緲乎而不可見了。所以,看到本書,便生出思古的幽情,有尋覓舊跡的衝動。

知古者,方可洞悉來去之影,區分神魔之跡。過往可以推知未來,國人的精神生活,必定不會枯竭。

孫鬱: 閩北的存在,可以解開諸多文化之謎

孫鬱: 閩北的存在,可以解開諸多文化之謎

建甌現存四大城門中的通仙門

印象“耿冷府”

作者︱吳傳劍

走進建甌,走進一座喚作芝的古城,宛若走進沒有邊際的原始森林。這方美妙的感覺發端於父親常掛在嘴邊的“耿冷府”故事的復活。

我的老家在建甌鄉下,一坳經典的山旮旯。這裡的長者一輩子大都守在這裡,不知道山那頭精彩。可父親是幸運的,他領略到了城市的模樣。小時候,父親常掛在嘴邊的便是“耿冷府”的故事。那是個令人神往的地方,那裡有大溪、大橋、大城門、大城牆……有很多值得聽看吃的東西。多少次,我就這樣枕著父親的述說,歡喜入睡。

滿懷著對“耿冷府”的景仰,我漸長漸大。

長大後我去過幾趟建甌城。幾經輾轉,過了而立之年,我在這裡住了下來。直至有天,當我在城南雲際山巔以俯視的姿態看著這方古城時,昔日裡父親常講的“耿冷府”的故事兀地復現。“耿冷府”,鄉下話裡講的“耿冷府”,不正是“建寧府”嗎?

孫鬱: 閩北的存在,可以解開諸多文化之謎

建溪

書山有徑,古邑留痕。讀城的時候,逛城的時候,總伴隨著父親的講述:這裡的溪很寬大、橋很長、城很古,就連城門洞敞開來,都可以欄一百頭水牛,而這裡的城牆很長很長,像山上的火路,牆頭可放上谷席曬穀子,這裡有皇帝住的宮殿,有很多好看的風景,有很多好吃的東西,關乎糖的就有冰糖、薑糖、麥芽糖、雞角糖、糖佛子……

滿口生津,滿心歡喜。

孫鬱: 閩北的存在,可以解開諸多文化之謎

五鳳樓

增些細節,織些情節,這是父親講故事的技巧。

故事需要佐料。這番添加不至於掩蓋,反而會激發對真實的尋找。有了父親這個嚮導,我走進了閩國時王延政建的太和殿和五鳳樓,南宋時在大中寺為宋孝宗而創的王殿,似乎不經意間便發現了這座城池確實始創於秦漢之際,兩千多年的歷史,與福州城步調一致,翼翼然讓開元寺、白雲寺、大中寺、永安寺、南禪寺、淨慈寺、光孝觀、東華觀、凝真觀……規模相當的古寺古樸聳立,拙著《神往建州》法雨淋淋,道風習習。

父親不疲,我也樂得。

聽母親後來說,父親最早那趟進的建甌城,是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這時候,建寧府作為建制早已撤去了。可這不影響父親對“耿冷府”的印象。事實上,父親的印記裡,親臨只是部分,更多的是父親的講述。從建安城,到建州城,再到建寧府城,歷史甬道有多長,口口相傳便有多久。

枕著“耿冷府”,夢中的天堂更真切更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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