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恨歌》:上海史記·王琦瑤列傳

《長恨歌》:上海史記·王琦瑤列傳

2006版少女王琦瑤

王安憶的《長恨歌》,既是女版《廢都》,又是中國版的《飄》。

多少人奔著它茅盾文學獎的光環而去,試圖在自己的裝X書單上再添一本,卻連第一部第一章都看不下去。因為第一章是壯觀的,大氣的,波濤連天的;也是細碎的,起膩的,倒過來倒過去的。正如它描寫的對象——上海的弄堂。王安憶就是有這種本事,她想寫什麼,她的筆就是什麼。看的人要把心沉下去,才能真正體會到中文之美。

過了第一章,二三四章也順理成章。開篇連續四章,沒有人物,沒有故事,沒有男男女女纏夾不清。只有弄堂,流言,閨閣,鴿子。那是上海的背景,上海的空氣,上海的幻覺,上海的精靈。

上海的女兒,是王琦瑤。一座城市的歷史,就這樣落腳在了一個女人身上。其實是一類女人。王琦瑤們“無怨無艾地把時代精神披掛在身上,可說是這城市的宣言一樣的”。

說是這城市的宣言,其實並沒有幾句在說城市。畢竟這是小說,就算要起一個史詩級的名字,也該是《上海史記·王琦瑤列傳》而不是《上海地方誌》(笑)。

王安憶複用了白居易《長恨歌》之名,講的卻是另一個故事。

白居易的落腳點,是唐明皇與楊貴妃的愛情。他代入了強烈的個人感情,既有認可、歌頌和同情,也有揭露、諷喻和痛心,有一種“愛之深,責之切”的心理。

王安憶卻從始至終都是淡淡的,任由王琦瑤從少女開化成女人,任由男人們走馬燈似的來來去去。她不慌不忙,不悲不喜,沉著鎮靜一如王琦瑤。

時代也像走馬燈,王琦瑤的小世界裡,卻只有她的男人們。可要說她與誰有過愛情,吃過錐心之痛,那也是沒有的。該來的遲早會來,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王琦瑤這麼篤信著,坦然著,直到上窮碧落下黃泉。她原本可以不死,也可以老死,病死,安樂死……反正都是要死的。王安憶卻偏要她立等可死,死於非命,死不瞑目,筆下沒有一絲憐憫和惋惜。

王安憶對王琦瑤,自然也是有感情的。這感情是浸潤在每一句體己話裡的,而不是白居易那樣高歌猛進爆發式的。這未必就比白居易高明,但王安憶作為講故事的人,既能對自己的情緒收放自如,又能兼顧上帝視角與小姐妹情誼,委實不負大家之名。

這也是一部餘味無窮的人生之書。有些事小時候看不懂,長大了忽然就懂了。比如我自己,十五歲時,我想:噫!她怎麼又睡了一個男人!

十八歲時,我想:她說得對。做女人,太不由己了。

二十一歲時,我想:程先生真可憐!蔣麗莉真可憐!吳佩珍真可憐!

二十五歲時,我才知道了這一切都不是命運,而是他們自己選的。於是得以做一個冷靜的旁觀者,細細體味作者的心情與心機。

唯有一件事,給我帶來的感動是雋永的,十年都不曾改變。那就是圍爐夜話。

在第二部第十章,在一九五七年的冬天,王琦瑤和她的朋友們,在那世界的縫隙裡,創造了一個春天。那是“一種精雕細作的人生的快樂”,“他們簡直是柔情蜜意,互相體諒得要命”,“做夢似的,還像幻覺”。

也唯有在這裡,朋友是真的朋友,友情是真的友情。此前的吳佩珍、蔣麗莉,雖然都曾是王琦瑤的“閨蜜”,但王琦瑤是打心眼裡瞧不上她們的,更別提那個雲備胎程先生了。此後的張永紅,雖然是王琦瑤的翻版,也不過是個小輩。而所有的男人,不是對王琦瑤有情,就是和王琦瑤有一夜情……噫!原來這也是一部瑪麗蘇神作,厲害了我的王安憶。

只可惜,這樣一種混吃等死的友情,註定無法長久。因為他們除了友情,什麼也沒有。而一旦有人動了心,有了私慾,漸漸分出親疏來,便再也沒有了一團和氣。

這裡的平安喜樂,便是毀於王琦瑤與毛毛孃舅的私情。又因為太過於平安喜樂,成了暗中的一抹亮色,可以說是整部小說裡最有煙火氣、也最有人情味的一筆,大約也是作者凝注了最多感情的。

末了開個車。

他們開玩笑的對象總是薩沙;把那蘇聯女人作材料,問他是不是永久性地吃蘇聯麵包了。薩沙便說:蘇聯麵包還可以,蘇聯的洋蔥土豆卻吃不消。大家聽出他話中隱晦的意思,又是笑又是罵。

問:他話中隱晦的意思,是什麼意思?

再問: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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