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讓關係在盆景創作中的應用

盆景藝術在發展過程中融合了多種傳統文化,與其聯繫最緊密、對其影響最大的,無疑就是書法和繪畫。三者的一個共同之處,就是在結構佈局和章法運用上都注重爭讓關係的處理。

書法史上關於爭讓最有名的典故,莫過於唐代李肇《國史補》中記載的“擔夫爭道”。“旭言:始吾見公主擔夫爭路,而得筆法之意”。張旭此言,意謂書法結構佈局空間有限,妙在各部分閃避行進得法,主次揖讓之間能違而不犯。爭和讓,是相對而言的,都指佔據空間的狀態或趨勢。關注愛木盆景,和愛木一起玩盆景。

“擔夫爭道”只是書法家窮理悟道的一個典型事例,好的書法作品,在爭讓關係的處理上莫不匠心獨運、精到細膩。王羲之《喪亂帖》(圖1),結體多欹側取姿,軸線圖變化豐富,有奇宕縱放之致,是書法中爭讓關係處理的典範和欹側之風的代表作品。以第一列為例,“羲”字就中而爭右(撇劃幾乎橫平);第一個“之”字就中而讓右,並微有爭左之勢;“頓”字整體就右,左部有爭左上之勢;“首”字就中而分讓左右;“喪”字就中而微爭右下;“亂”(亂)字左右部分上下相就而中部各讓;第二個“之”字中部爭闊而讓上下;“極”字左部讓中有爭,右部爭中有讓。《喪亂帖》整篇時行時草、動感強烈,兼具雄強和慘淡之美,堪稱“書聖”晚年的代表之作。

爭讓關係在盆景創作中的應用

圖1 王羲之《喪亂帖》1

山水畫創作中,爭讓、開合同樣是構圖的基本理論依據,山巒起伏、龍脈走向、飛瀑流泉、雲霞樹木等,在結構佈局上皆進退有法而不致違悖物理。如“元四家”之一的黃公望代表作《富春山居圖(局部)》(圖2),主峰如坐,雄秀渾厚,氣勢巍然,處於爭勢;近崖揖讓,以通其氣,列嶂迴護,以團其氣,皆處於讓勢,各得其位,顯其不平,把江南山水的浩渺連綿表現得淋漓盡致。作品氣韻清潤簡遠,意境蒼莽寥廓,讓人有“千丘萬壑、奇譎深妙”之感。董其昌對此畫讚譽有加:“富春山卷,其神韻超逸,體備眾法,脫化渾融,不落畦徑。”

爭讓關係在盆景創作中的應用

圖2 黃公望《富春山居圖•剩山圖》

從書法和繪畫作品中,不難看出結構佈局、“經營位置”章法運用方面對盆景創作的可資借鑑之處。

盆景創作的目的,就是通過結構造型塑造意境,表達情感。從理論上來講,只有當觀照焦點從各部分的個體形象轉向形象之間的彼此聯繫時,觀感上才開始產生由“象”到“境”的轉變。對於樹樁盆景,這種轉變必須通過根盤、枝幹等各部分在佈局上所佔空間的不同及其相互關係,也就是爭和讓來體現。通常,主為爭,次為讓;大為爭,小為讓;進為爭,退為讓;趨為爭,止為讓;實為爭,虛為讓;黑為爭,白為讓。爭者,爭空間、爭氣勢,突出主題格調和主脈變化;讓者,讓空間、輔氣勢,使矛盾的雙方成為對立統一的整體,從而產生相反相成的協調美感和由“象”見“境”的藝術效果。關注愛木盆景,和愛木一起玩盆景。由於讓者相對於爭者要讓開空間,而本身又要佔據一定的空間,所以在反映作品的“象”之大、“境”之遠、“意”之深等方面也具有重要作用。關注愛木盆景,和愛木一起玩盆景。

盆景創作的爭讓關係處理,要突出立意和主體,多借鑑畫理上的“相間”法則,圍繞重點部分的空間變化,巧做鋪墊,開而後合,層層生髮。爭者,要當仁不讓;讓者,要退避有致。打破單調和平均的趨勢,使佈局疏密相形、動靜相和、高下相傾、前後相隨、長短相較,保持整體形象的運動張力及協調一致,形成在高度、寬度和深度上相互倚重、相互呼應、相互關聯的整體。局部的處理,忌僵直無味,板結痴肥;各部分的關係,要不亂不結,氣韻流暢。在較高的層次上,爭者亦可讓、讓者亦可爭,且可以運用“相交”、“相疊”等法則。山水盆景的爭讓,則首先要考慮水與石的空間分佈,“迴環峭拔、安插得宜”;其次要兼顧山石和樹木的相互關係。

趙慶泉先生的水旱盆景《春野牧歌》(圖3),構圖爭讓有法、主次分明、俯仰含章,實、重、虛、靈等佈置極其精當自然,有“風行水上”之逸韻。右邊主樹直立高聳,呈左爭之勢;“相疊”法則的運用,清奇而渾融,增強了爭的氣勢和立體感。左邊客樹有斜有偃,避趨得宜,且在退讓中均有局部枝條右爭(如①、②處),使各部分之間向不犯礙,背不離神,前後呼應,顧盼有情。幾處小樹都呈左爭之勢,與整體樹勢協調統一,並通過小與大的對比增加了景深,起到了“迴護”和“團氣”的作用。尤其③處的兩株小樹,出現在畫面中部的最大空白處,使左右部分之間既視覺開闊又保持巧妙的空間聯繫。這種“遠”的時空感,正是觀者由“視覺真實”引發“心理真實”,進而產生“象外之象”的必要條件。作品造型手法細膩,諸多細節的處理,均可見造詣之精深;整體風格清新明快、淡雅疏朗而神采外耀。

爭讓關係在盆景創作中的應用

圖3 春野牧歌 趙慶泉作

張志剛先生的盆景《舞動的山林》(圖4),在爭讓關係處理上頗見功力和個性。總體結構上,從右至左依次互為爭讓,爭中有讓,讓中有爭,且契合“小無橫滿、大無豎空”的畫理,虛實分佈、空間留白恰到好處。枝幹結合蜿蜒起伏的根盤,橫向各段之間互為承轉,皆有起有結,層層遞進的爭讓格局增強了視覺張力和衝擊力,氣勢奔放,韻溢盆外。關注愛木盆景,和愛木一起玩盆景。

爭讓關係在盆景創作中的應用

爭讓關係的處理,涉及各部分在空間上的分佈,關係到虛實、疏密、動靜及造勢、立意等方面的效果,幾乎貫穿於盆景創作的全過程。在爭與讓的關係處理上,竊以為要根據具體情況,注意把握以下幾點:

一、爭讓關係的處理要服從整體結構佈局的需要

結構造型是為意境塑造和情感表達服務的,必須遵循一定的法則,做到“雖馳騁繩墨外,而回旋進退莫不中節”。爭讓關係的處理,要遵循整體佈局的章法。不少人做盆景,在爭讓、呼應等環節上頗費心思,但偏離了結構佈局的框架,以至於顧此失彼,看後總令人有“捉襟見肘”之窘。曾見到一些大師的作品,承、轉不分,整體上應處於避讓地位的承勢部分所佔空間甚至超過了轉勢部分,從中看不出“以無法勝有法”的大師風範,實難擺脫“敗筆”之嫌。而松樹盆景,由於文化象徵意義的不同,有時在結構佈局包括爭讓關係的處理上與其他樹種有很大的區別,如果把握不好,則既傷“大雅”、又無“大節”,怎麼看都缺少“松樹味兒”。

特別是柏樹盆景,通過絲雕表現其扭筋轉骨、枯榮相濟之相和蒼勁、空靈、雋秀之美,這種手法當然是可取的。但目前面世的多數作品,佈局邏輯進退失據,爭讓處理值得商榷。

其一,在碩大的樁材上,水線雕刻不取“綺而實腴”、承轉跌宕的線路,而是取彎曲度比較綿柔的線條甚至是呆板的直線,契合章法的擴轉、退轉、反轉實不多見。主脈不在變化上爭取空間,少承無轉,“勢”從何來?

其二,有的即使主脈結構比較完整,但細長而乏力的水線搭在一堆枯木上,更顯得“氣若游絲”,如春蚓秋蛇。榮者不爭,生機不彰,“氣”從何來?

其三,水線太少,且單線運動缺乏收放變化,“質”不輔“勢”;有的即使有幾條水線,但相互之間聯繫較少或關係單調,脫而不抱。爭讓開合無序,形不生象,“境”從何來?

其四,光滑、孱弱的水線,使繁茂的樹冠顯得來路不明、不合情理,更襯出上下比例失調,變化無序。節奏混亂,遑論“餘音”,“韻”從何來?

再者,有的作品枝條的處理,也與柏樹的圓潤之美相去甚遠。

以上幾點只是基本的要求,在稍高一點的層次上,應勢中蘊氣、質中含韻,等等。一些極好的樁材,合勢上本可“別意而結之”,卻為了回應起勢而“照足”,以致泯然於眾。這些問題歸結為一點,就是結構佈局中空間的爭讓關係處理失當。關注愛木盆景,和愛木一起玩盆景。畫山者必爭主峰、作字者必爭主筆,製作盆景若失於結構主體,佈局上無疑將全盤皆輸。更甚者正面幾乎沒有水線而只露枝葉,基本談不上結構佈局。與梅花等樹種可以枯多榮少、在古拙中表達“枯木逢春”的生命愉悅感不同,柏樹的雕刻要更謹慎,沒有了蒼勁和圓潤,就難以表達其文化內涵和樹性之美。諸多柏樹盆景,庸腐雕巧,漫作輕狹而偏隘之姿、疏縱而無倚之態,初視彩煥,詳觀散怯,遠看無“勢”、近看無“質”,神韻何在?如果水線更多一些、更寬一些,增加爭讓開合和承轉變化,顯其質、強其勢、團其氣,輔以清勁、溫潤之風,則象、意、神、韻等可大為改觀。在“勢”與“質”的統一上,柏樹具有眾多樹種難以比擬的性狀優勢,可惜目前只在屈指可數的作品中得到了比較充分的體現,這也與爭讓關係的處理密切相關。

二、爭讓關係的處理要結合虛實、疏密、黑白等因素綜合考慮

在局部空間,越是爭讓“熱鬧”的地方,越要注意留白,以突出整體動勢和氣韻的流暢。多數情況下,承勢部分反而不宜虛活,但犯忌者不在少數,以至於腰膝乏力。在虛與實、疏與密之間,應留意細節上的處理,有時幾片葉子的去留都會影響佈局效果。在各枝幹的具體創作技法上,可參照繪畫中用筆與用墨之法,以求得作品效果的鮮明個性。比如,有時樁材上有一些累贅或比較臃腫的部分,尤其如高空墜石、渴驥奔泉者,應該是非常可貴的,一定要反覆觀察,不可輕易去掉。關注愛木盆景,和愛木一起玩盆景。“夫綺而腴,與其奇處,韻之所從生”,這些看似拙笨、多餘的部分,經過處理後恰恰可以增加變化的豐富程度,蓄勢聚氣,提升逸格,甚至可以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成為最出彩的部分。從有的樹樁造型過程來看,本來極其難得的材料,被削得平滑順溜,名曰“順暢”,實則爭讓無力,勢散氣洩,不但有失古樸、凝重、靈秀之美,亦不見了生拙之逸氣,流於甜熟和匠氣,甚為可惜。

三、爭讓關係的處理要遵循多樣統一法則

多樣統一法則是形式美的根本法則,體現了“一”與“多”的對立辯證統一。孫過庭《書譜》中說:“一點成一字之規,一字乃終篇之準”。“一筆書”也是這個意思,雖然外在表現形式上縱橫交錯、變化豐富,但要保持整篇“氣脈通連”、“隔行不斷”。關注愛木盆景,和愛木一起玩盆景。盆景的創作,無論如何佈局,各種規則和技法的運用都要根據樹種特性、樁體特點等因素綜合考慮,圍繞一個清晰的立意而展開。或蕭散淡遠、或剛正峻拔、或蒼勁圓潤、或婉約清麗、或高古曠放、或雄渾激昂、或出世超塵,都要在爭讓關係上處理得協調得體、神形兼備,使整體結構與氣韻風格和諧統一。若為了在局部體現技法而影響了立意和主題的表達,就會有“因文害義”之虞。文學、繪畫、雕塑莫不如此,對於盆景創作,我想也不例外。關注愛木盆景,和愛木一起玩盆景。有的盆景作品彎子拐得不少,局部似乎也很美,但各部分之間結構造勢和意境表達不一致,“美而病韻”,甚至“四不像”,影響整體效果。南園老人蕭退庵說過,“有墨而無筆,不能成書;筆墨俱到,為中段功夫;如達最上層,不妨有筆而少墨”,也很值得盆景人借鑑。

陸儼少先生曾言畫家的十分功夫:四分讀書、三分寫字、三分畫畫。竊以為,盆景人的十分功夫,應是四分讀書、三分字畫、三分盆景。“三月不讀桃花詩,怎知江南春幾許?”盆景人只有從哲學、文學、書法、繪畫等傳統文化中充分汲取營養、增長學識,不斷提升“胸中之逸氣”,才能為創作出更多好作品打下堅實基礎。否則,難免會捨本逐末,使技法失去服務的目標和對象,陷入為技法而技法的窠臼,甚至跑到中國傳統文化的原則、法則、規則之外,自說自話,不知所云。

從結構造型章法的爭讓關係處理說到讀書,好像扯得有點遠,但若以“功夫在詩外”而言,似乎也是應有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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