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開荒,每天天不亮我就起床下地幹活,飢了啃幾口饅頭,渴了喝幾口沁河水。在炎炎的夏日,有時熱得實在受不了,我就穿著衣服跳進沁河裡邊洗個澡,穿著溼衣服涼一涼再接著幹。等到天黑得看不見了才回去到家還要喂三頭豬。一切都忙完了,已是夜深人靜。每天我只能休息四五個小時。經過兩年的努力,我開出了十幾畝荒地,種上了花生、小麥、玉米,俗話說,人勤地不懶,種什麼都能豐收,惹得周圍鄰居都眼紅。就這樣我在為天星看病的同時,還蓋起了新房,給兒女們都成了家。
天星是個很要強的人,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個男子漢,卻不能掙錢養家,還得讓妻子沒日沒夜地幹活心裡很自卑。有了病從來不給我說,從來不主動要求給自己看病。為此,我經常勸他,你為祖國把身體累壞了,咱們是夫妻,就是再苦再累,我也得照顧好你。這麼多年來,為了消除天星的自卑心理,無論家裡有什麼大事小情,我都主動和他商量,徵得他的同意後才去幹。後來,孩子們都長大了,參加了工作,成了家,我就只剩下照顧天星了。按理說我和天星該安度晚年了誰知不幸正一步步降臨到天星身上。
1984年,剛剛五十多一點的天星一個人坐著沒事時,就經常自言自語“上北京、打禮炮、五十枚”,我叫住他仔細詢問,他才說開國大典時,他是禮炮兵,可能是會想起開國大典的情景,自已才嘮叨個沒完。又過不久,他在與人談話時,一句話總是要重複許多遍,我問他,你剛才都說過的話,怎麼又說個不停?他說記不起來了。由於我缺乏醫學常識,對這些情形都沒在意，可事實卻是戰爭對天星大腦造成的創傷正在慢慢地顯現出來。
1988年,是我和天星命運的轉折點。這年冬天,天星的大哥在山西長治病故,天星要趕去奔喪。這時,剛好我母親病重,考慮天星去長治路比較熟,就讓他一個人去了。幾天過去了,長治那邊來信說,還沒有見到天星,我一聽急了,難道天星走失了,連忙組織20餘名親戚,沿新鄉到長治的火車站一個一個找,並在長治、太原的電臺、電視臺播發尋人啟事。數九寒天,滴水成冰,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親戚們的信心在一天天喪失。
整整半個月,為找天星,家裡所有的積蓄都花光了,親戚們一個個勸我,還是別找了,這麼冷的天,說不定………看著親戚們一個個失望的面孔,我欲哭無淚,是我不該讓天星一個人來長治呀!我心中暗想“天呀!我可憐的丈夫,難道你受了這一輩子罪就這樣走’了不成?不行,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是在山西挨村要飯,我也要把你找到。”
第二天奇蹟出現了,天星真的找到了。原來,天星在長治一下火車就失去了記憶,他一直呆在長治的和平廣場,白天他在廣場走來走去,晚上靠在廣場賣小吃的爐火邊過夜,他不知自己家住哪裡、身在何處。當我見到天星時,他已完全沒有了人的模樣,臉色跟黑泥土樣,兩眼發呆,奄奄一息,渾身上下都起著雞蛋大的凍瘡,兩條腿腫得像布袋一樣,鞋穿不上,趿拉在腳上右腳半截已凍裂。見此情景,我撲上去抱住已失去知覺的天星放聲痛哭,我真想不到,天星還會活著為搶救天星,我多方籌錢,先後轉了十幾家醫院天星的性命是保住了,但他的右腳還是做了截肢手術我真內疚,天星過去經常對我說,在朝鮮戰場上,多少人的腳都凍掉了,他卻沒事。可由於我的一時疏忽,使天星失去了右腳。
經過這場風波,天星已完全喪失了記憶力,他不知道回家,不認識兒女,不知道冷暖飢飽,不知道羞醜，不知道大小便。為了還債,為了使天星過得更好,孩子們都得努力工作,我也得下地幹活把十幾畝荒地種得更好,不可能時時和天星在一起,每當我不在時,天星解的大小便順著褲腿往下流。
天星不知道回家,不知道飢飽,每到吃飯時,我都站在大街上扯開嗓子“天星!天星!”喊上一通,把他叫回來。最讓我頭痛的是,天星每天出去還愛串門,每天走東家、串西家,走到哪裡就屙尿在哪裡,只要我從地裡一回來,就有人找上門來說,快去吧!你們天星又屙人家院子裡了。我就顧不上勞累,趕緊拿上條帚和鐵鍁邊給人家打掃衛生,邊給人家道歉。
天星是個好人。回鄉這麼多年從沒有和人吵過架。為了保持天星在村裡的好形象,我想了個辦法,我去地幹活時,就把他反鎖在院子裡,我回來後再陪他出去誰知人失去記憶了,就像小孩子一樣,一直想往外邊跑。一天、兩天,剛剛十幾天過去,我就發現鎖門的鐵鎖變得鋥光發亮。有一天,我回到家,只見天星正在用力拽著鐵鎖,拽幾下拽不開,就隔著門縫朝外看。看著他那渴望自由的目光,再想想那鋥亮的鐵鎖,又有誰知道在把天星關在家裡的這段時間,他每天要拽多少次鐵鎖呀!我的英雄丈夫,你是多麼可憐,難道你連自由都不能有嗎?我越想越傷心,開開門,抱住天星痛哭起來。這時,鄰居們都來勸我,別再鎖天星了,他們不怕髒。我真打心底感謝我的好鄉親。
閱讀更多 老田談生活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