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春秋088|楚灵王不知道,危险已经逼近,他的生命仅剩下六年

在其国君生涯的后半段,熊围或许会不时思量,这样一座雄伟壮观、美不胜收的章华之台,为什么没有换来艳羡的目光,反而备受指责呢?

他曾和伍举一起登上高台,眺望巍峨的宫殿和远处气象万千的壮阔风景,感叹高台之美:台美夫!伍举却告诉他,这算不得美,即便它高耸入云、雕梁画栋;对国君而言,真正的美在于德,在于那种被人尊重和敬仰的美德;可是为了修建这座华而不实的章华之台,用去了数年时光,耗费财力、民力无算,国家与百姓疲惫不堪,田园荒芜,禾稼歉收,百官忙乱而不知所措,最终获得了什么呢?不过是百姓的怨声载道和四方诸侯的侧目而视。

伍举说:如果您真的觉得这台很美,而您所作的一切又都是正确的话,那么楚国就危险了。

熊围不会知道危险将从何而来,他或许以为伍举是夸大其词,一座高台能带来什么危险呢?它仅仅是一座木头和泥土的建筑而已。

他不可能知道,危险已经渐渐逼近,而自己的生命仅剩下六年。

他继续着自己的霸权主义之路。

大梦春秋088|楚灵王不知道,危险已经逼近,他的生命仅剩下六年

公元前534年四月,陈国发生夺嫡之乱,陈哀公妫弱自杀。熊围作为霸主,本应主持公道,平定其乱,他却乘乱把陈国给灭了,领兵前往陈国的,是他的弟弟熊弃疾——楚共王熊审没有嫡子,但有五个宠子,从大到小依次是楚康王熊昭、楚灵王熊围、熊比、熊黑肱和熊弃疾。

第二年二月,又是这个熊弃疾,率军将许国迁到了城父(在今安徽省亳州市东南)。

公元前531年四月,熊围诱杀蔡灵侯姬般(蔡景侯姬固之子,公元前543年杀父自立)于申邑,而后令人率军围蔡。领兵者仍然是王子熊弃疾。十一月,楚军灭蔡,熊围将蔡国太子姬有掳回楚国,杀之祭祀冈山。芋尹申无宇以为不祥:五牲(指牛、羊、豕、犬、鸡)尚且不能相互祭祀,何况用诸侯作牺牲呢!国君等着后悔吧。

灭蔡之后,熊围把熊弃疾派去做了蔡公。他似乎对这个安排有些不太放心,就派人把他不喜欢但说话直接的硬骨头申无宇找来,问申无宇对这事怎么看。

申无宇说:古人云,择子莫如父,择臣莫如君,郑庄公修筑栎城(在今河南省禹州市),把子元(郑庄公姬寤生之子)封在那里,结果昭公(即姬寤生之太子姬忽)不能立为国君;齐桓公筑小谷城(在今山东省东阿县),将管仲安置在那里,齐国至今仍从中受益;臣还听说,有五种大人物不可封于边境,五种小人物不能使之立足朝廷;如今弃疾身为王子,却远在边境,您最好还是提防着点。

熊围说:国都城高墙厚,有什么好怕的?

申无宇道:末大必折,尾大不掉,这个道理您不会不知道吧。

道理并不高深,熊围当然知道,但他没当回事。


大梦春秋088|楚灵王不知道,危险已经逼近,他的生命仅剩下六年

公元前530年冬天,熊围领着大部队去州来(在今安徽省凤台县)狩猎、阅兵,驻扎于颍尾(即颍水入淮之处,在今安徽省寿县正阳关),一时兴起,就派人把徐国围了,目的只在吓唬吴国一下。熊围本人则移师乾溪(楚地,在今安徽省亳州市东南,距城父不远),以为援助。

那时天上飘下雪来,大地一派苍茫,熊围头戴皮帽,身穿秦国的复陶羽衣,外覆翠羽披肩,脚蹬豹皮靴,手拿皮鞭走出室外。眼前的景象令他心潮澎湃,祖先的荣光历历闪现。暮色降临时,右尹然丹前来朝见。然丹字子革,是郑国人子然的儿子,而子然与曾经的执政子孔是同母兄弟,公元前554年,郑国人讨子孔邀楚伐郑之罪,杀子孔,然丹逃到了楚国,被封为右尹。

熊围见然丹来,脱去帽子和披肩,态度恭敬地问道:当年我楚国先王熊绎(楚国始封君)与吕伋(齐太公姜尚之子)、王孙牟(卫康叔之子)、燮父(晋国始祖叔虞之子)、禽父(鲁周公姬旦之子伯禽)一起事奉周康王(名姬钊),那四个国家都被赐予了各种宝器,只有楚国什么也没得到;要是我派人去洛邑,请求周王把鼎赐给我,你说他会给我吗?

公元前606年,熊围的爷爷楚庄王熊侣曾去问鼎,结果被王孙姬满礼貌拒绝,还教育了一通。爷爷只是问问,就被诸侯视为寇仇,如今孙子青出于蓝,想把鼎要过来。

然丹说:肯定给啊!当年先王熊绎僻处荆山,乘柴车,着破衣,开辟丛莽,跋山涉水事奉天子,所贡之物只有桃木弓、枣木箭之类,而齐国是天子的舅父,晋、鲁、卫三国与天子同胞,是以它们能得封赏而楚国独无;如今不同了,周室和齐、晋、鲁、卫四国都要向您表示顺服,惟命是听,难道还敢吝惜它的鼎?

熊围又问:我的皇祖伯父昆吾当年住在旧许(即许国,后迁于叶,又迁于城父),现在郑国占了那里,不给我,我若向郑国讨要,郑国能否给我?

然丹道:当然要给!周室不敢吝惜宝鼎,郑国岂能吝惜土田?

熊围还不满足:过去诸侯因为我国僻远而畏惧晋国,如今我大修陈、蔡及两不羹(东不羹在今河南省舞阳县北,西不羹在今河南省襄城县东南)之城,每地都有战车千辆,诸侯该对我敬畏有加了吧?

然丹还是那种语气:当然了!光是这四座城邑,已足够使诸侯害怕了,若再加上楚国全国的力量,还有谁胆敢不惧怕君王您呢?

熊围没有听出,然丹话中有话。

这时工尹路前来请命:君王命令破开圭玉装饰斧柄,已经弄得差不多了,您去看下一吧。

熊围转身进去了。

一直随侍熊围之侧的太仆析父此时张口对然丹说:您在楚国也算是个有声望的人,为何跟君王说话就像回声一样,他怎么问,你就怎么答,你想把楚国怎样呢?

然丹回应道:我这是在磨刀,等君王出来,我这刀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没多久,熊围出来,继续和然丹说话。左史倚相从旁边经过,熊围指着倚相的身影说:此人是良史,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皆为古书,早已只字无存)。

大梦春秋088|楚灵王不知道,危险已经逼近,他的生命仅剩下六年

然丹摇头说道:下臣曾和他交谈过,下臣问他——当年周穆王驾车游行天下,欲使天下无处不有其车辙马迹,后来祭公(周公姬旦之孙,名谋父)作《祈招》之诗,阻止了周穆王的放纵之心,使其得以善终——你可知道《祈招》这首诗?倚相却说不知;那么更远的事情,他就更不知道了吧。

熊围问道:那是一首什么样的诗?

然丹朗声诵道:

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

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

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

熊围听完,长揖而入。这一晚他没吃饭,躺下后,辗转难眠。此后连续几天,他一直想着这首诗。他明白,然丹是在委婉地告诫自己,君王当垂范天下,处处为民着想,不能只顾满足自己的贪欲。但他无法克制自己,无法说服自己看淡君王的权威,过一种清心寡欲的生活。

当然,熊围如此纠结,显然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或许还感觉到了一丝危险。可惜,就算他能说服自己,也已经晚了。在乾溪,他即将迎来自己人生的最后时刻。

(《大梦春秋》088,待续。文图原创,盗用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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