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明|湘西愛情故事-鴨客妹

詹明|湘西愛情故事-鴨客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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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明|湘西愛情故事-鴨客妹

01

“哦嗬嗬――”大清早,喜桃手持一根長長的竹竿,吆喝著把鴨圈裡的鴨群趕了出來,鴨群撲騰著翅膀,嘎嘎叫著爭先恐後地跳進了稻田裡。農曆八月末,稻田裡的稻子已經被農人們收割完畢,正適合放牛放鴨。此時的田野裡經常漂浮著薄薄的晨霧,小路上的草葉上也沾滿露水,使得空氣裡瀰漫清著醉人的清香。

“喜桃啊,明天又是逢場天了,你明天上街去趕趕場吧。唉,都十五六歲的大姑娘了,要曉得打扮,到裁縫鋪扯幾尺花布,給自己縫件新衣服穿穿。還有,再給阿爸打一葫蘆包穀酒來,上次打的那壺又快吃光了。唉,人老了,走路都沒得力氣,就靠吃兩口酒長長精神。”

“哎,曉得了,阿爸!”喜桃甜甜的回應著,扭過頭來看著剛從一個鴨客棚棚裡起身的阿爸。兩個鴨客棚棚一個住著喜桃,另一個住著阿爸。這鴨客棚棚呈半月型,用篾條織就,面積不大,卻可以遮風擋雨,是鴨客們可以隨時扛在肩上移動的家。

喜桃的阿爸五十多歲了,乾癟瘦小的一個老頭,因為自小無父無母,家境貧寒,加之小時候在山上砍柴摔斷過右腿,雖然經過土藥匠治療,卻也落下了殘疾,走路有點瘸,所以不曾娶過女人成家,只是和街上一戶富戶好歹借了點錢,買了一些鴨子來放,靠賣鴨蛋過活。人們都叫他跛子鴨客,也把喜桃叫作鴨客妹。只是高利貸年年還卻怎麼也還不清場。

四十來歲時,在路邊的草叢裡撿得一個棄嬰,便抱了回來一泡屎一泡屎地養大。這棄嬰就是喜桃。轉眼,喜桃就出落成一個嬌小秀麗的大姑娘了。父女兩風裡來雨裡去地四處遷移放鴨相依為命,日子雖然艱苦,卻也其樂融融。喜桃的聰明懂事,便是阿爸最大的安慰了。

02

詹明|湘西愛情故事-鴨客妹

次日,天剛矇矇亮喜桃就醒了,起身梳頭洗好臉,找來揹簍,在揹簍的底部鋪了一層幹稻草,便把竹筐裡的鴨蛋一個一個小心翼翼地放進揹簍。走山路去街上,怕鴨蛋在揹簍裡滾動打壞。整理好揹簍裡的鴨蛋,喜桃把揹簍背在肩上,對阿爸說:“我爸,我趕場去了,你自己做早飯哦!”

“是嘞是嘞!”阿爸翻了個身,睡眼朦朧地道:“鴨蛋賣完了早點回來,現在的世道亂,不安全!”

“曉得了,阿爸。那我走了哦!”

雖然是山鄉小集市,但是每逢趕場天,依然很熱鬧。街邊上有賣五穀雜糧的,有賣雞鴨豬崽的,也有賣針頭線腦的,各種店鋪裡也有賣醬油鹽巴布匹的,鄉民們人來人往,接踵摩肩,熱鬧非常。

“鴨客妹,你也趕場來了啊,你阿爸呢怎麼沒見來?”有認識鴨客妹喜桃的鄉民跟喜桃打招呼問候。喜桃和許多賣東西人一樣蹲在揹簍旁等待買主,見有人問候,便答道:“阿爸要放鴨子沒得空,所以今天我一個人來的,你也趕場啊!”

“是嘞是嘞”,問話的人邊回答邊隨人流擠遠。

喜桃的鴨蛋到了下午才賣完,看看太陽偏西,心裡惦記著鴨子和阿爸,也捨不得扯布料縫衣裳,只是去一個巷子裡的酒坊給阿爸打了一葫蘆包穀酒便往家趕。喜桃剛要走出巷口,卻迎面碰上一個喝得醉醺醺的酒鬼來。這酒鬼穿了一件白綢緞上衣,光禿禿一個肉疙瘩腦袋,他噴著酒氣,眯縫著一雙烏賊眼,上下打量著喜桃:“咦,想不到這個旮旯裡還碰得到這麼漂亮的女娃。女娃,告訴我,你屋住在哪裡的?阿爸是哪個?”

“憑什麼告訴你?”喜桃驚恐地看著眼前這個酒鬼,緊緊地抓著揹簍的兩根篾條帶子:“你又是哪個唦?”

“嘿嘿嘿,我,我你都不曉得?我是天王老子!不信?你去問下別人!妹娃兒,今天趕場就莫回去了哈,陪你大爺睡,睡覺去……”說著伸出雙臂就來摟抱喜桃。喜桃慌忙躲閃時,順手給了這酒醉佬一句響亮的耳光,這一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站立不穩。他沒想到這女娃兒還挺橫的,一下子火氣上來,站穩身子,猛撲過來。喜桃趕忙轉身要逃,卻被他住了揹簍口子,她顧不上要揹簍了,把兩個手臂從揹簍帶子裡滑出撒腿就跑。酒醉佬抱著揹簍,一個撲爬跌倒在地,卻不死心,爬起身來又追。這酒醉佬原來是本地一霸,姓王名祖佑。

喜桃眼見王佑祖追來,慌不擇路,閃進一個院子往茅廁裡跑去。那時鄉下上茅廁都是蹲在豬圈邊的兩塊木板上解手。喜桃跑過木板,急中生智,把兩塊木板稍稍往這邊移了移,那頭只是勉強擱在糞坑的邊上,王佑祖追來,腳剛踏上木板,“嘩啦”一下全身掉進了糞坑,拼命掙扎。喜桃趁機從豬圈另一邊跑遠了……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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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桃慌里慌張,氣喘吁吁地跑回家時,天已快黒了,跛子鴨客正焦急地站在鴨圈邊張望。看見阿爸,喜桃“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阿爸摟著她的肩膀,連聲問怎麼回事。喜桃把在街上遇到的情形抽泣著說完,阿爸頓時驚得如五雷轟頂:“娃呀,那可不得了,你怎麼惹著他了啊!他王祖佑是鄉里的保長,又有個兄弟在縣裡保安團做團長,家大勢大,平時欺男霸女,無人敢說。唉,我的天啊,怎麼得了!怎麼得了!”

“怎麼得了?他要再來敢欺負咱們,我就跟他拼了!”

“娃,不能這麼說。唉,看情況再作對策吧,希望菩薩保佑,無災無難!”

父女兩個滿腹心事,一夜沒睡安穩。

次日清晨,喜桃和阿爸早早起來把鴨群趕下了稻田去覓食,正準備做早飯,卻見遠遠地走來一個穿了一件黑短袍的人。那人背了一個揹簍,右手裡提著一個葫蘆酒壺,衝著跛子鴨客拱手道:“鴨客老哥,恭喜恭喜哈……”

“恭什麼喜?”鴨客一臉疑惑,喜桃也迷惑不解。

“是這樣子的,不是昨天嘛,你女子在街上趕場衝撞了王祖佑王保長,害他泡了半天茅廁,但是呢王保長不怪她,他說他雖然有妻室,可惜沒得生養,所以讓我來給他保個媒,想討喜桃填個房。你們的意思怎麼樣,說說看哈……你看,他還讓我把喜桃昨天丟掉的揹簍和酒葫蘆都帶來了,另外,你們只要答應,他可以免去你們家買鴨子借的錢以及利息,還再送些財物作聘禮……”

“這怎麼要得啊?半仙兄弟,我跛子鴨客住的茅草屋,食無隔夜糧,高攀不起家大業大有權有勢的王保長啊,你在中間轉個彎,說說好話,我和喜桃感激不盡……”喜桃阿爸哀求。

“我才不給他填房做小,我有中意的對象了,他是甘溪溝做瓦的黑牯!”喜桃偏過頭,氣沖沖地說。

這張半仙是街上擺攤算命的,人稱張白嘴,見喜桃父女這樣態度,只是打了個哈哈:“既然喜桃你有對象了,那我回去給保長回覆回覆,就看他的態度了。呃,告辭,告辭!”

“喜桃,你說的是真的,你什麼時候和黑牯處對象了?”跛子鴨客見張白嘴走遠,皺了眉頭問 。

“阿爸,黑牯會做瓦燒瓦,有門好手藝,我是上半年和你到甘溪溝放鴨子時認識他的,當時有幾隻鴨子不見了,你不是喊他一起幫我們找過鴨子嗎?後來,後來我就和他好上了,他說等他攢夠錢了,就上門提親來……”喜桃嬌羞地說。

“哦,是個黑牯啊!這倒是個蠻實在的小夥子,比起王祖佑那個火坑強多了,那你快去甘溪溝把黑牯叫來商量商量咋個辦唦。”

04

黑牯來了。這是個身材健壯,憨厚朴實的小夥子,說話嗡聲嗡氣。他也是從小沒了爹孃,跟著在瓦窯場裡做瓦的舅舅長大,前兩年舅舅去世了,他便接手瓦窯場裡的事,這瓦窯場已也是保長王祖佑的產業,黑牯是給王祖佑家幫工。跛子鴨客叼著煙桿,看著黑牯道:“黑牯啊,你倒是說呀說看,你是真心喜歡喜桃呢還是不喜歡?喜歡,明天我就請幾個親戚近鄰把你和她的婚事辦了,不喜歡,我也不怪你,喜桃這娃,她自己去尋生路……”

“叔,怎麼不喜歡呢?以前我是自己窮,怕娶不起喜桃,既然你和喜桃都不嫌棄我一無所有,我,我還有什麼怕的!”

“那好,那好!等你和喜桃結了婚,成了正當名份的夫妻,那王祖佑也沒話可說了。好,就這麼定了,明天下午到瓦窯場,你和喜桃成婚!”

第二天下午,瓦窯場,一個簡陋的棚子裡擺了一張飯桌,飯桌上是幾樣簡單的菜餚,喜桃和阿爸還有黑牯以及幾位親戚近鄰圍坐著準備吃飯,算是完成婚禮。人們說著祝福的話,也使得雖然簡陋的婚禮多了些溫馨。

就在這時, 忽然呼啦啦地衝進來了一群人。這些人揹著漢陽造和鳥銃,一個凶神惡煞。最後進來的正是王祖佑王保長和張半仙張白嘴。

正準備吃飯的人都驚慌失措地站了起來。跛子鴨客慌忙上前去給王祖佑問好:“保長吶,你們這是……”

“跛子鴨客?你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啊?我有什麼事,肯定是喜事哈!今天接到上頭的命令,共產黨解放軍已經打到四川,不多久就會鬧到湘西來,為了保衛家鄉以及各位父老生命財產安全,凡是身強力壯的青壯年,都有義務去當團丁,我看黑牯正合適!嘿嘿嘿……”

“保長,要不得呀保長!”跛子鴨客淒厲地喊叫著,喜桃也緊緊地靠在黑牯胸前,阻止團丁們來拉黑牯。黑牯輕輕推開喜桃,緊握著拳頭衝向王祖佑:“狗日的,我跟你們拼了!”

團丁人多勢眾,還沒等黑牯靠近王祖佑,幾個人狠狠擰住了他的胳膊,往外推去。王祖佑獰笑著看著喜桃和喜桃阿爸一眾人:“嘿嘿嘿,敬酒不吃吃罰酒,有你們後悔的!”

黑牯被抓壯丁了,婚事也沒辦成了。親戚近鄰受了驚嚇搖頭嘆息散去。

喜桃和阿爸回到自己的住處,卻見鴨棚裡的鴨群羽毛凌亂,死亡傷無數,分明是誰故意放狗咬的。

“王祖佑,你這個黑良心的王八蛋!”眼前的景象讓跛子鴨客氣衝腦門,他剛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一頭栽倒在地。不省人事。喜桃俯在阿爸身上大哭起來……

黑牯被抓走了,鴨子也沒法養了,阿爸又半身不遂。萬般無奈,在王祖佑王保長几次三番的威逼利誘之下,為了給阿爸治病,喜桃哭了無數回,思量了無數回,最終還是答應給他填房做了小。只是像啞巴一樣從來不說話,臉上也從未露過笑容。她的心已如枯蒿了。鴨客王跛子因為氣病交加,終於在一個大雨滂沱的夜晚離開了人世。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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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的1950年春天,解放軍來湘西剿匪了,黑牯和一些被迫抓了團丁的年輕人起義投誠並被收編,只是他似乎對喜桃給王祖佑填房做小不能原諒,沒多久在朝鮮戰爭爆發後隨軍去了朝鮮再也沒有回來。有人說他在朝鮮戰場上犧牲了,也有人說他在戰場上被俘,後來送去了臺灣。

王祖佑沒多久被人民政府鎮壓,家產也被充公。喜桃因為是貧農身份,分得了一間房子,只是再也沒有成家,孤老一生。人們都說她在等黑牯的消息。

“唉,可憐的鴨客妹!”人們都這樣嘆息。只是隨著時光的遠去,這樣嘆息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每個人的故事,是不是最終都平常得如同河灘上的沙粒,土坎上的野草呢?

詹明,湖南湘西人,喜歡寫點散文和小說,偶爾在一些平臺發表,自得其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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