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我們需要關注《底特律:成爲人類》?

一種嶄新的、更為綜合的文化娛樂產品正在誕生:在內容不斷升級之後,遊戲正在成為具備交互性的影視作品,為觀眾提供層次更為豐富的內容體驗。

作者 | 羅立璇

“我真的太想玩到一個好的結局了 ”,B站遊戲UP主滲透之C菌(下稱C菌)在玩互動式電影遊戲《底特律:成為人類》(下稱《底特律》)的時候私吞了一張車票,違背了他一直以來為主角設定的價值觀選擇。

《底特律》呈現了2038年的美國“汽車之城”底特律:高度智能化的仿生人幾乎承接了全部不需要創造性勞動的工作,而被認定搶奪了本屬於人類的工作。因此,這些在外觀上已經和人類高度一致的仿生人被歧視和欺辱。

為什麼我們需要關注《底特律:成為人類》?

這是一款耗費了3000萬歐元(約2.3億人民幣)、5年時間和300名演員合計1250天的努力的遊戲。玩家能在1000多個細節豐滿的平行世界裡面決定人物的命運,探索自己在極端環境下的選擇。儘管在細節上還有不足,但在遊戲裡面所呈現出來的思辨精神卻是很少遊戲能夠做到的:自保還是犧牲、和平還是反抗、生存還是毀滅,都是每一個接觸過《底特律》的人必須思考的問題。

根據法國《回聲報》報道,《底特律》發售兩週內在全球賣出了100萬套,如果按照亞馬遜的單價估算,銷售額約為6000萬歐元,而它的口碑還在持續發酵中。

但更重要的是,一種嶄新的、更為綜合的文化娛樂產品正在誕生,並且對於中國市場具備現實的參考意義:在內容不斷升級之後,遊戲的一個發展方向就是具備交互性的影視作品。而從更大範圍來說,一直只能單向輸出的影視內容,或許可以從這個遊戲中得到新的啟示:如何通過增強內容的交互性,從而在更大程度上豐富觀眾的參與感和內容體驗。

在《底特律》上,我們看到了兩者融合之後的最新產品。

為什麼我們需要關注《底特律:成為人類》?

進入新世界

你是家政型機器人卡拉,服務一個單親家庭,染上毒癮的父親在自己的妻子離開後,每天都在恐嚇和毆打自己的小女兒愛麗絲。

你是被外派到警察局的搜查型機器人康納,特意為了追查“異常仿生人”而被設計和生產,但你需要取得一名對機器人沒有好感的警探搭檔的信任才能破案。

你還是一名看護型機器人馬庫斯,你的主人把你當成人類平等看待,和你討論尼采、柏拉圖,但主人心臟病發作去世,他的兒子因為嫉妒,馬上就把你扔進了垃圾堆。從垃圾堆裡爬出來以後,你遇到了同樣被壓迫的仿生人,因為勇敢的精神,成為了他們的領袖。

在遊戲的設定中,一名被惡意對待的仿生人可以衝破程序的束縛、獲得自由意志,並且選擇是否反抗自己的命運。玩家需要同時操控上文提及的3名角色,以實現他們的最佳結局。在遊戲裡,玩家可以選擇和平,也可以選擇暴動,甚至還可以選擇“苟著”。但你必須接受自己的選擇所造成的結果,即使角色死亡,也要等到結局。

為什麼我們需要關注《底特律:成為人類》?

作為B站知名的打出了3條主線完美結局的UP主,C菌從一開始就堅定地選擇了和平路線:“我在玩的過程中完全代入了角色思考問題,我認為仿生人在社會中是弱勢群體。一是數量不足、二是社會地位低。弱勢群體通過暴力可能獲得戰場上的勝利,卻得不到民心。他們想要被認可,就要拿下輿論的風向,取得大眾的支持。”

當然,和平不代表被動。在C菌的選擇下,家政卡拉很快帶著女兒愛麗絲離家出走,離開愛麗絲的癮君子父親。夜晚的底特律下著雨,格外陰冷,身上沒有任何錢的卡拉此時面臨了第一個選擇:是否要進便利店偷東西讓愛麗絲果腹?C菌放棄了這個選擇,轉而開始尋找已經荒廢的小屋,讓兩人能夠有瓦遮頭。

這樣的選擇最多能稱得上一次道德的試探,之後玩家遭遇的抉擇則顯得更加尖銳。比如,馬庫斯在最後選擇走上大街,“解放”了大街上的全部仿生型機器人。他們自發組成了遊行隊伍,開始高喊“Equal Rights!”的口號,向前進發。很快,人類警察出現,開始將槍口對準了正在行進中的仿生人。

面對槍口,在C菌控制下的馬庫斯需要選擇反擊、或者保持和平。馬庫斯選擇了舉起雙手,但同時也不願意解散集會,繼續和平抗議。警察並未理會馬庫斯,開始對仿生人進行掃射。當C菌決定犧牲馬庫斯以獲得輿論的同情、讓他接受槍擊的時候,馬庫斯曾經幫助過的同伴約翰衝了上來,為馬庫斯擋了致命一槍。這是全部人都沒有預想到的劇情發展。

“這一幕我甚至淚流滿面”,C菌回憶,“雖然幾個Leader都還活著,但是這條路是用同伴的鮮血構成的,和平的路真的很難走。”他一度覺得自己選擇的和平線要“崩”了(即主角死亡)。一部分觀眾對於C菌的非暴力路線表達了強烈的情緒,一條黃色彈幕出現在了屏幕上:“選擇和平並沒有錯,但是一路的忍讓就是懦弱了!”

和以往同類型的互動式電影遊戲不同,《底特律》有一個非常突出的優點是:角色的命運互相關聯。當卡拉帶著愛麗絲逃亡加拿大時,由於馬庫斯的努力,仿生人獲得了社會輿論的同情和支持,儘管卡拉和愛麗絲沒有證件,加拿大的海關官員還是讓他們通過了關口。

一些不經意被觸發的溫情段落則加強了故事的力度:當卡拉帶著愛麗絲在一所廢棄的遊樂園休息時,一堆早就應該報廢的遊樂園機器人興奮地圍了過來,硬是在雪夜打開了旋轉木馬,希望給這個小女孩帶來一些歡樂。

《底特律》的魅力還在於,儘管C菌打出了讓仿生人獲得人類承認的“完美結局”,但這也只是其中的一個方案。對於玩家的多種策略選擇,即使是“壞結局”,《底特律》依然進行了飽滿的描繪和說明。比如,如果機器人“起義”失敗,馬庫斯就會被放回公司拆解、研究,而製作他們的公司CEO則會出來發表冠冕堂皇的演講,否認人工智能擁有自由意志的說法。這讓玩家不管在《底特律》作出了什麼樣的選擇,都獲得了完整的故事體驗。

為什麼我們需要關注《底特律:成為人類》?

創造新世界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底特律:成為人類》,希望更多的人可以接納不同的觀點”,在C菌更新視頻的過程中,彈幕和評論的討論越來越激烈:“確實讓我產生了心理壓力,甚至自我質疑。我的選擇只會讓一部分人滿意,而另一部分人會十分氣憤、甚至失望。”目前,由C菌製作的《底特律》實況視頻在一個月內已經獲得了685萬的總播放數。在這一個月裡,幾百萬名觀眾跟著他“視頻通關”了這個遊戲,發送了31萬條彈幕和接近5萬條評論來討論他的選擇。

這首先是《底特律》遊戲本身的實力證明,只有製造出一個讓人信服的世界,才能讓“視頻通關”的觀眾也沉浸其中。《底特律》背後的法國遊戲開發商Quantic Dreams是互動式電影遊戲的重要開拓者,之前的作品是《暴雨》和《超凡雙生》。《底特律》是吸收了前兩者經驗的更為成熟的作品:既擁有《暴雨》中體現的玩家選擇會造成巨大差異的結局的特點,也吸納了在《超凡雙生》中對好萊塢演員進行動作捕捉,製作生動的遊戲畫面的技術。

《底特律》的“導演”、Quantic Dreams的CEO大衛·凱奇在紀錄片裡介紹,當時他們開發的原則就是,要做到儘量真實:“我們不想做一檔科幻片,而是想做人們對於現實生活的思考。所以在編寫《底特律》的劇本時,我們更像是在寫一檔希臘式的悲劇:故事裡沒有真正的惡人,只是不同的人物都有著自己的訴求。我們對自己的過去、現在和未來,提出了自己的問題。”因此,他選擇把故事背景設定在20年後的未來:“2038年,就是我們的明天”。

為什麼我們需要關注《底特律:成為人類》?

製作遊戲之前,Quantic Dreams特意前往現實中的底特律取景。這個美國曾經最重要的工業城市被挑選出來作為遊戲中的“仿生人之城”有著特殊的指向:它擁有著和遊戲中相似的現實問題,人們被更先進的生產力奪去了曾經屬於自己的工作。凱奇表示,“故事中的第四個主角,就是底特律城。”

為了更好地呈現畫面,Quantic Dreams重新開發了一個遊戲引擎。在《底特律》中,除了加上一些未來科幻元素以外,製作組通過實時演算,基本忠實地呈現了底特律的城市風貌。除了街道景物以外,遊戲演算的畫面包括人物的膚色、虹膜,甚至連“強光從身後打來,耳垂微微透明”的感覺都會被計算在內。

另外,雖然現在的3D遊戲已經能實現非常豐富的人物表情,但依然無法解決真人眼球的動態模擬的問題。為了追求人物神態更加自然和真實,Quantic Dreams的畫師還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為每一個人物角色重新在畫面上重新繪製眼睛。

在表演方面,《底特律》的演員面臨的挑戰更加繁瑣。首先,演員們需要在穿著緊身衣、臉上貼滿用戶捕捉臉部動作的白點,在沒有任何佈景的情況下進行表演。其次是,在他們進行了250天的有聲演出後,他們還需要在接下來的1000天進行動作表演,也就是演出同一段劇情中的不同動作,以方便玩家進行多種形式的行動。

《底特律》的劇本長達3000頁,凱奇必須在編寫對話選項時用上統計圖表,以便清晰地規劃角色們的劇情,“我先會盡可能地添加多種選項,然後再探索在這個選項下人物可能會有什麼樣的發展”。

故事中三名主角的設定也是有意義的,目的是方便玩家探索這個世界中三種不同維度的故事體驗。卡拉的故事線主打溫情、生活化,攝影也多采用手持攝影的感覺進行呈現;而警探康納的故事主要圍繞懸疑探案展開,還添加了和夥伴“歡喜冤家”的幽默段落;仿生人領袖馬庫斯則會有更多刺激的戰鬥場面,比如有一個情節就是他帶著夥伴從燈塔上跳下來,直接著陸。

除了為不同的主線設定不同的場景、色調以外,凱奇特意邀請了三名不同的作曲家為人物作曲。比如,在仿生人領袖馬庫斯場景的配樂裡,作曲家就特意加入了教堂讚美詩的元素,以求添加“神性”。

為什麼我們需要關注《底特律:成為人類》?

《底特律》在中國的參照意義

儘管這款來自法國、製作成本相當於好萊塢一部中小成本電影的遊戲多少讓人感覺有些陌生,但實際上,如果將《底特律》在最大程度上簡化,去除精緻的畫面和配樂以後,你會發現它在本質上是一款AVG文字冒險遊戲。

中國玩家對此並不陌生:幾個月前,AVG遊戲《戀與製作人》上線,操縱女主角的玩家需要不斷獲得四名男性角色的好感,以此來發展與他們的戀情,並獲得不同的“劇情卡”作為故事的獎勵。在傳聞中,這個戀愛遊戲上線一週獲得了過億流水。

為什麼我們需要關注《底特律:成為人類》?

但《底特律》幾乎相當於AVG遊戲的“究極版”,它的價值早已超越了遊戲本身,並揭示了一個重要的趨勢:遊戲的內容正變得至關重要,並且在其特殊的互動形式的基礎上,具備為用戶帶來比動畫和電影更豐富體驗的潛力。換言之,影視從業者也可以參考相似的操作辦法。

嚴格而言,《底特律》的故事稱不上標新立異,好萊塢已經有上百部科幻影視作品討論過類似的問題,比如斯皮爾伯格的《人工智能》、雷德利·斯科特的《異形》,還有最近熱播的《西部世界》等。但當用戶能夠充分沉浸到一個足夠真實的環境裡的時候,操縱人物選擇的能力讓他們能夠充分與人物的遭遇共情,從而對故事建立更加深刻的情感聯繫。

一個重要的趨勢是,中國市場的消費方向正在往內容類遊戲轉變。包括非對抗性的懸疑解謎遊戲《第五人格》、通過做任務來獲得人物好感和更多劇情的《戀與製作人》,都通過相對優質或者新鮮的內容,以及社區關係的強化,成功地吸引和截留了大批之前可能完全沒有玩過遊戲的用戶。

從本質上來說,這些用戶的屬性更接近於內容消費者。他們正在將遊戲視為交互性更為豐富的內容,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們對於故事情節、人物設定、遊戲玩法,以及美術風格的獨特性正在提出更高的要求。

《底特律》恰好做到了這一點。除了無可指摘的製作水平以外,Quantic Dreams讓“停留在《底特律》的世界”成為了一種享受。他們儘可能地在細節上豐富玩家的體驗、設置更多的驚喜。比如,在馬庫斯為了一個人靜靜而爬上廢棄的庫房樓頂的時候,你將可以俯瞰到整個底特律城的壯觀景象。

儘管《底特律》在中文互聯網的走紅確實有發行方索尼的推動因素,但對於在B站上樂此不疲地觀看不同的UP主製作的“暴動線”、“三線全崩”、“稀有卡拉線”、“稀有康納線”等實況視頻的觀眾而言,是《底特律》在一個動人的故事中所能呈現的豐富性牢牢地吸引住了他們,讓他們能夠像看電視劇一樣追看不同主播的視頻。

有觀眾在評論裡開玩笑說,“6月霸權番(最受歡迎的動畫片)應該是《底特律》。”這句話倒也沒錯,因為在微博上,《底特律》相關話題的閱讀量在一個月內超過了2億次。

或許可以預見的是,在未來,中國觀眾也將會以同樣的熱情去迎接新一代交互性更強、參與度更高的影視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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