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文言文(八):《世說新語》

譯文

豫章太守顧劭,是顧雍的兒子。顧劭死在任內,當時顧雍正大聚下屬飲酒作樂,他親自下圍棋。外面稟報說豫章有送信人到,卻沒有他兒子的書信。顧雍雖然神態不變,可是心裡已明白其中的緣故;他悲痛得用指甲緊掐手掌,血流出來沾溼了座褥。直到賓客散去以後,才嘆氣說:“已經不可能有延陵季子那麼高尚,難道可以哭瞎眼睛而受人責備嗎!”於是就放開胸懷,驅散哀痛之情,神色自若。

中散大夫嵇康在法場處決時,神態不變,要求給他琴彈,彈奏《廣陵散》曲。彈完後說:“袁孝尼曾經請求學這支曲子,我吝惜固執,不肯傳給他,《廣陵散》從今以後要失傳了!”當時,三千名太學生曾上書,請求拜他為師,朝廷不准許。嵇康被殺後,文王司馬昭隨即也後悔了。

夏侯太初有一次靠著柱子寫字,當時下著大雨,雷電擊壞了他靠著的柱子,衣服燒焦了,他神色不變,照樣寫字。賓客和隨從都跌跌撞撞,站立不穩。

王戎七歲的時候,有一次和一些小孩兒出去遊玩,看見路邊的李樹掛了很多果,壓彎了樹枝,小孩兒們爭先恐後跑去摘李子,只有王戎站著不動。別人問他,他回答說:“樹長在路邊,還有這麼多李子,這一定是苦的李子。”拿李子來一嘗,果真是苦的。

魏明帝在宣武場上包著老虎的爪牙,舉行人、虎搏鬥表演,任憑百姓觀看。王戎當時七歲,也去看。老虎乘隙攀住柵欄大吼,吼聲震天動地,圍觀的人全都嚇得退避不迭,跌倒在地。王戎卻平平靜靜,一動不動,一點也不害怕。

王戎任侍中的時候,南郡太守劉肇送給他十丈筒中細布,王戎雖然沒有受禮,還是深情地給他寫了一封回信。

裴叔則被逮捕時,神態不變,舉動如常。要來紙筆寫信給親朋故舊,信發出後,營救他的人很多,才得以免罪。後來位至儀同三司。

王夷甫曾經託族人辦事,過了一段時間還沒辦。後來兩人碰到一起吃喝,王夷甫便問那位族人:“原先託您辦的事,怎麼還不去辦呢?”族人非常生氣,就舉起食盒扔到他臉上。王夷甫一言不發,洗乾淨後,挽著丞相王導的手,和他一起坐牛車走了。在車裡照著鏡子,對王導說:“你看我的眼光,竟然超出牛背之上。”

裴遐在周馥家,周馥以主人身分宴請大家。裴遐和人下圍棋,周馥的司馬負責勸酒。裴遐正在下棋,時時要酒喝,司馬很生氣,便把他拽倒在地上。裴遐爬起來回到座位上,舉動如常,臉色不變,照樣下棋。後來王夷甫問他:“當時怎麼能做到面不改色呢?”他回答說:“只不過是暗地忍受著罷了!”

劉慶孫在太傅府任職,在這期間,名人多被他構陷,只有庾子嵩不把心思放在世事上,使他沒有空子可鑽。後來就抓住庾子嵩生性吝嗇而家境富裕這點,慫恿太傅向庾子嵩借千萬錢,希望他表現得吝嗇不肯借,然後在這裡找到可乘之機。於是太傅就在大庭廣眾中間庾子嵩借錢,這時庾子嵩已經醉醺醺的了,頭巾顛落在小桌上,他把頭伸進頭巾裡戴上,慢吞吞地回答說:“下官家原來大約有兩三千萬,隨您取多少。”劉慶孫這才佩服了。後來有人向庾子嵩談起這件事,庾子嵩說:“這可以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王夷甫和裴景聲兩人志趣、愛好不同,景聲討厭王夷甫想任用自己,可是始終沒法改變王夷甫的主意。於是就故意到王夷甫那裡,肆意攻擊,痛罵一番,迫使王夷甫回罵自己,想用這種辦法使王夷甫分擔別人的指責。王夷甫卻始終不動聲色,從容地說:“白眼兒終於發作了。”

王夷甫比裴大四歲,兩人不相交好。有一次,兩人聚會在一起,在座的都是當時的名士,有人對王夷甫說:“裴令的名望哪裡值得考慮!”王夷甫便稱呼裴為卿,裴說:“我自然可以成全您的高雅情趣。”

有往來首都的人說:“庾公有起兵東下的意圖。”有人對王導說:“應該暗中略作戒備,以防備不測事件。”王導說:“我和元規雖然都是國家大臣,但是本來就懷有布衣之交的情誼。如果他想來朝廷,我就徑直回家當老百姓,略作戒備做什麼!”

丞相王導的主簿想去查核部下,王導對他說:“我想和主簿交談一下,不用去了解人家文犢案卷上的事。”

祖士少喜歡錢財,阮遙集喜歡木屐,兩人經常都是親自料理。兩種嗜好同是一種毛病,可是還不能從此判定兩人的高下。有人到祖士少家,看見他正在收拾、查點財物;客人到了,還沒有收拾完,剩下兩小箱,他就放在背後,側身擋著,還有點心神不定的樣子。又有人到阮遙集家,看見他親自點火給木屐打蠟;因此還嘆息說:“不知這一輩子還會穿幾雙木屐!”說時神態安詳自在。於是兩人的高下才見分曉。

侍中許璪和司空顧和一起在丞相王導手下任從事,那時兩人都已經得到賞識,凡是遊樂、宴飲、聚會,兩人都參加,沒有絲毫不同。有一次兩人晚上到王導家玩,玩得高興極了。王導便叫他們到自己的床上睡。顧和輾轉反側直到天亮,不能很快習慣;許璪一上床就鼾聲如雷。王導回頭對客人們說:“這裡也難得到個睡覺的地方。”

太尉庾亮風度儀容,奇偉出眾,舉止穩重,當時人們都認為這是一種假象。庾亮有個大兒子,只有幾歲,那種高雅、穩重的氣質,從小就是那樣,人們才知道這是本性。溫太真曾經藏在帷帳後面嚇唬他,這孩子神色安詳,只是慢慢地跪下問道:“君侯為什麼做這樣的事?”輿論界認為他的氣質不亞於庾亮。他在蘇峻叛亂時被殺害了。有人說:“看見阿恭的樣子,就知道元規不是裝假。”

褚季野從章安縣令升任太尉郗鑑的記室參軍,當時名聲已經很大,可是官位低,很多人還不認識他。諸季野坐著商船往東去,和幾位送舊官的屬吏到錢唐亭投宿。這時,吳興人沈充任錢唐縣令,正好要送客過浙江,客人到來,亭吏就趕出褚季野,把他移到牛屋裡。夜晚江水漲潮,沈縣令起來在亭外徘徊,問牛屋裡是什麼人,亭吏說:“昨天有個北方佬來亭中寄宿,因為有尊貴客人,就姑且把他挪到這裡。”縣令這時已有幾分酒意,便遠遠地問道:“北方佬想吃餅嗎?你姓什麼?可以出來交談交談。”褚季野便拱手回答道:“河南褚季野。”遠近的人久仰褚季野的大名,縣令於是大為惶恐。又不敢起動他,便在牛屋裡呈上名片拜謁他,並且另外宰殺牲畜,整治酒食。還當著褚季野的面鞭責亭吏,想用這些做法來道歉,表示愧意。褚季野和縣令對飲,言談、臉色沒有什麼異樣表現,好像對這一切都沒在意似的。後來縣令把他一直送到縣界。

太傅郗鑑在京口的時候,派門生送信給丞相王導,想在他家挑個女婿。王導告訴郗鑑的來人說:“您到東廂房去,隨意挑選吧。”門生回去稟告郗鑑說:“王家的那些公子還都值得誇獎,聽說來挑女婿,就都拘謹起來,只有一位公子在東邊床上袒胸露腹地躺著,好像沒有聽見一樣。”郗鑑說:“正是這個好!”一查訪,原來是王逸少,便把女兒嫁給他。

晉室南渡的初期,新宮接受任命時,都要備辦酒宴招待前來祝賀的人。羊曼出任丹陽尹時,客人來得早的,都能吃到豐盛的酒食。來晚了,備辦的東西逐漸吃完了,就不能再吃上精美的酒食了,只是隨客人來得早晚而不同,不管官位高低。羊固出任臨海太守時,從早到晚都有精美的酒宴。雖然到得很晚的,也能吃上豐盛的酒食。當時的輿論認為羊固的酒宴雖然豐盛、精美,但是比不上羊曼的本性真誠直率。

周仲智喝酒喝醉了,瞪著眼扭著頭對他哥哥伯仁說:“您才能比不上我,卻意外地獲得大名聲!”接著,舉起點著的蠟燭扔到伯仁身上,伯仁笑著說:“阿奴用火攻,原來是用的下策啊!”

顧和當初任揚州州府從事的時候,到初一該進見長官了,他還沒有進府,暫時在州府門外停下車。這時武城侯周頜也到丞相王導那裡去,從顧和的車子旁邊經過,顧和正在抓蝨子,安閒自在,沒有理他。周瞋已經過去了,又折回來,指著顧和的胸口問道:“這裡面裝些什麼?”顧和照樣掐蝨子,慢吞吞地回答說:“這裡面是最難捉摸的地方。”周瞋進府後,告訴王導說:“你的下屬裡有一個可做尚書令或僕射的人才。”

太尉庾亮率軍和蘇峻作戰,打敗了,帶著十幾個隨從坐小船往西邊逃去。這時叛亂的士兵正搶劫百姓,小船上的人用箭射賊兵,失手射中舵工,舵工隨即倒下了,全船的人都嚇得臉色發白想逃散。庾亮神色自若,慢慢說道:“這樣的手怎麼可以用來殺賊!”大家這才安定下來。

徵西將軍庾翼有一次外出還沒有回來。他的岳母阮氏,是劉萬安的妻子,和女兒一起上安陵城樓觀望。一會兒,庾翼回來了,騎著高頭大馬,帶領著浩大的車馬衛隊。阮氏對女兒說:“聽說庾郎會騎馬,我怎麼能見一見呢?”庾翼妻子於是告訴庾翼,庾翼就為她在道上擺開儀仗,騎著馬繞圈子,剛轉了兩圈,就從馬上摔下來了,可是他神態自如,滿不在乎。”

桓溫和簡文帝、太宰共坐一輛車,桓溫暗中叫人在車前車後敲起鼓來,大喊大叫。儀仗隊伍受驚混亂,太宰神色驚惶恐懼,要求下車。桓溫回看簡文帝,他卻鎮定自若,滿不在乎。後來桓溫告訴別人說:“朝廷裡仍然有這樣的賢能人才。”

王劭、王薈一起去拜訪桓溫,恰好碰上桓溫派人逮捕庾希一家。王薈心裡不安,徘徊猶豫,想離開;王劭卻穩穩當當地坐著不動,直等到派去逮捕的官吏回來,知道事情的結果後才退出。評論者認為王劭比王薈強。

桓溫和郗超商議撤換朝廷大臣的事,上報名單擬定後,當晚兩人同一處安歇。第二天桓溫一早起來,就傳呼謝安和王坦之進來,把擬好的奏疏扔給他們看。當時郗超還在帳子裡沒起床。謝安看了奏疏,一句話也沒說,王坦之徑直扔回給桓溫,說:“太多了!”桓溫拿起筆想刪去一些,這時郗超不自覺地偷偷從帳子裡和桓溫說話。謝安含笑說:“郗生可以說是入幕之賓呀。”

太傅謝安在東山居留期間,時常和孫興公等人坐船到海上游玩。有一次起了風,浪濤洶湧,孫興公、王羲之等人一齊驚恐失色,便提議掉轉船頭回去。謝安這時精神振奮,興致正高,又朗吟又吹口哨,不發一言。船伕因為謝安神態安閒,心情舒暢,便仍然搖船向前。一會兒,風勢更急,浪更猛了,大家都叫嚷騷動起來,坐不住。謝安慢條斯理地說:“這樣看來,恐怕是該回去了吧?”大家立即響應,就回去了。從這件事里人們明白了謝安的氣度,認為他完全能夠鎮撫朝廷內外,安定國家。

桓溫埋伏好甲士,設宴遍請朝中百官,想趁此機會殺害謝安和王坦之。王坦之非常驚恐,問謝安:“應該採取什麼辦法?”謝安神色不變,對王坦之說:“晉朝的存亡,決定於我們這一次去的結果。”兩人一起前去赴宴,王坦之驚恐的狀態,越來越明顯地表現在臉色上;謝安的寬宏大量,也在神態上表示得更加清楚。他到臺階上就快步入座,模仿洛陽書生讀書的聲音,朗誦起“浩浩洪流”的詩篇。桓溫害怕他那種曠達的氣量,便趕快撤走了埋伏的甲士。原先王坦之和謝安名望相等,通過這件事才分出了高低。

太傅謝安和王文度一起去拜望郗超,一直等到天色晚了還不能上前會見。王文度便想走,謝安說:“你就不能為了性命再忍耐一會兒?”

支道林要回到東邊去,當時名士一起到徵虜亭給他餞行。蔡子叔先到,就坐到支道林身旁;謝萬石後到,坐得稍為遠點。蔡子叔走開了一會兒,謝萬石就移坐到他的座位上。蔡子叔回來,看見謝萬石坐在自己位子上,就連坐墊一塊抬起他扔到地上,自己再坐回原處。謝萬石頭巾都跌掉了,便慢慢地爬起來,拍乾淨衣服,回到自己座位上去,神色很平靜,看不出他生氣或頹喪。坐好了,對蔡子叔說:“你真是個怪人,差點兒碰破了我的臉。”蔡子叔回答說:“我本來就沒有替你的臉打算。”後來兩個人都不介意。

郗嘉賓很欽佩、推崇道安和尚的道德、名望,送他千擔米,並且寫了一封長長的信,情意懇切深厚。道安的回信只是說:“蒙賜米,也更加覺得有所依靠是煩惱的。”

安南將軍謝奉被免去吏部尚書的官職後回東邊老家去,太博謝安因為應召出任桓溫的司馬往西去,兩人在破岡相遇。既然就要久別了,便停留三天一起敘敘舊。謝安對他丟了官一事想安慰幾句,謝奉總是借別的事避開這個問題。雖然兩人半路上同住了兩夜,卻始終沒有談到這件事。謝安因為心意還沒有表達出來,深感遺憾,就對同船的人說:“謝奉確實是個奇特的人。”

戴逵從會稽到京都,太傅謝安去看望他。謝安原來輕視他,見了面,只是和他談論琴法、書法。戴逵不但沒有不樂意的表情,而且談起琴法、書法來更加高妙。謝安從這裡瞭解到他那種閒適自得的氣量。

謝安和客人下圍棋,一會兒謝玄從泥水戰場上派出的信使到了,謝安看完信,默不作聲,又慢慢地下起棋來。客人問他戰場上的勝敗情況,謝安回答說:“孩子們大破賊兵。”說話間,神色、舉動和平時沒有兩樣。

王子猷和子敬曾經同坐在一個房間裡,前面忽然起火了。子猷急忙逃避,連木板鞋也來不及穿;子敬卻神色安洋,慢悠悠地叫來隨從,攙扶著再走出去,就跟平時一樣。世人從這件事上判定二王神情氣度的高下。

苻堅的鬼子兵逼近邊境,太傅謝安對王子敬說:“可以用個執政大臣為統帥,把他們就地消滅。”

王僧彌和車騎將軍謝玄一起到王小奴家聚會,僧彌舉起酒杯向謝玄勸酒說:“奉獻使君一杯。”謝玄說:“行啊。”僧彌生氣地站起來,滿臉怒色他說:“你原先不過是吳興山溪裡垂釣的碣奴罷了,怎麼敢這樣胡言亂語!”謝玄慢慢拍著手笑道:“衛軍,你看僧彌太不莊重,太不懂事了,竟敢侵犯欺凌上國的人呀。”

東亭侯王珣任桓溫的主薄,既受到祖輩的福廕,名聲又很好,桓溫很希望他在人品和門第上都能成為整個官府所敬仰的榜樣。當初,他回答桓溫問話時,有失禮之處,可是神色自若,在座的賓客立刻貶低並且嘲笑他。桓溫說:“不是這樣的,看他的神情態度,一定不平常。我要試試他。”後來趁著初一僚屬進見、王珣正在官廳裡的時候,桓溫就從後院騎著馬直衝出來。手下的人都給嚇得跌跌撞撞,王珣卻穩坐不動。於是聲價大為提高,大家都說:“這是輔弼大臣的人材呀。”

太元末年,長星出現,晉孝武帝心裡非常厭惡它。入夜,他在華林園裡飲酒,舉杯向長星勸酒說:“長星,勸你一杯酒。從古到今,什麼時候有過萬歲天子!”

荊州刺史殷仲堪有了點見解,就寫成一篇賦,是束皙那種遊戲文章一類的。殷仲堪自認為很有才華,告訴王恭說:“我剛見到一篇新作,很值得看一看。”說著便從手中套子裡拿出文章來。王恭一面讀,殷仲堪一面得意地笑個不停。王恭看完後,既不笑,也不說文章好壞,只是拿個如意壓著它罷了。殷仲堪很失望,心裡覺得丟了點什麼。

羊綏的次子羊孚,少年時就才智出眾,和謝益壽很要好。有一次,他一大早就到謝家去,還沒有吃早飯。一會兒王齊、王睹也來了,他們原先不認識羊孚,落了座,臉色就有點不高興,想讓羊孚離開。羊孚看也不看他們,只是把腳搭在小桌子上,無拘無束地吟詩、觀賞。謝益壽和二王寒暄了幾句後,回頭仍舊和羊孚談論、品評;二王方才體會出他不同一般,這才和他一起說話。一會兒擺上飯菜,二王一點也顧不上吃,只是不停地勸羊孚吃喝。羊孚也不大答理他們,卻大口大口地吃,吃完便告辭。二王苦苦挽留,羊孚按道理不肯留下,只是說:“剛才我不能順從你們的心意馬上走開,是因為肚子還是空空的。”二王是王孝伯的兩個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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