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戈将军冯玉祥小传

倒戈将军冯玉祥小传

一)北方军阀末期的两怪物

北方军阀的末期,出了两个怪物,一个是关岳自命的吴佩孚,一个就是“倒戈将军”冯王祥。那位吴关岳,是山东一个村秀才出身,生长在孔子的故乡,读了一点四书五经,原应当以孔子自命才对,但是他在半途里作了军人,开口不离本行,便以关羽、岳飞自命,一时有关岳将军的雅号。彼亦居之不疑,可惜他那位主爷爷曹锟,庸碌无能到了万分,哪里比得上刘先主呢,况且这位吴关岳自经一战而打倒了腐坏不堪的段祺瑞以后,便虎据洛阳,高视阔步目空一切,又发动二次奉直战争,被“倒戈将军”冯玉祥暗中一枪,杀得片甲不留,从此他便以岳飞自命,声言不投降、不走外国、不入租界,这便是他失败以后,所采的三不主义。后来日本人占据了华北,他依旧住在北京,也不走动,也不投降,想在日本人的铁蹄底下,做一个南山射虎的故将军,终于为日本人所忌,藉医治牙疾的机会,暗令医生注射毒针,将他送上西天,他一生作风,可称笨伯,但是硬骨头硬到底,也算是难得的了。

至于提到这位“倒戈将军”冯玉祥,那就怪而又怪了,总其一生行径,他的坚忍刻苦,好似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他的倒戈反复,好似三国时三姓家奴的吕布,他的伪装伪善,好似未得志时的王莽,他的阴险诡谲,好似曹操、司马仲达,他的左倾形式,好似史达林,他的右倾形式,又好似希特勒,不但其一生行动,怪特之至,即其临死的一幕,亦复异常惊险,令世人发生了不少的怀疑与揣测,真不失为传奇式的怪物。

(二)杀人魔王的外甥

我初次与冯玉祥见面,是在他舅父陆建章宅中,我与友人顾巨六正和陆建章谈话的时候,见一个粗眉大眼身着灰色粗布武装的大兵,昂然而入,陆建章躺在坑上,抽他的大烟,全不理会,惟顾巨六则起身招呼,并介绍云:这是冯旅长,余亦照例点头而已,及与顾巨六同车返寓,乃语余云:这个大汉子,叫做冯玉祥,现任混成旅长,驻扎廊坊,他是陆建章的外甥,其人虽为粗鲁武夫,而肯与兵士同甘共苦,好似一个有作为的军人。由是这冯玉祥三个字,稍稍引起了我的注意。

其后冯玉祥驻兵南苑,张绍曾任国务总理,冯以部属,常到张处,我以新闻业务关系,亦时到张处,屡与冯氏晤谈,因此对于这位怪汉的性情,渐渐的认识清楚,并听得曾与冯氏共事的吕均、蔡达生两君言,其轶事甚详,留在后面,细细叙述。今先将冯氏舅父陆建章的为人,略说一点,俗语云:外甥多似舅,冯王祥虽不完全像陆建章,但其同为怪人,则是一模一样。陆为淮系军人,出身行伍,前清末年,曾任山东的曹州总兵官,曹州为《水浒传》梁山泊所在的地方,向有盗薮之称。

袁世凯为山东巡抚时,荐陆为曹州镇总兵,假以治盗的权柄,陆于是大施屠伯手段,数年之间,强盗是杀完了,但是良民老百姓,也不知被杀了几万几千,大为袁世凯所赏,后来袁世凯做了总统,便挑选陆建章做一个军政执法处长。袁所用的特务头子,实为赵秉钧,而陆建章则为其爪牙,一时有杀人魔王之称,恶人有恶报,陆建章终于不得其死,详情述在冤冤相报一节之内,可见冯玉祥的怪模怪样,阴险作风,其来有自。

(三)三个父亲的冯部官兵

北方军阀的师长旅长,无不以暗减兵数,为发财的妙计,名之曰吃缺,独冯玉祥充任混成旅长时,其作风即与一般旅长,大大不同,按照当时编制规章,混成旅称为独立旅,不受师长管辖,兵额不过四千人,而冯玉祥却私自扩充,致有七八千人之多,足见其在作师旅长的时候,早已存有一种非常的野心,其统率军队,利用耶稣教为麻醉工具,在其部下的将官兵士,一律须入耶稣教。

冯在军中,便取得主将兼主教的双重资格,冯氏接见部下,有一种特别仪式,部属进谒时,先行立正,冯氏则叫口令云,你有几个父亲,部属则答云,有三个,冯又问云,那三个,部属则又答云,上帝、大帅、生身父母,必先举行这种仪式,方可说到别的事情。这种浅薄的口号,虽似乎令人发笑,然对于未受教育的愚昧兵士们,亦不无几分效果,当时冯军的兵士,确乎风气特别非常服从,所到的地方,绝不骚扰百姓,与普通北阀部队的风纪,不可同日而语。

(四)冯玉祥吃马尿

冯玉祥一生披挂伪装,作伪到底,尤其出身行伍,心无点墨,以为天下英雄,均是小巧小伪作成的,固不足登大雅之堂,惟冯氏以伪装手段,施之于下级兵士之中,表示其同甘共苦的作风,往往有古名将所不及的地方。冯时常一人亲至兵士帐中,视之如家人父子,见兵士们方坐地而食,冯便告兵士们云,好极了我正饿了,即加入饭团,粗饭青菜,吃一个饱,兵士们皆以为大帅果与我们同甘共苦呢,又有时同兵士出外,见马方拉尿,他便呼渴极了,即以两手捧马尿而饮,连声呼曰佳佳,兵士们见了,皆以为大帅真能吃我们兵士所不能吃的苦啊,这等方法,为冯氏对于兵士们惯用的小诈术,久假不归,冯氏一生,遂化成一个完全的伪装人。

(五)冯家军特别作风

古昔时代,不知有近代的国家观念,将军队视作私人的所有物,遂有杨家军,岳家军等等称呼。冯玉祥出身行伍,虽抱有一种出风头的野心,那里知道什么国家、什么主义,其组织军队,完全视作一种私有物,可以沿用古来的称谓,称之曰冯家军,亦无不可。冯正自以由兵士出身,他的部属将官,非出身行伍的人,莫肯采用,并且非出身冯家军的兵士,莫肯重用,至于由学校出身的军人,至多不过任以参谋等职的虚名,决不假以兵柄。其意以为必须随我多年,饱经冯家军的训练,方能放心,故冯军高级将官,如韩复榘、石友三、宋哲元辈,莫不是在冯军当过兵士的人,但到了后来,韩、石之流;羽翼已成,莫不各据一方,不再听冯玉祥的号令。冯玉祥只好闲住泰山,作一个南山射虎的故将军。盖他的部下,既未受高深教育,不知道什么叫做道德信义,他们看见他的大帅,倒来倒去,心习已成,一旦羽毛丰满,皆欲仿效他的那套本事,出出风头,又谁肯服从到底呢。

(六)冯李结合的大媒婆

冯玉祥的故妻李德全,在未与冯氏结合前,原充北京青年会女干事,这个妇人,虽说是一个极喜活动,羡慕虚荣的女流,然未必便看上了这个粗眉大眼的老兵,他们两个的婚姻结合,实有两个大媒婆,就是黄郛与王正廷,这两位先生,往年在北方军阀末期中,大为活动,有的做外交总长,有的做督办,皆是以拉拢军阀,作他们的做官资本的,那个时候,冯王祥统率五六万军队,驻扎北京城外的南苑,声势赫赫,炙手可热,冯为清教信徒,有基督将军的称呼,王正廷亦为清教徒之一,黄郛虽非教徒,而其夫人,却是信仰耶教的,由是黄王二氏,便利用宗教关系,从中撮合,完成了冯李的婚姻大事,黄王二氏,也从此有了倚靠,在北阀中活跃一时,这种内幕新闻,我这老报人,知之甚详。

(七)倒戈剧中最紧张一幕

北方军阀的末期,军事失去重心,政治没有组织,简直成了一群昏小子的胡闹世界,这个时候,有演全武行的,则为张作霖、吴佩孚一流,有演丑脚戏的,则为冯玉祥一流。张吴一班军阀,是硬扎硬打,在战场上见个胜员,冯王祥则一生从未打过硬仗,总是倒来倒去,争取便宜。据说他平生倒戈次数,大大小小,不下四五次,而其中最紧张的,要算以明附直系,暗通奉系一幕,最为精彩,当时奉军发动报复战争,向关内进攻,吴佩孚出马抵挡,自挡山海关一面的正路,而以冯玉祥抵挡热河一面,冯玉祥在路上迟迟平行,沿途修筑车路,异常认真,盖冯氏与奉系早经联络好了,所以修路者,特以准备倒戈时军行迅速,马上可以夺取北京耳。而曹锟、吴佩孚睡在鼓中,毫无感觉,准备完成以后,冯玉祥便率领所部,于夜间潜回北京,将一个贿选总统曹锟,包围在睡梦之中,而奉军同时数路向关内进发,由是吴佩孚遂陷于前后被攻的苦境,杀得片甲不留,这个关岳自命的吴佩孚,被冯玉祥暗中一箭,半世英名,收拾得干干净净,军阀们的斗争,固无顺逆之分,只是冯玉祥的倒来倒去,未免次数太多了。

(八)高列豪门第二之由来

冯玉祥在带兵时期,穿粗布衣,吃糙米饭,兵士的实际数额,远远超过于规定的实额以上,所领的军饷,全数发给部队,绝无贪污的名声。乃前些年数,外国报章,有一种记载,据称中国人在美国银行存款最多的,共有九名,而冯玉祥的大名,居然高高列在第二位,岂非奇闻怪闻么,殊不知这种记载,是有其来由的。

你们尚记得冯玉祥在北京,曾演过一次驱逐溥仪出宫的逼宫戏剧么,那里晓得这一举动,并不是为了要铲除满清皇室的根株,而是另有目的,换句话说,这一举动,不是政治目的,而是经济目的。因为满清皇室,宰制中国三百年,皇宫中所积存的古董玩品,周鼎殷盘,历代名人字画,以及各种珍宝,不知其数,曾有几位想发古董财的政客,对冯加以怂恿,冯遂凭藉武力,将溥仪驱逐出宫。溥仪只得单身逃入东交民巷的日本使馆,所遗下的全部古玩,除将中下品,放在古物保存所外,其余珍贵名品,则全为冯氏所得,那几位事先怂恿的政容,亦分给了一小部分。

后来这些古董,均全数运往美国及英法诸国出售,由是冯玉祥便由军事家,一变而为古董商了,美国报章并曾给冯玉祥加上古董商人的称谓,后来那几位政客所得的一部分古物,由萧某运往法国时,经过某国,并曾被扣留一次,报章亦有记载,不过年代久了,今日详知其事的,想已无多人了。冯玉祥后来因部下各干各的军事力量,虽削减完了,但在美国的财产确是不少,冯氏曾一度前往美国,闻亦由于要安置这项财产之故,后来冯氏死在苏联轮船之中,这笔大存款,今日不知落在何人的手中。

(九)反宗教的恋爱史

冯玉祥为一个清教徒,原应遵守一夫一妻制才对,他抗战时在重庆,曾发生过一次反宗教的恋爱史,足见他的宗教信仰,并不坚强,更是证明其平日装模作样,全为伪托。缘他旧部韩复榘有甥女某女子,到重庆谋点职,不断的出入冯氏之门,冯以六十老翁,一见倾心,发生恋爱,经其妻李德全的严厉反对,不能挽回冯氏的痴念头,李氏乃哭诉于重庆的冯氏旧部,诸旧部乃共向冯氏,提出抗议,谓大帅如此行为,显然违反宗教信条,将遭世人唾骂,我系将不能在政界立足了。

冯氏闻之,怒曰,我不要做官,部下诸人亦怒曰,你老不要做官,我们却要吃饭,你老不要以一个女子,来牺牲多数部下,冯氏虽经多数部下的集体抗议,然痴心犹不为改移。由是李德全乃与冯氏旧部密谋,以威力胁迫那位女子离开重庆,那女子到了湖北的老河口,又为冯氏派人接回,后来李德全再与冯氏旧部不知用了何种方法,那女子竟不能在重庆立足,一对老少鸳鸯终于被拆散了,白香山诗云:“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尽期”,假令冯玉祥懂点文学,则读到这两句诗的时候,当发生无限的感慨。

(十)是一个毕生不满现状的人

冯王祥对于部下进谒的时候,有三个父亲的口号,业已写在前面,他对于儿子,亦有一种特别的口号,早晚看见儿子,必问他云,你的祖父是做什么的,儿子则答曰,做瓦匠,再问儿子云,你的父亲是做什么的,儿子则答曰,当大兵,再问儿子云,你要做什么事,儿子则答云,我要做瓦匠、当大兵。观此等口号,与其平日布衣粗食的作风,似乎近于左倾一流,其实并不如是,因为他自以为出身工人家庭,要极力做一个出头的人物,以泄其幼年贫困之愤,并非迷信什么牛克思、马克思的。

察其平生个性,与其说为模仿史达林,毋宁说是模仿希特勒,观其对于部下的控制防闲,在在可以表现其为近于法西斯的独裁者。他是一个毕生不满现状的人,他在北方,不满于北方的同袍,他到了重庆,又不满于重庆的当局,总之势力比他大一点的人,总是对他不满的,他在重庆的时候,有时候白画提了灯笼在街上行走,有人问他提了灯笼做什么,他则答云,我在黑暗中求光明,其不满现状之意,显然的表现出来

(十一)冤冤相报的总结果

在今日科学发达的时期,说冤冤相报,已是神话,而说冯玉祥之死,是事隔三十余年刺杀宋教仁案冤冤相报的总结束,岂非奇又奇么?然事有凑巧,虽欲不说是冤冤相报而不可得。人人都知道袁世凯时代,刺杀宋教仁一案,是赵秉钧的主动,而为之联络上海流氓应夔丞的,是洪述祖,而动手行刺的,则是武士英,武士英当场被捕,关在上海的捕房,应夔丞恐武士英供出指使的人,牵涉到本人身上,遂买通捕房,将武士英暗中毒死,此为冤冤相报的第一个。

自刺宋案发生,南方责难纷起,洪述祖在青岛被捕,经法院判处死刑,此为冤冤相报的第二个。

其后袁世凯兵力达于南方,应夔丞便公然出面,前往北京,以毁宋酬勋为名,向赵秉钧要求三事:一要给他酬金一百万元,二要给他一个陆军中将,三要给他一个勋二位,赵秉钧见应夔丞公然出面,恐遭世人指责,遂命陆建章杀之灭口。陆命部下郝占奎,刺杀应夔丞于平津火车卧车之中,此为冤冤相报的第三个。

赵秉钧旋被人毒毙于直隶省长公署,此为冤冤相报的第四个。

后来陆建章做了陜西督军,携带郝占奎赴陜,藉故杀之灭口,此为冤冤相报的第五个。

陆建章旋为徐树铮系的陈树藩所驱逐,于是徐陆交恶,后来徐树铮统军,驻兵北平城外,将故诱陆建章到其驻地而杀之,此为冤冤相报的第六个。

陆建章为冯玉祥的舅父,及冯氏得势,遂命张之江杀徐树铮于平津路的廊房车站,为乃舅报仇,此为冤冤相报的第七个。抗战胜利后,徐树铮之子徐道邻,呈请政府查办。

张之江,为父报仇,为当局所搁置,人皆以为果报不应了,乃未几而指使张之江杀徐树铮的冯玉祥,竟被电火烧死于轮船之中,这一个自刺宋案发生以来的冤冤相报案,至此方告一总结束,古人云,多行不义,不被人祸,必遭天殃,大抵戾气所招,其应如响,有此因便有此果,不必实有阎罗,方有果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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