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東坡先生有云“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其言有真意。浮生擾擾,浮世攘攘,身處其中者,難免五音亂耳、五色盲目,往往於魚龍雜躍中,難做空中看,故置身其內,高下難辨。
為文為藝皆如此。唐宋600年間,通於文者,不可勝數,後人以“八大家”一言概之。宋、元、明、清,精於藝者,豈可枚舉,不過一朝皆推“四家”而已。
何也?後世之人,博觀前人,而約取其精,不復有名、權之慮,唯以德、以藝,公允論之。故浪淘沙走,真金始出。
以藝為例,愚以為,能成“家”者,必契於千載之間不易之準則、共通之理路。
(二)
從藝者,須眼高。眼高,則可鑑高下。欲識高下,絕不可憑一己之好惡、他人之譽謗,須心有定則、鑑循理路,方不為“人云亦云”之語。
以山水審美為例,餘服膺傅雷先生之論。傅雷先生在《觀畫答客問》中言“(觀畫)遠以瞰全局,辨氣韻,玩神味;近以察細節,求筆墨。遠以欣賞,近以研究。”
傅雷以降,餘以為能作切中要害之論者,則王文芳先生“三美”之說,與傅雷異曲同工之妙。
(三)
王文芳先生所言“三美”,即筆墨美,形式美,意境美。
筆墨,山水之構成要素。離此而為,則非山水畫。有筆無墨,山水必枯,有墨無筆,則山無筋無骨,水有行無止。
筆須能達情盡意。如江南山水,則筆須細膩,以柔制勝;如北方山水,則筆須粗獷,以剛見長。何也?因地氣不同,景緻不同,故用筆必不同也。當下某大師,即擅長勾線之細筆造型,附於墨海波瀾之中,取以“某荒”之名,名至大,而筆柔靡,不忍細讀。
墨,有五彩之說,以其變化莫測之故,能輕而不浮、淡而不弱、厚而不濁、重而能清者,為上。能得此效果者,必熟於用墨,諳於墨性。
筆墨美,合而論之,即可細觀其用筆、用墨,剛柔之間,則渾厚、俊秀之氣始成。
試以王文芳先生之山水畫淺析:其於筆,則粗獷,以簡勝繁,往往數筆寫去,似勒筆入紙、嵌鋒入畫,山骨石筋即現,滄桑雄健之意即出,筆繁之處,亦繁而不亂,章法不失;其於墨,厚重之處,如山高地厚,且隱有氣息、厚而不濁,墨彩交織,光影分明。其筆墨境界,高於所謂以潑墨飾短者、以纖筆繪八荒者,不知幾倍矣。
(五)
形式美。即構圖美。藝術之美,須出於自然而高於自然,美亦須藉由形式以鞏固、加深。
山水構圖,前世已有“之”、“S”等程式。徒襲前人之形式,拘於前人軀殼,雖構圖中於規矩,亦趨於雷同,人盡如此,則山水必陷於重複,無復生機。
欲求“形式”之美,當能巧構形制,善造衝突,險中求穩,穩中求變,於矛盾中能渾然一體,則形式之美可求。
然欲求“形式美”,須胸有丘壑,納千山萬水於一胸,參悟造化,方可拈來而用。餘遍觀今人山水,能運用“形式美”出神入化者,無出王文芳之右者。愚以為,唯行萬里路,拓展襟抱,方能收萬里於咫尺,百變形式於腕下。而王文芳先生數十載間,於關隴、青藏間輾轉數十次,遍觀絲路奇山異水,故能以其超拔之才氣而制,觀之,恰如神來之思。
(六)
意境美。即畫外語,畫有限,而語無限,品畫愈細,畫語愈豐。
太史公曾壯遊天下,觀海觀潮、觀民風、察民俗,足履華夏,故其文有波瀾深遠之意。王右軍亦曾言“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為詩文、藝術者,須觀天地,以壯心胸,養正氣,則心有涵育萬物之量、包容天下之能。
能為此者,無論詠詩作文、為書作畫,寄情詠懷間,必境界開闊,識見高遠。
如足不出戶,或望文為文,或拘於一山一水,作文則必死於句下,作畫則必殘山剩水。心胸鄙陋,境界逼仄,何談意境?
唯極天地大觀者,方可繪山河大美。既窮天地常理,則必有曠志高懷,可入“天人合一”之境。人能如此,作畫則自有深意,遠觀,必氣韻自出、意境自現。
王文芳先生之“絲路山水”系列,意境深遠,畫能動人。餘以為,先生遊歷山水,能以主觀之心,投射於自然之物,澄懷觀道,主觀之我與客觀之物合而為一,付之於筆,則絲路山水之神韻俱出,意境畢現。
(七)
放眼當今山水畫,或兼顧筆墨、形式、意境三美者,鮮矣。
予以為,今世王文芳先生,淡泊名利、埋頭於藝,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其人胸懷廣宇,其畫氣壯山河,能以再造中華輝煌之雄魂,探索不已,終有所成,其所著意表現之崇高壯美,契合時代昂揚振奮之精神面貌,餘謂其作品必能流芳百世,永載史冊。
閱讀更多 冷眼看世道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