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談古代書信的格式

略谈古代书信的格式

略谈古代书信的格式

黃賓虹書札

現在大家把“書信”當作一個複合詞來用,而古代“書”和“信”是有區別的,“書”指信件;“信”指使者,即傳達信僕之人。漢樂府《古詩為船衝卿妻作》劉蘭芝請母親塒絕縣令派米的媒人:“自可斷米信,徐徐更謂之。”來信,就是來說媒的使者。《三國志。魏書•武帝紀》建安十六年:“(馬)超等屯消南,遣信求割河以西請和,公不許。”這裡的“信”,亦指使者。“信”的這一意義,常見於漢魏六朝的文獻,不能誤解為後起義的“書信”。但在《晉書•陸機傳》內,“書”和“信”已經結合成詞,店人詩亦多見“書信”,而且有了單單以“信”指函札信件的川法。如王昌齡《寄穆侍御出幽州》:“典逆薊門書信少,雁飛猶得到衡陽”;賈島《寄韓潮州愈》:“隔嶺篇章球華嶽,出關書信過瀧流”;元稹《酬樂天嘆窮愁見寄》:“老去心情隨日減,遠來書信隔年聞”;俱以“書信”連言。如果認為此三詩中之“信”仍指送“書”之人,那麼下而這首詩衛的“信”卻無須醜疑其為“書”的同義語。元稹《書樂天紙》:“金鑾殿裡書殘紙,乞與荊州元判司。不忍拈將等閒用,半封京信半題詩。”京信加封,顯然指物,意思非常明確。可見“信”的函札之義雖系後起,並不很晚。而以“書”指信件的古義,一直沿用至今。寫“惠書奉悉”,作為“收到來信”的文言,是常見的。

《昭明文選》分“上書”與“書”為兩類。“上書”如豢李斯的《上桊始壘書》(即《諫逐客書》)、漢鄒陽的《上書吳王》,枚叔(乘)的《奏書倍諫吳王湃》等等,為向帝王陳述意見的文字,俱以“臣聞”開頭,屆於奏議的一種。“書” 如漢司馬子長(遷)的《報徵少卿書》、楊子幼(惲)的《報孫會宗書》、三國魏嵇叔夜(康)的《與山巨源絕交書》、梁丘希範(遲)的《與陳伯之書》等等,為私人往來的函札,即今天所說的“書信”。

古時與“書”相近的文體,還有“啟”和“牋”(字亦作“箋”),均為奏記一類,略同“上書”和“表”。但不限於對君,亦行於上官蜉長及刪友之問。《文心雕龍•奏啟》雲:“高宗雲:‘啟乃心,沃朕心’,取其義也。孝景諱啟,故兩漢無稱。至魏困箋記,如雲啟聞,奏事之末,或謹密啟。自晉來盛啟,用兼襲奏。陳政言粵,既癸之異條;讓爵謝恩,亦襲之則幹。”這段話把“啟”的取義和作用說褂很清楚。因為漢景帝名劉啟,所以兩漢避諱,不用“啟”稱,魏晉時才盛行。如梁任彥升(昉)的《為卞彬謝修卞忠貞墓啟》,開頭稱‘‘臣彬啟”,對君謝恩;《上蕭太傅辭奪禮啟》,開頭稱“昉啟”,對上辭官;可見“啟”舊一般用處。“昉啟”之“啟”為陳述的意思。《晉書•山濤傳》詡“遊所奏甄拔人物,各為題目,時稱‘山公啟求’”。啟事,電就是“啟”。唐韓愈亦;有《為分司郎畝上鄭尚書相公啟》、《為河南令上留守鄭相公啟》,沿用此怵,以示恭敬,實際與“書”的敘事議淪並無明顯的笠異。故後世多以“書啟”連言,不再區分。

“牋”枉魏晉南北朝,主要為臣下對后妃及太子渚王陳述之用。如三國魏楊德祖(修)的《答臨淄侯牋》、陳孔璋(琳)的《答東阿王牋》,晉阮嗣宗(籍)的《為鄭衝勸晉王牋》,南齊謝玄暉(眺)舊《拜巾軍記室辭隋王牋》等,除開頭結尾稱:“死罪,死罪”外,措辭與書”、“啟”也沒有什麼不同。名瑞稱體制之繁瑣,主要是封建等級觀念所造成。

至於“札”、“牘”、“簡”、“帖”之稱,最初是各因書寫工具而名的。寫在術版上的稱“札”、“牘”,寫在竹片上的稱“簡”,寫在布帛上的稱“帖”,所以書信又叫“書札”、“手札”、“尺牘”、“簡牘”、“手簡”等等。稱“帖”的如晉王載之的《快雪時啃帖》、陸機的《平復帖》等,都是書信,後人以“貼”名之,蓋兼重其書法。此外因為書信須裝入封套,故亦稱“函”或“函札”;因為須加緘封,故亦稱“緘札”;因為信紙每頁八行,自南北朝以來“八行書”即成為書信的通稱。名以時異或由指稱時各有側重而不同,實際還是一回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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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谈古代书信的格式

梁漱溟行書信札

書信重在實用,以陳述為主,而論事、抒情,寫景等等,無所不宜。作為一種獨立的文體,有悠久的傳統。《文心雕龍•書記》中說:“詳總體,體,本在盡言。言以做鬱陶,託風采,故宜條暢以任氣,優柔以懌懷,文明從容,亦心聲之獻酬也。”可見寫信貴在敞開懷抱,盡所欲言。古代許多流傳眾口的名篇,如上節提到的司馬遷《撤任少卿書》、嵇康的《與山巨源絕交書》,直抒己見,發洩憤悒之情,全都酬暢淋漓,兜無掩飾,不愧為顯示“心聲”之作,有很商的文學價值和史料價值,成為寶貴的文化遺產中的一個重要部分。

書信在長期寫作的過程中,逐漸形成了一套約定俗成的格式。象上下款的稱呼,因人而異;開頭結尾的致敬祝頌之辭,有許多習用語;抬頭、空格等等,也有通行的行款;為閱讀古代的書札和今人所寫的文言信引:所應該瞭解,這裡略談棚哭的常識,以見一斑。

書信大致可以分為給艮輩的(父母、師長、上司等等)、給平輩的(兄弟、朋友、同學,同搿等等)、給晚輩的(子侄、學生等等)三種。上款寫受信人,下款寫作書人,小問敘正文,三種書信均同,為明清以來常見的格式:但漢魏六朝的書札,卻都先寫自己的姓名,後列受書人。《報任少卿書》的開頭“太史公牛馬走司馬遷再拜言少卿足下”,就是這樣。太史公,官名;牛馬走,為司馬遷自冰之訊;再拜,表示行禮;足下,為對任少卿的敬詞。下面的“曩者辱賜持,教以順於接物,推賢進士為務”這一段活,接藉任少卿來信的話頭,引起下文;

末尾只說“書不能惡意,略陳固陋,謹再拜”,不再署名。三國魏文帝曹丕)的《與朝歇令吳質書》,開頭寫“五月十八日丕白,季重(吳質字)無恙”,末尾寫“行矣自愛,丕白”;自己署名,前後兩見。“白”,是述說的意思。南朝梁丘希範(遲)的《與陳伯之書》,開頭寫“遲頓首陳將軍足下,無恙,幸甚,幸甚”,末尾復書“丘遲頓首”;頓首,示敬,亦前後兩見。“無恙”,為正文前問候的通用語。這種先署己名的格式,直到近代仍有人沿用,不過不象先寫受信人上款的那樣普遍;而對人稱字(後來亦稱人的別號)不呼名以及在書信的首尾致敬問候的傳統,至今還在延續,不過因時世不同、用語有異而已。

給長輩寫信,上款當然不具名,舊時在稱呼之下要加“大人”,後面還得有敬詞和領起正文的習用語,如對父親,一般上款都寫“父親大人膝下,敬稟者”,末尾寫“敬請福安”和“男某某叩稟”的下款。“膝下”之稱,專用於父母;“稟”泛指下對上陳述班情,領起正戎的“敬察者”,亦可用於老師和其他尊長。

從前向長輩言事,要措辭恭敬,書信行文,棚應地有許多講究。以對老師說,上款“大人”下的敬詞,多用“座下”、“成有”、“座前”、“尊前”、“道席”、“函丈”(函,為“容”義;函丈,指師生相對,中間有容一丈之地,以便於講問指點)等等。正文之前,以“敬惟”(惟,亦可寫作“維”、“唯”,為“思”、“想”之義。“敬惟”就是“敬想”,有表示行型的意思)或“恭惟”領頭,致意問候。如:“老師大人函丈,敬稟者:違侍經年,時切商山仰止之思,敬惟道履康強,凡百順適為慰!”下面接寫正文,敘述求情,就是一種常見的格式。老師為傳道授業之人,故稱“道履”(“履”指起居行止,實際是說身體);弟子要侍奉老師,所以沒見老師的面說“違侍”或“失恃”;、“商山仰止”,亦多以表示想念老師。:書信用語之須切合雙方的關係和身分,於此可見。又舊時致書上司或作官的尊長,多於上款的“大人”之下寫“鈞鑒”或“鈞莊”,末尾寫“敬請鈞安”。信中於對方的意見,稱為“鈞旨”,信封上寫“某某人鈞啟”。古以鈞陶喻國政,故後來對仕宦的稱呼多冠“鈞”字,逐漸成為官場的俗套。

作為書信整體結構的一部分,常在敘搿完結之後,加上“不具”,“不備”、“不一一”等等,謙稱書意簡略,不能事事詳陳,跟著再用“肅此”、“專此”,,等,以兩個字總括一下,然後寫請安祝頌的話和下款。如上面所舉致老師的俯之例,正文未可按“肅此,敬請福安(或“道安”),受業(或“門生”、“門人”)某某謹稟”。“肅此”為“恭敬地寫了此信”之意,說明敘事已畢。如果下款不用“謹察”字樣,也可以寫“肅拜”、“再拜”、“裁併”(我”通“再”)、“頓首”、‘‘叩訂”等等,表示恭做。至於“座下”、“鷹右”、“莊前”、“蜉前”等詞,對一般尊長都可使用,惟“函丈”僅限於稱也師。

朋友之問通信,或稱仁兄,或彌先生,視關係東疏而定。稱呼下面的敬詞,一般用“閣下”、“執事”、“左右”等等。其他如對文士用“史席”、“撰府”;對:對將帥用“麾下”或“節下”;對持節的使者或寧:肖鉞的封鰣大史如總惜、巡撫亦用“節下”;對作甜生的用“臺下”;各有特殊含義,但郴燭表示自謙,不敢直指其人的意思。“足下”,在戰國時多以稱君主,後來成為書札中的普通敬詞,習慣用於比較親近或年輕的朋友。如果上款不寫“閣下”、“足下’’之類的敬詞,即於稱呼之下加“大鑒”、“惠鑑”、“賜鑑”、“青鑑”等語,作為開頭。“大”是尊稱;“惠鑑”,“賜鑑”,是說惠予閱覽此信;“青”謂青眼,指垂肯賜閱;都是客氣話。至於術尼的祝頌問候之語,常用的是“安”、“祺”、“祉”、“綏”(“安”、“綏”,平安;“祉”、“祺”,吉祥,福氣)笛詞。如對文人學者說“敬請文安,或“道安”、“撰安”、“敬頌文祺”或“教祺”對大官顯宦說“肅頌勳祺”或“勳祉”(上款下寫“勳鑑”);對軍隊長官說“敬頌戎綏”;對忠病之人說“敬請痊安”;對輯居之人說“敬請旅安”;對穿孝之人說“敬請禮安”;俱不能亂用。“肅頌’’的“肅”,表恭敬;“順頌”的“順”,是順便。說話分寸,也有區別。其他如“敬請大安”或“近安”;“敬頌時綏”或“;刻祉”;“順頌康吉”、“敬跌起居健吉”,“順祝行止佳勝”等等,一般通用。由於古人以三臺星比三公,所以尊稱別人多加“臺”字。

如以“臺瑞”稱對方,以“敬請臺安”加於信尾,以“某某先生臺啟”寫信封,即為舊時書札所學習用。“敬頌公棋”或“公綏”也常見於給公職人員的函件中。上下款都寫在信末的,多為給熱人的便函。有州信已寫完,於紙尾又敘他事,即書“又及”一般不再署名。

下教署名之下有的寫“某啟”、“拜啟”.“世啟”,“手啟”、“做啟”、“手具”、“拜具”、“某白”、“白疏”等等。“啟”、“具”、“白”、“疏”,為述說、條陳之意。有的寫“叩泐”、“拜泐”、“手泐”等等。“泐”,原指雕刻,引申為書寫,“手泐”就是“手寫”。但“泐”字之前不加“叩”、“拜”等表做禮之詞者,一般僅用於長輩對晚輩。如父與子書,下款常常只寫“父泐”。不用“們”、“白”等詞,在下款署名後以“頓首”、“再拜”(或“載拜”)、“百拜”、“肅拜”、“叩首”等詞表示敬禮者,在平輩通信中也很常見。若正居父母之喪,則下款稱“制”,不寫“頓首”,而用“稽顙”如清何義門(焯)與友人書,下款即有寫“制同學弟焯稽顙”的。清人書札,“頓首”多作草體,好像“十五”兩字連寫,而將中間一橫向下拉長,如簽押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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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翁同龢書札手跡

舊時寫信,因所談之求,不願人知,或其他原故,不署下款,常作“名心肅”、“名心具”,受信人見筆跡即知其為誰,心照不宣。也有寫“彩單具”、“名箋肅”、“名另肅”,“名正肅”、“名另泐”者,則繫於此信之外另名附帖(即名片),或另有署名之正函。也有的信件,在末尾書“兩隱”或“兩渾”,即上下款都略去的意思。其注“閱後付丙”的,是希望看完焚去,免為人見。在天干中“丙”屬火,故以“丙”為火的代稱。

給予侄寫信,比較隨便,往往於開頭直呼其名,書“某兒見字”,末尾問好與否,也不一定。若致函後進或世交晚輩,則與一般朋友通信無大區別。

四寫信也和一切創作一樣,優劣關乎修養。長於文學的人,於此往往信手拈來,不拘一格,多所變通。這裡舉清乾隆間查聲山(昇)給老師的信和袁子才(枚)給吳子修(修)的信各一件 (原文手跡,俱見吳修輯刻的《昭代名人尺牘》),說明一下舊時寫信的行款。惟原書直寫,抄什橫排,略有不同耳。

① 查昇謹稟

老師臺下:羿自歸裡以後,冰兢自守,凜戒循牆,冀告無罪於鄉黨。但雙親老年多病,甘旨缺如,四壁蕭然,號寒啼餒,真有不堪告語者,不得已仍作出遊之想。倘來月望前吾師尚未出門,定當摳侍函丈,敬承訓示也。馬公極推臺愛,卞公尚未謀面。日內有便函往來,望賜栽培,感切,惑切!

太老師前並候萬安,臨祟不勝依戀之至!

門昴載拜

② 袁妝頓首

子修世兄足下:四月中家人從杭州歸,接手書知安好為慰!僕病中作明後年重宴瓊林鹿鳴討各十章薄交。年壽,蒼蒼者未必慨然與之。然詩存集上,則願了胸中,特寄一冊求和而寄我,必當青出於藍也。 特此拜懇.並詢起居,不備。

五月二十日

查昇的信,開頭結尾四處署名,前寫“謹稟“,後書“載拜”,略如漢魏之制。其中的“抬頭”(指另起行,高出正文),於“老師”、“師”、“太老師”等對人的稱呼,比正文高兩字;“函丈”、“訓示”、“臺愛”、“賜”等做詞,比正文高一宇;皆所以表示謙恭而有等差。其以空括示敬者,作用與“抬頭”大同小異。吳修是採枚的吐交晚輩,袁枚給他寫信,無須像查舁對老師那樣婚做,但袁函稱吳為“子修世兄”,於“手書”、“和”等同,雖未高出正文,也全抬頭另起,首寫“袁牧頓首”,術尼問掀起居,仍然具僑應有的禮貌。

這篇小文慨述書信的體制和用語,意在為青年讀者者提供一些常識,以便於閱讀;並非欣賞舊時的繁文縟節,倡導摹仿。可是從前書信的文明禮貌的傳統,似乎還應該繼承下來,據說某大學生給家長寫信要錢,競有“限某日以前寄若干元來”的活,好象最後通牒的口吻。這可能屬屬於笑談,並非事實。但寫信不講辭令,說話沒有分寸的,卻屢見不鮮。去年一位讀者來函.提出幾個談殳的問題說:“我相信你會認真負責地解答。”話固直率,而語氣不免久妥。至於信封上只寫個“某某人收”,名字以下沒有“先生”、“同志”等任阿稱呼的信件,也經常從報刊、出版社、學校等文化單位寄來,看了總覺得有些不習慣。加上個稱呼,以表示尊重別人和自己,應該不算多餘吧?

文 | 劉葉秋

原載《文史知識》1984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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