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國”“腐國”，中國網友對於英國的“暱稱”透露出外國人對英國文化的某些調侃與想象：一個自由奔放的國度，一個見多了大風大浪、對於多元性取向早已見怪不怪的民族，一個走過了數十年性別平權血淚歷史，才得以實現今朝的平等與包容的地方。
繼去年由“麥哥”馬克•加蒂斯執導、大獲好評的八集英劇《酷兒們》之後，英國廣播電視臺BBC又於今年5月重磅推出三集迷你劇《英國式醜聞》，導演是憑藉《女王》和《菲洛梅娜》提名奧斯卡的斯蒂芬•弗雷斯。演員陣容對於中國觀眾而言也再熟悉不過：以多部優秀英國影視戲劇加身的“小本”（本•衛肖）與上世紀90年代演盡浪漫喜劇大眾情人的“休叔”（休•格蘭特）。當所有觀眾翹首以待兩大“男神”聯手譜寫一曲“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式的同性戀曲之時，故事簡介卻揭示出這是一個飽含陰謀、背叛、不公與黑暗的故事。
《英國式醜聞》
休•格蘭特飾演上世紀60年代末英國自由黨的領袖傑里米•索普——史上真有其人，此人不僅是百年來英國政黨中最年輕的領袖，亦是英國曆史上第一位被起訴謀殺罪的政客。開頭第一幕，索普和自己的幕僚在人來人往的議院餐廳裡，邊進午餐邊雲淡風輕又沾沾自喜地表達自己對年輕男子的偏好與欲求。不久，他在一位同僚家裡偶遇了年輕的飼馬員諾曼•司格特（本•衛肖飾演），一來一往。不久之後，諾曼逃離僱主，來倫敦投奔索普。而社保卡（相當於我國的身份證）被扣押在舊主手中的諾曼，身無分文，又無法找到新的工作，在索普寵溺的眼神中，成為了一隻被豢養的籠中之鳥。
風光旖旎與兩情繾綣在第一集前半段就告終了。為了不讓他人起疑自己與諾曼之間的關係，索普遲遲不為諾曼補辦社保卡。兩人地位的懸殊在時間的沖刷下，慢慢讓這段激情消磨殆盡。諾曼憤而離去，不過沒有社保卡的他，只能四處飄蕩、打打零工。他是天生做模特的料，然而卻因不靠譜的性格得罪了所有朋友；他得到了新喪夫寡婦的愛慕與幫助，後者卻在得知他與索普相戀的往事打擊之下，悲痛自戕。諾曼最終遇到了一位在鄉下開酒吧的好心老婦人，在酒吧幫傭，幫老婦人遛狗，諾曼以為生活就這樣塵埃落定。
然而，隨著索普勢力的不斷增大，甚至有望競選下任首相，政敵緊盯他的破綻，這段“不堪”的往事終究被挖出來，並一點一點放大。加之諾曼在早年生活失意之時，到警察局立過案，控訴傑里米•索普與自己的不倫之戀與所行的不公之事。眼看正要平步青雲的政治生涯被陰影所遮蔽，索普開始對這塊“絆腳石”心生殺意。索普想方設法銷燬警局記錄，否認這段緋聞，卻無奈因僱傭了一個不得力的殺手，而讓事情敗露。毛毛躁躁又戰戰兢兢的殺手，一槍打死了諾曼的狗。滂沱大雨中，諾曼抱著狗的屍體，發誓只要自己活著，就要和索普槓到底。
諾曼和他的狗
英國網友在社交網絡上大呼《英國式醜聞》讓他們陷入對《帕丁頓熊》的深深懷疑——誠然，這份調侃來源於兩位主演上一次的聯袂合作《帕丁頓熊2》，“小本”為英國國寶級萌物帕丁頓熊獻聲，而“休叔”則飾演大反派菲尼克斯•布坎南。有趣的是，《帕丁頓熊2》自身也不乏一些“酷兒”化的橋段，比如帕丁頓熊被關在監獄裡時，教育打架鬥毆的獄友們相親相愛，一起身穿馬卡龍色的圍裙做橘子醬，還有片尾彩蛋中大反派布坎南在監獄中表演娘氣爆棚的百老匯式歌舞。作為一部閤家歡式電影，這些嘗試溢出邊界的部分，正是這個社會不斷進步的表現，成人和孩子們一起享用這份歡樂，不覺得不雅或受到冒犯。
而在同性戀剛剛去罪名化的上世紀60年代末，一個無名小卒要控告一個坐在權力寶座上的人，則需要莫大的勇氣與堅強的心志。因為這兩個人物背後，是社會固有的偏見——一個無業遊民的同性戀者，有服用藥物的嫌疑，他的控訴是否只是為了換取某種名利？而另一位是德高望重的黨魁，年輕有為的政治精英，有妻有兒、家庭美滿，道德層面不曾有汙點。這個勢力懸殊的抗爭，即便放在今天，依然讓人皺眉。
這部英劇在展現同性戀者去汙名化抗爭的同時，更從細節處表現了英國政體的運作和社會的變遷。索普利用職權之便一手遮天，不斷操縱警察系統，不斷假公濟私，不斷撒謊又不斷免責，腐敗在任何一種體制中都不免滋生。然而在這絕望的強權之下，人的良知與正義才更加令人動容。索普的幕僚幾次三番勸誡他不要再去騷擾諾曼，利人利己，在出庭作證時，這位幕僚也對諾曼表現出了愧疚之情；媒體全程公開這次審判，群眾聚集在法院門口為諾曼舉牌，“我是同性戀我自豪”。
影片第三集集中展現節奏緊湊的法庭審理戲碼。索普請了英國最善辯的律師，卻不敵諾曼一番發自肺腑的真言：“我發聲，是因為我不想再沉默，不想再讓像我一樣的人繼續沉默。我只想要回我的社保卡。”而主理這個案件的法官約瑟夫•坎特利則以一番傾向性極為明顯的總結陳詞，引導審判團做出判決——索普最終無罪釋放，但也從此結束了自己的政治生涯。法官坎特利也因這番不公正的言論，被歷史和公眾銘記，直到今天還不斷被脫口秀節目拿出來戲仿和諷刺。
有觀眾在觀看完畢之後詢問，索普和諾曼之間是否曾有真愛？諾曼曾多次在不同場合表達過，自己愛過索普，這才使得這份決裂和背叛顯得更加痛心疾首。而索普最終在律師的建議下拒絕出庭作證，歷史沒能聽到他的證詞，不過似乎在暗示：如果他站在作證席上，曾經的感情可能會出賣他自己。而本劇在最後幾分鐘，以快速閃回的方式，展現了索普的苦衷：在那個壓抑的年代，同性戀者尋覓伴侶是一件何其難的事情，索普也曾被其他伴侶辱罵、背叛和暴力對待。
歸根結底，是那個時代，讓真愛在世俗的評判中、在權力機制的碾壓下，畸變、分裂、消散，愛無可愛，訴無可訴。一個英國式醜聞，是一個時代的悲劇。諾曼最終也沒有拿到自己的社保卡，但他的故事卻成為那個時代平權運動強有力的先聲與註腳。醜聞，時至今日已不再是醜聞。悲劇，希望也不要在這個時代重演。
文| 李思雪
本文刊載於2018年07月20日 星期五 《北京青年報》B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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