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說新語》原文註釋及譯文(卷一到卷五)


《世說新語》原文註釋及譯文(卷一到卷五)

《世說新語》是中國南朝時期(420-581年)產生的一部主要記述魏晉人物言談軼事的筆記小說。是由南朝劉宋宗室臨川王劉義慶(403-444年)組織一批文人編寫的,梁代劉峻作注。全書原八卷,劉峻注本分為十卷,今傳本皆作三卷,分為德行、言語、政事、文學、方正、雅量等三十六門,全書共一千多則,記述自漢末到劉宋時名士貴族的遺聞軼事,主要為有關人物評論、清談玄言和機智應對的故事。


《世說新語》原文註釋及譯文(卷一到卷五)

《世說新語》

德行 第一

陳蕃尊重賢才
【原文】
陳仲舉[1]言為士則,行為世範。登車攬轡[2],有澄清天下之志。為豫章[3]太守,至,便問徐孺子[4]所在,欲先看之。主簿曰:"群情慾府君先入廨[5]。"陳曰:"武王式商容之閭[6],席不暇暖。吾之禮賢,有何不可!"
【註釋】
[1]陳仲舉:名蕃,字仲舉,東漢桓帝末年任太傅。當時宦官專權,他與大將軍竇武謀誅宦官,未成,反被害。
[2]登車攬轡:坐上車子,拿起韁繩。這裡指走馬上任。
[3]豫章:郡名,在今江西南昌。
[4]徐孺子:名稚,字孺子,東漢豫章南昌人,是當時的名士、隱士。
[5]廨(xiè):官署,衙門。
[6]式商容之閭:在商容居住的里巷門外立標誌來表彰他。
【譯文】
陳仲舉的言論和行為是讀書人的準則,是世人的模範。他初次做官,就立志刷新國家政治。出任豫章太守時,一到郡,就打聽徐孺子的住處,想先去拜訪他。主簿稟報說:"大家的意思是希望府君先進官署視事。"陳仲舉說:"周武王剛戰勝殷,就表彰商容,當時連休息也顧不上。我尊敬賢人,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評析】
周武王"式商容之閭"的典故出自《古文尚書·武城篇》。周武王秉承的是"得民心者得天下",而陳蕃則以武王為榜樣,他也是懷著革新政治、澄清天下的志向去做官,因為他知道賢人是群眾的民意代表,訪賢舉能,才能顯出一個領導者的親民態度。而且作為人民的父母官,需要人民的愛戴與擁護以及賢達人士的輔佐,於是陳蕃在剛剛赴任還沒有進入府署前,就想先向隱居的徐稚表示慰問,也向別人明示自己尊重賢才的心意以及以天下為己任的豁達、偉岸的胸襟。再往後,陳蕃對徐稚也一直彬彬有禮,並仿效周武王為徐稚設置了一個坐榻,等徐稚走後就把坐榻給掛起來。

周乘仰慕黃憲
【原文】
周子居[1]常雲:"吾時月不見黃叔度[2],則鄙吝[3]之心已復生矣。"
【註釋】
[1]周子居:即周乘,字子居,東漢人,官至泰山太守。
[2]黃叔度:即黃憲,字叔度,汝南慎揚人。出身寒微,因有德行,受到當時名流推崇。
[3]鄙吝:心胸狹窄淺薄。
【譯文】
周子居常說:"我過一段時間見不到黃叔度,狹窄的想法就又滋長起來了。"
【評析】


黃憲出身寒微,卻有著和顏回一樣高尚的道德與品行。黃憲和周乘兩人只是有些日子不見,但卻會讓周乘意識到自己"鄙吝之心已復生矣"。這是因為黃憲讓周乘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讓他進入到一種不曾感受過的崇高境界,讓他的精神境界與自身價值得到提升。其實這也從另一個方面體現了黃憲對別人所產生的影響,因為道德墮落的人是意識不到"鄙吝之心"的。而黃憲到底具有什麼樣的能力呢?這是一種"獨善其身"的力量。就是以一種平和的姿態,猶如和風細雨,慢慢地把他的善以及高尚的道德、品行滲入人心,教化並感染身邊的人。

黃憲器量難測
【原文】
郭林宗[1]至汝南,造袁奉高[2],車不停軌,鸞不輟軛[3]。詣黃叔度[4],乃彌日信宿[5]。人問其故,林宗曰:"叔度汪汪如萬頃之陂[6]。澄之不清,擾之不濁,其器[7]深廣,難測量也。"
【註釋】
[1]郭林宗:即郭泰,字林宗,太原介休人,幼年父母雙亡。東漢末太學生領袖,博學有德,善處世事和品評人物。
[2]袁奉高:即袁閬,字奉高,汝南慎陽人,東漢時官至太尉掾。
[3]軛(è):架在拉車牲口脖子上的曲木。
[4]黃叔度:即上文說的黃憲。
[5]彌日:整日。信宿:住宿兩晚。


[6]陂(bēi):湖泊。
[7]器:器識。這裡指度量。
【譯文】
郭林宗到了汝南郡,去拜訪袁奉高,見面一會兒就走了。去拜訪黃叔度,卻留宿一天兩晚。別人問他什麼原因,他說:"叔度好比萬頃的湖泊那樣寬闊、深邃,不可能澄清,攪渾;他的氣量又深又廣,是很難測量的呀。"
【評析】
郭泰分別去拜訪袁閬和黃憲。他的言行中雖沒有正面拿袁閬和黃憲作比較,但是不難看出:袁閬是賢達之士,有著高深的造詣,是值得郭泰去造訪的。但是把袁閬和黃憲兩個人放在一起的話,顯而易見,袁閬的造詣遠沒有黃憲深厚,而且黃憲的人品、學識都勝袁閬一籌。所以才值得郭泰在黃憲那兒住了"兩個晚上"。因為,即使他無法揣摩出黃憲高深的思想和道義,也可以從黃憲那學到很多的東西,同時,也表現出郭泰對黃憲的敬佩程度。

陳諶設喻答客問
【原文】
客有問陳季方[1]:"足下家君太丘[2]有何功德,而荷天下重名?"季方曰:"吾家君[3]譬如桂樹生泰山之阿[4],上有萬仞[5]之高,下有不測之深;上為甘露所沾,下為淵泉所潤。當斯之時,桂樹焉知泰山之高、淵泉之深?不知有功德與無也!"
【註釋】


[1]陳季方:即陳諶,陳寔的第六個兒子。
[2]太丘:即陳寔,字仲弓,潁川許縣(今河南許昌東)人。曾任太丘長,故稱陳太丘。
[3]家君:對他人稱自己的父親,這裡在前面加上敬詞則尊稱別人的父親。
[4]阿(ē):彎曲的地方,這裡指山的角落。
[5]仞:長度單位,八尺為一仞。
【譯文】
有位客人問陳季方:"令尊太丘長有哪些功勳和品德,因而在天下享有崇高的聲望?"季方說:"我父親好比生長在泰山一角的桂樹。上有萬丈高峰,下有深不可測的深淵;上受雨露澆灌,下受深泉滋潤。在這種情況下,桂樹怎麼知道泰山有多高,深泉有多深呢?不知道有沒有功德啊!"
【評析】
陳諶知道對方是不懷好意,想要挑釁自己,於是採取迂迴曲折的方式。他把自己的父親巧喻為泰山一角的桂樹,上面有千萬丈高峰,下面有深不可測的淵源;上受雨露的沾浸,下受深泉的滋潤。在這種情況下,桂樹怎麼能知道泰山有多高,源泉有多深呢?借它的寓意巧妙地應答了對方的問話,讓對方無話可說。從他的回答可以看出陳諶的思維之縝密,反應之靈敏。而從他回答的話語中,一方面表明了兒子無權去議論父親的功德成敗的儒家倫理觀念,另一方面表現的則是父親親民敬君的為官之道。同時,也把父親的高大形象和高深修養表現出來了。

荀巨伯與友重義
【原文】
荀巨伯[1]遠看友人疾,值胡[2]賊攻郡,友人語巨伯曰:"吾今死矣,子[3]可去!"巨伯曰:"遠來相視,子令吾去,敗義以求生,豈荀巨伯所行邪?"賊既至,謂巨伯曰:"大軍至,一郡盡空,汝[4]何男子,而敢獨止?"巨伯曰:"友人有疾,不忍委之,寧以我身代友人命。"賊相謂曰:"我輩無義之人,而入有義之國!"遂班軍而還,一郡並獲全。
【註釋】
[1]荀巨伯:東漢桓帝時人,生平不詳。
[2]胡:古代對北方和西方各少數民族的泛稱,東漢時常指匈奴、烏桓、鮮卑等。
[3]子:對對方的尊稱。
[4]汝:你,略帶輕賤意味。
【譯文】
漢朝荀巨伯遠道去探望朋友的病,當時正好遇到外族敵寇攻打朋友所在的那個郡,朋友對巨伯說:"我都是要死的人了,你還是離開這裡吧!"荀巨伯說:"我那麼遠來看你,你卻叫我離開,敗壞道德去求得生存,怎會是我荀巨伯的作風?"敵寇到了,問荀巨伯:"大軍到了,整個郡城的人都跑光了,你是什麼樣的人,竟敢一個人留下來?"荀巨伯說:"朋友有病,不忍心讓他一個人留在這裡,我情願代他受死。"敵寇說:"我們這些不講道義的人,卻侵入這有道義的國度!"於是撤軍返回,整個郡城因而保全。


【評析】
荀巨伯不肯"敗義以求生""寧以我身代友人命",在生命攸關的時候,他完全有機會逃生,但他為了能照顧生病的朋友,卻能不顧個人安危,毫不猶豫地決定和朋友一起面對。在生死一線的時候毫不退縮,甚至願意拿自己的命去換朋友的命,而他的這種精神最終也使得敵寇望而生敬,從而退兵,也因此而挽救了整個郡城。從中可見荀巨伯此人多麼重情重義。他對於朋友間的感情看得很重,甚至能不在乎自己的生命,而捨生取義。這的確是相當難能可貴的。尤其在當代發展如此迅速的社會潮流之中,在人們開始淡化這種"情義"的時候,這種精神更加需要人們去學習,去發揚。或許會因為此種舉動而讓人們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穫。

庾亮效仿孫叔敖
【原文】
庾公[1]乘馬有的廬,或語令賣去。庾雲:"賣之必有買者,即復害其主。寧可不安己而移於他人哉?昔孫叔敖[2]殺兩頭蛇以為後人,古之美談,效之,不亦達乎?"
【註釋】
[1]庾公:庾亮,字符規,晉潁川鄢陵(今河南鄢陵西北)人,官曆徵西大將軍、荊州刺史等職,死後追贈太尉,諡號文康。
[2]孫叔敖:姓孫叔,名敖,春秋戰國時楚國人,曾任楚國令尹,輔佐楚莊王稱霸諸侯。


【譯文】
庾亮駕車的馬中有一匹的盧馬,有人叫他把馬賣掉。庾亮說:"賣它,必定有買主,那就是害了那個買主,我寧肯讓自己繼續不安,也不可轉嫁給別人呢!從前孫叔敖打死兩頭蛇,以保護後面來的人,這件事是古時候人們樂於稱道的,我學習他,不也是很曠達的嗎?"
【評析】
春秋時期的楚國宰相孫叔敖為民除害,殺死了兩頭蛇,自古以來便被世人所傳頌,成為千古佳話。文中庾亮敬佩孫叔敖的做法,不把自己的惡馬賣給別人。因為他考慮到買主買了這惡馬必要擔負困擾與災禍,所以寧肯自己繼續遭受這些煩惱也不願意賣給別人,可見其心胸之坦蕩。人們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是句很簡單的話,可是要做起來卻是一點都不簡單。因為現在人們慣有的思維是常常想當然地認為別人應該這麼做,當買到不好的貨或者接受一項不好的任務的時候,老是埋怨別人。可是當自己"施之於人"的時候,就總是想不起來這句話。總是祈禱著把好的留給自己,把那些壞東西、壞事情全給別人吧。如果我們能想一下孫叔敖、庾亮他們,也許會生活得更心安理得一些。

言語 第二

邊讓失次序


【原文】
邊文禮[1]見袁奉高,失次序[2]。奉高曰:"昔堯聘許由[3],面無怍[4]色,先生何為顛倒衣裳[5]?"文禮答曰:"明府[6]初臨,堯德未彰,是以賤民顛倒衣賞耳!"
【註釋】
[1]邊文禮:即邊讓,字文禮,東漢末陳留人,神才挺拔。三國時給曹操當官,曾任九江太守。後被曹操所殺。
[2]失次序:指舉止失措。
[3]堯:傳說中的遠古帝王,被古人視為賢明之君。許由:傳說中堯時的隱士,陽城槐里人,隱於箕山,堯想讓位給他,不肯接受。
[4]怍(zuò):羞愧;慚愧。
[5]顛倒衣裳:語出《詩經·齊風·東方未明》:"東方未明,顛倒衣裳。"古人的衣與裳有別,衣是上衣,裳是下衣。這裡的引用,意在嘲笑邊文禮舉止失措。
[6]明府:高明的府君,是漢魏以來對郡太守的尊稱。
【譯文】
邊文禮謁見袁奉高的時候,舉止失措。袁奉高說:"古時候堯請許由出來做官,許由臉上沒有愧色。先生為什麼弄得顛倒了衣裳呢?"文禮回答說:"明府剛到任,堯帝的大德還沒有明白顯現出來,所以我才顛倒了衣裳呢!"
【評析】
邊讓去拜見袁奉高的時候,可能是沒有準備好,一時間顯得匆忙又有點慌亂。袁奉高藉故引出許由的故事,暗喻賢者不應該讓自己舉止失措並因此失禮。意在讓邊讓難堪,但是邊讓很快就讓自己鎮定下來,既不能明著反駁袁奉高,但是又要不失自己的禮儀風度,給自己挽回面子,於是說這是"堯德未彰"的緣故才使得他如此,我們足可以看出他的反應之敏捷。他的機智和才能不得不令人佩服。面對不同的問題,在洽談或商議中既要給對方留足面子,同時也要讓自己在別人的眼裡有不容侵犯、卻又能友好相處的形象,這將大大地有益於我們的工作順利與家庭和睦。

徐稚設譬答問
【原文】
徐孺子[1]年九歲,嘗月下戲[2]。人語之曰:"若令[3]月中無物,當極明邪[4]?"徐曰:"不然。譬如人眼中有瞳子,無此必不明。"
【註釋】
[1]徐孺子:即徐稚,字孺子。
[2]戲:遊戲,玩耍。
[3]若令:假使;如果。
[4]邪:通"耶"。
【譯文】
徐孺子九歲時,有一次在月光下玩耍。有人對他說:"如果月亮裡面什麼也沒有,會更加明亮吧?"徐孺子說:"不是這樣的。好比人的睛睛裡有瞳仁,如果沒有這個,一定看不見。"
【評析】
人的眼睛要是沒有瞳孔那肯定就是瞎的,哪裡還叫明呢?徐稚沒有從正面回答提問者所提出來的問題,而是藉助了某外物從側面來回答提問者月亮中如果無物則不明,很恰當地回答了提問者的問題。他把人的眼睛和月亮做了比較,也是暗喻別人凡事物極必反,正像我們待人接物都要考慮到凡事不能要求過高,有些事情本身就是要留有一定的空間和餘地的。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原文】
孔融被收[1],中外惶怖[2]。時融兒大者九歲,小者八歲。二兒故琢釘戲[3],了無[4]遽容。融謂使者曰:"冀罪止於身[5],二兒可得全不[6]?"兒徐進曰:"大人[7]豈見覆巢之下,復有完卵乎?"尋亦收至。


【註釋】
[1]收:逮捕,指孔融被曹操逮捕。
[2]中外:朝廷內外。惶怖:恐懼害怕。
[3]琢釘戲:一種兒童遊戲,以擲釘琢地決勝負。先以小釘琢地,名為籤,在籤的所在為主。出界的就算輸,彼此都沒中的算輸,中了但是碰到主籤的也算輸。
[4]了無:全然沒有。
[5]罪止於身:懲罰只限於我一個人。
[6]不:同"否"。
[7]大人:對父母或父母輩的尊稱。
【譯文】
孔融被捕,朝廷內外都很驚恐。當時,孔融的兒子大的九歲,小的八歲。兩個孩子依舊在玩琢釘戲,一點也沒有恐懼的樣子。孔融對前來逮捕他的差使說:"希望懲罰只限於我自己,兩個孩子能保全性命嗎?"這時,兒子從容地上前說:"父親難道看見過打翻的鳥巢下面,還有完整的蛋嗎?"隨即,來拘捕兩個兒子的差使也到了。
【評析】
本文所述故事的背景是曹操準備南征劉備和孫權的時候,孔融勸曹操不要南征,曹操沒有聽他的,孔融便在背後發了幾句牢騷,這幾句話卻剛好傳到和他向來不和的御史大夫耳裡。於是他們就添油加醋地向曹操稟告,曹操大怒,下令處死孔融一家。而他的兒子那時候還不大,都只有幾歲,孩子們知道衙役們不會放過自己,他們不慌不忙地對孔融說:"您見過搗翻的鳥巢下還能有完好的鳥蛋嗎?"表現了他們從容不迫、堅貞不屈的高風亮節,讓人想不到孔融兩個孩子年紀雖小,卻傳承了他們父親的氣度和智慧。"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成語即出於此。

禰衡為鼓吏
【原文】
禰衡[1]被魏武謫為鼓吏,正月半試鼓[2]。衡揚桴為《漁陽參撾》[3],淵淵[4]有金石聲,四坐為之改容。孔融曰:"禰衡罪同胥靡[5],不能發明王之夢[6]。"魏武慚而赦之。
【註釋】
[1]禰(mí)衡:字正平,東漢末平原人。與孔融是忘年交。孔融向曹操推薦他,但他恃才傲物,託病不往,惹怒了曹操。於是令他為擊鼓的鼓吏,想羞辱他。在八月的朝會,曹操讓禰衡擊鼓,他裸身立於曹操前,大罵曹操。後被黃祖所殺。
[2]月半試鼓:《文士傳》記載此事說:"後至八月朝會,大閱試鼓節。"
[3]桴(fú):鼓槌。《漁陽參撾》:鼓曲名。曲名稱漁陽,是借用了東漢彭寵在漁陽起兵反漢,最後兵敗身死的故事。參撾,敲擊鼓的調子、節拍。這裡禰衡擊此鼓樂,意在諷刺曹操。
[4]淵淵:形容鼓聲深沉凝重。
[5]胥(xū)靡:古代刑罰之名,相當於現在的從犯,服刑的囚犯。這裡指傅說,商天子武丁把他從服勞役的囚徒中起用為相。
[6]"不能"句:意思指鼓曲感動不了魏王曹操。明王,英明的君王,指曹操。
【譯文】
禰衡被魏武帝曹操貶謫為鼓吏,正遇八月中會集賓客要檢驗鼓的音色。禰衡揚起鼓槌演奏《漁陽參撾》,鼓聲深沉凝重,猶金石之聲,在座的人都為之動容。孔融說:"禰衡之罪,和殷時服刑的犯人傅說相同,可是沒能感動賢明的君主從夢中驚醒過來。"魏武帝聽後很慚愧,就赦免了禰衡。


【評析】
禰衡是一個很有才能的人,只是生性怪癖。因為他總是認為世上沒有足夠讓他去佩服的人,所以,他對待別人總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態度,所以被曹操貶黜為一個打鼓的小卒。而他作的《漁陽參撾》確是"淵淵有金石聲",可以令"坐上賓客聽之,莫不慷慨"。能讓人感受到一種慷慨激昂的感覺,孔融藉機會向曹操進言,想要給禰衡挽回局面。他所說的傅說的故事是:殷朝時天子武丁夢到天賜良才,於是在牢裡發現了傅說,後來用為大臣,輔佐治理國家,殷朝於是開始興盛。孔融譏諷曹操不能像殷高宗一樣有求賢的想法。曹操肯定不會聽不出來,所以孔融的話讓他覺得羞愧難當,於是便赦免了禰衡。孔融很委婉地表明瞭自己的意思,在譏諷曹操的時候同時也挽救了禰衡。

鍾會汗不敢出
【原文】
鍾毓、鍾會[1]少有令譽。年十三,魏文帝聞之,語其父鍾繇[2]曰:"可令二子來。"於是敕[3]見。毓面有汗,帝曰:"卿面何以汗?"毓對曰:"戰戰惶惶,汗出如漿[4]。"復問會:"卿何以不汗?"對曰:"戰戰慄慄,汗不得出。"
【註釋】
[1]鍾毓(yù):字稚叔,潁穿長社人,三國時魏國丞相鍾繇長子,十四歲即任散騎侍郎,歷任侍中、廷尉、都督荊州軍事。鍾會:字士季,鍾毓的弟弟,聰明有才能,輔佐曹丕,此人頗居功自傲,歷任鎮西將軍,官至司徒,後因謀反被殺。


[2]鍾繇:字元常,家貧好學,精通《周易》《老子》,歷任大理、相國等職。入魏後任廷尉、太傅。
[3]敕:皇帝下命令。
[4]漿:一種帶有酸味的飲料,常用以代酒。這裡的"漿"和"惶",下文的"出"和"慄",古代可以押韻。
【譯文】
鍾毓和鍾會兩兄弟從少年時期就有美好的聲譽。鍾毓十三歲的時候,魏文帝聽到了他們兄弟的名聲,便告訴他們的父親鍾繇說:"可以叫你的兩個兒子來見我。"於是令他們朝見文帝。朝見時,鍾毓臉上冒有汗水,魏文帝就問:"你臉上為什麼出汗呢?"鍾毓回答說:"由於恐懼慌張,所以汗水像水漿一樣冒出。"魏文帝又問鍾會說:"你為什麼不出汗呢?"鍾會回答說:"由於恐懼戰慄,所以汗水也不敢出。"
【評析】
鍾毓和鍾會兩兄弟面對魏文帝的提問,同一個問題,兩個人有不同的回答。表現出兩個人不同的性格特徵。鍾毓對待魏文帝提出的問題是什麼就說什麼,確實是因為害怕所以就出汗了,沒有什麼說謊的情節,說明鍾毓這個人比較中規中矩,不虛偽,不狡猾;而鍾會則不同,雖然他明明沒有出汗,但是如果說實話就顯得對皇上沒有敬意,聰明的他便說"是因為害怕,所以怕得連汗都不敢流出來了",是在表明他比鍾毓還害怕。而且他回答的話語又和鍾毓回答的是一個格式、一個說法,只是換了一個順序,其實在場的人都知道這只是一句奉承的話,可是都會覺得這孩子夠聰明、機警而且又活潑。所以反其道而行之,逆向思維,有時更有益於事物的發展。

哀感中年
【原文】
謝太傅語王右軍[1]曰:"中年[2]傷於哀樂,與親友別,輒作數日惡[3]。"王曰:"年在桑榆[4],自然至此,正賴絲竹陶寫[5]。恆恐兒輩覺損[6]欣樂之趣。"
【註釋】
[1]謝太傅:即謝安。王右軍:王羲之,字逸少,晉琅琊臨沂(今屬山東)人,東晉著名書法家,官曆江州刺史、右軍將軍、會稽內史等職。
[2]中年:指四十歲左右的年紀。
[3]惡:不舒服,難受。
[4]桑榆:本指被落日餘暉照射的桑樹和榆樹,轉指夕陽、黃昏,這裡用來指人的晚年。
[5]絲竹陶寫:陶冶情操於絲管絃以忘憂。
[6]覺損:減少。
【譯文】
太傅謝安對右軍將軍王羲之說:"中年以來,容易被哀傷的音樂情緒感染,和親友道別,總是好幾天悶悶不樂。"王羲之說:"到了晚年,自然會這樣,只能藉助絲絃管樂器於音樂寄興來消愁。還常常擔心子侄輩減少自己歡樂的情趣。"
【評析】
"哀感中年"的成語就出自這裡,是說人到了中年,對於親戚朋友之間的離別總是或多或少地感覺到陣陣的哀傷,總是喜歡懷舊。這裡是指謝安和王羲之一起在緬懷過去,然後共同發出感嘆,對過去表示一種近在咫尺卻觸手不及的無可奈何。那些美好的回憶只能在腦子裡放電影一樣地回放,卻永遠只是感受,而不可能再回去重演一遍。這就是自中年之後人所感受的悲哀,時間總是往前走,卻無法倒回。所以我們能做的,就只能是珍惜我們現在所擁有的時光,抓緊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留下什麼遺憾。等到認識到的時候再想補救,或許那時候已經什麼都晚了,就只能懷著悲慼的心情去緬懷那些失去的。文中王羲之他們就只能靜靜地享受剩下的時光,還總是會擔心孩子們會打擾到這種清修。

謝道韞詠雪
【原文】
謝太傅[1]寒雪日內集,與兒女講論文義。俄而雪驟,公欣然曰:"白雪紛紛何所似?"兄子胡兒[2]曰:"撒鹽空中差[3]可擬。"兄女[4]曰:"未若柳絮因風起。"公大笑樂。即公大兄無奕[5]女,左將軍王凝之[6]妻也。謝安
【註釋】
[1]謝太傅:即謝安。
[2]胡兒:即謝朗,字長度,小名胡兒,謝安次兄謝據的長子,官至東陽太守。
[3]差:大略;差不多。
[4]兄女:這裡指謝韜元,字道韞,謝安長兄謝奕的女兒,聰明而有才識,有詩文傳世。
[5]無奕:謝奕,字無奕。
[6]王凝之:字叔平,王羲之第二子,曾任江州刺史、左軍將軍。
【譯文】
太傅謝安在一個寒冷的下雪天把家裡人聚在一起,和兒女們講解談論文章。一會兒,雪下得又大又急,謝安興致勃勃地問道:"白雪紛紛何所似?"侄子胡兒說:"差不多就像撒把鹽在空中一樣。"侄女說:"就好比柳絮被風吹起。"謝安大笑。這位侄女就是謝安的大哥謝無奕的女兒,左將軍王凝之的妻子。
【評析】
東晉的謝氏家族是個赫赫有名的詩禮之家,為首的是謝太傅,即謝安。在這樣書香門第的大家族裡,遇到雪天而沒有辦法出門,於是就開始講課、作文。文章從頭到尾就是以敘述的手法來寫的,沒有夾雜什麼過多的評論方面的文字,但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謝朗詠雪雖然比喻成撒鹽在空中的動作,但是卻沒有什麼意境,只是以物喻物罷了。而謝道韞的詩句卻寫出了大雪的特點,漫天紛飛、輕盈靈動,而且柳絮也暗含了春天到來的喜悅氣氛,堪稱"佳句"。最後一句點明瞭這個女子的身份,說:"這個女子是太傅大哥謝無奕的女兒,左將軍王凝之的妻子。"別的人沒有說明,唯獨就說了這個女子謝道韞,意在讚揚謝道韞的才氣高,讓大家都認識一下。

明鏡不疲屢照
【原文】
孝武將講《孝經》[1],謝公兄弟與諸人私庭講習[2]。車武子難苦問[3]謝,謂袁羊[4]曰:"不問則德音[5]有遺,多問則重勞二謝。"袁曰:"必無此嫌。"車曰:"何以知爾?"袁曰:"何嘗見明鏡疲於屢照,清流憚於惠風[6]?"
【註釋】
[1]講:研習討論。《孝經》:儒家經典之一,講述孝道和孝治思想。
[2]謝公兄弟:指謝安、謝石等人。私庭講習:在私人宅邸講習,預備。
[3]車武子:即車胤,字武子,官至吏部尚書。難苦問:因數次問詢而不好意思。
[4]袁羊:袁喬,字彥升,小名羊,陳郡人,封西伯、益州刺史。這裡的袁羊應是袁虎(袁宏,小名虎)之誤,孝武講經時袁羊已死。袁羊卒於永和年間,下迄孝武講經,相距二十餘年。
[5]德音:善言,對別人言辭的敬稱,這裡敬稱謝安兄弟的談話。
[6]惠風:和風。
【譯文】
孝武帝將要研討《孝經》,謝安、謝石兄弟和眾人先在家裡預備、講習。車武子因數次向謝安兄弟詢問而不好意思,於是對袁羊說:"不問,就會漏掉精湛的言論;問得多了,又怕反覆勞累二謝。"袁羊說:"一定不會引起這種不滿。"車武子說:"怎麼知道會是這樣呢?"袁羊說:"何曾見過明亮的鏡子會因為連續照影而疲勞,清澈的流水會害怕和風?"


【評析】
車胤本來是一個家境貧寒的學者,他這個人對於學習上的事情總是不知疲倦,而且見識廣博,學富五車,後來官至吏部尚書。司馬曜將要與大臣們研討《孝經》,車胤有學術上的問題想請教謝安、謝石兄弟,可是又擔心他們煩自己,不問又怕學識得不到更進一步地加深,拿不定主意。於是袁羊就婉轉地借鏡子和流水來告訴車胤,學識就像鏡子,不會因為被照多了而感到疲倦,因為那是它的本能,清澈的流水不會被和風吹散,因為它本身是清澈的,它本身就是一個整體。暗示學識本身就是一個精進的過程,要問才能懂,要學才能會,這才是學識的本能,這才是對學識最好的態度。袁羊的這個比喻既簡單恰當,又讓人能很快理解他所要傳達的意思。

政事 第三

陳寔殺詐稱母病者
【原文】
陳仲弓[1]為太丘長,時吏有詐稱母病求假。事覺,收之,令吏殺焉[2]。主簿請付獄,考眾奸[3]。仲弓曰:"欺君不忠,病母不孝。不忠不孝,其罪莫大。考求眾奸,豈復過此?"
【註釋】
[1]陳仲弓:即陳寔,字仲弓。
[2]焉:代詞,相當於"之"。


[3]考眾奸:拷問其他罪行。
【譯文】
陳仲弓任太丘縣縣長,當時有個小官吏假稱母親有病請假。事情被發現,陳仲弓就逮捕了他,並命令獄吏將其處死。主簿請求交給獄吏,拷問其他罪行。陳仲弓說:"欺騙君主就是不忠,詛咒母親生病就是不孝。不忠不孝,沒有比這個罪狀更大的了。拷問其他罪行,難道還能超過這件嗎?"
【評析】
謊稱母親有病請假,其實在今天的工作、學習生活中可能只是少數人慣用的。聽上去,或許覺得並沒有太大的問題,畢竟只是一個謊言,對母親不會有實質的傷害。但是在當時卻使陳寔下達了殺掉他的命令,可見對陳寔來說,這個問題有多嚴重。可見陳寔這人當官確實是辦事嚴謹,理政有方。

骨肉相殘甚於盜殺財主
【原文】
陳仲弓為太丘長,有劫賊殺財主[1],主者[2]捕之。未至發所[3],道聞民有在草不起子[4]者,回車往治之。主簿曰:"賊大,宜先按討。"仲弓曰:"盜殺財主,何如骨肉相殘?"
【註釋】
[1]財主:財物的主人。
[2]主者:主管治安的官。
[3]發所:案發地點。
[4]在草不起子:遺棄嬰兒。


【譯文】
陳仲弓任太丘縣縣長時,有強盜劫財害命,主管官吏捕獲了強盜。陳仲弓還沒到出事地點,半路上聽說有家老百姓遺棄了生下的孩子,不肯養育,便掉頭去處理這件事。主簿說:"殺人事大,應該先查辦。"仲弓說:"強盜殺物主,怎麼比得上骨肉相殘這件事重大?"
【評析】
生了孩子後遺棄、盜賊劫財殺人,這兩件事情同時發生了,陳寔想都沒有想就掉過頭去查前一個事件,很明顯,在陳寔的心裡人情、倫理、道德更重要,這也就證明陳寔作為父母官確實心裡裝的是百姓。

周公孔子異世而出
【原文】
陳元方[1]年十一時,候袁公[2]。袁公問曰:"賢家君[3]在太丘,遠近稱之,何所履行[4]?"元方曰:"老父在太丘,強者綏[5]之以德,弱者撫之以仁,恣其所安,久而益敬。"袁公曰:"孤往者嘗為鄴[6]令,正行此事。不知卿家君法孤,孤法卿父?"元方曰:"周公、孔子,異世而出,周旋動靜[7],萬里如一。周公不師孔子,孔子亦不師周公。"
【註釋】
[1]陳元方:即陳紀,字元方,陳寔的兒子。
[2]候:拜訪。袁公:即袁宏。
[3]賢家君:對對方父親的尊稱。
[4]履行:實踐,做。


[5]綏:安、安撫。
[6]孤:古代侯王對自己的謙稱,這裡是袁宏的自稱。這裡陳、袁的交談,後人考證為杜撰之說。鄴:縣名,治所在今河北臨漳西南。
[7]周旋:交往、應酬。動靜:行為舉止,這裡指活躍社會和安定社會的做法。
【譯文】
陳元方十一歲時,拜訪袁公。袁公問他說:"令尊在太丘縣任職時,遠近的人都稱頌他,他是怎麼治理的呢?"元方說:"老父在太丘時,對強者就用恩德來安撫他,對弱者就用仁愛來撫慰他,放手讓他們安居樂業,時間久了,就越來越大受到敬重。"袁公說:"我過去曾經做過鄴縣縣令,正是用的這種辦法。不知道是你父親效法我呢,還是我效法你父親?"元方說:"周公、孔子生在兩個不同的時代,他們的禮儀舉止,雖然相隔很遠也如出一轍;周公沒有效法孔子,孔子也沒有效法周公。"
【評析】
陳紀是陳寔的兒子,也繼承了父親的美德,是一個出類拔萃的人才,也是從小就十分出色。一次他去拜訪袁宏,袁宏也是一個朝廷官員。袁宏想用言語誘導他評論自己和他的父親,這個問題很難回答,稍微不慎不僅顏面盡失,而且又會得罪袁宏。想是袁宏並非真正想知道是誰學了誰,而是有意為難陳紀。誰曾想小小的陳紀脫口而出:"周公和孔子是不同時代的人,為官及處世方式卻一樣可以理解,但是誰也不是誰的老師!"如此巧妙的回答既照顧了對方的尊嚴,又保存了自己的體面,落落大方、不損人也不損己,想必袁公聽了,定會暗暗點頭稱奇。

王導晚年難得糊塗
【原文】
丞相[1]末年,略[2]不復省事,正封[3]籙諾之。自嘆曰:"人言我憒憒[4],後人當思此憒憒。"
【註釋】
[1]丞相:即王導。
[2]略:全;幾乎完全。
[3]封:封事,一種密封的奏章。
[4]憒憒(kuìkuì):糊塗、忙亂。
【譯文】
王導到了晚年,幾乎不再處理政事,只是在密封的奏章上簽字同意。自己感嘆地說:"人家說我老糊塗,後人當會想念這種糊塗。"
【評析】
王導平日性情謙和寬厚,孜孜不倦地為朝廷奉獻自己的畢生才能,為國事操勞,一生政績突出。到了晚年便不怎麼去管理政務了,對於手上的文書也只是簽字畫押,別人說他糊塗是因為,他一生心都在國事上,為之操勞,創下的功績卻又放手不管了,而國家也需要他去扶持。王導卻說"後人會懷念我這種糊塗的"。從一方面說,人老了,平生都為國家忙碌去了,誰都想好好休息,好好安度晚年。另外,朝廷最擔心的還是你個人顯赫功績、威望權力是否會威脅到別人。培養新人,放手讓有才者發揮他們的才能給國家創造財富,為國家的發展做更多的貢獻,這才是王導晚年的思想。

王珣與張玄情好日隆
【原文】
王東亭與張冠軍[1]善。王既作吳郡,人問小令[2]曰:"東亭作郡,風政[3]何似?"答曰:"不知治化何如,唯與張祖希情好日隆耳[4]。"
【註釋】
[1]王東亭:即王珣。張冠軍:張玄,字祖希。曾任冠軍將軍。
[2]小令:指王珉,王珣的弟弟,曾接任王獻之中書令職務。人們稱二人為"大小王令"。
[3]風政:教化政績。
[4]"不知……隆耳":張玄當時才學名望都很高,王珉借言王珣和張玄的深厚交情,巧妙地讚美了王珣。
【譯文】
東亭侯王珣和冠軍將軍張玄關係比較好。王珣擔任吳郡太守後,人們問王珣的弟弟王珉說:"東亭擔任郡太守,社會風氣和政績怎麼樣?"王珉回答:"不知治理得如何?只知道他和張玄的交情一天比一天更深厚了。"
【評析】
文中王珣弟弟的回答並沒有從正面說明,而是從側面去說的。說他和張玄的關係日益密切了,王珣為官素來清廉、不畏權勢,且德才兼備、受民稱頌;而張玄也是吳地名士中的優秀人物,不僅學識豐富、博古通今,還擅長工畫,為當代名流所看重,而且他這個人平易近人。所以說王珣弟弟說他們倆的關係好,第一個是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讓別人放心。更重要的是說明當地安居樂業、百姓和睦,要不然王珣怎麼還會有工夫去和朋友談書論畫增進友誼呢?

殷仲堪居官不違操守
【原文】
殷仲堪[1]當之荊州,王東亭謂曰:"德以居全為稱[2],仁以不害物為名。方今宰牧華夏[3],處殺戮之職,與本操將不[4]乖乎?"殷答曰:"皋陶造刑辟[5]之制,不為不賢;孔丘居司寇[6]之任,未為不仁。"
【註釋】
[1]殷仲堪:晉陳郡長平(今河南西華東北)人,曾任都督荊益寧三州軍事、荊州刺史,後與桓玄相攻伐,兵敗被殺。
[2]居全:這裡指具備完美的德行。稱:稱號;名稱。
[3]宰牧:管理、治理。華夏:本指我國中原地帶,這裡指東晉中部的荊州一帶。
[4]本操:一貫秉持的操守。將不:表示推測,意思偏向於肯定,相當於"莫非""大概"。
[5]皋(ɡā)陶:舜時的法官。刑辟:刑法。
[6]司寇:春秋戰國時掌管刑獄、糾察的官。孔子曾擔任魯國司寇。
【譯文】
殷仲堪正要到荊州去就任刺史之職,東亭侯王珣問他說:"德行完備稱為德,不害人叫做仁。現在你要去治理中部地區,處在有生殺大權的職位上,這和你原來的操守恐怕違背了吧?"殷仲堪回答說:"帝舜時的法官皋陶製訂了刑法,不算不賢德;孔子擔任了司寇的職責,也不算不仁愛。"


【評析】
殷仲堪生性質樸,認為清貧是讀書人的本分。而那時候卻讓他去擔任荊州刺史,刺史一職在所在州郡的權力是最大的,經常會涉及人命官司以及官場的爾虞我詐。所以王珣問他是否有違他原來質樸的本意,而殷仲堪拿歷史上的人物打了個比方來突出他的志向。皋陶以正直聞名天下,被奉為中國司法鼻祖,所以殷仲堪說,皋陶被授權制定了法律制度,沒有人說他因為這個不賢,而孔子去擔任了司寇一職的高官,也沒有人因此說他是不仁。他的意思就是說,那我去當這個荊州刺史也沒有什麼不妥。殷仲堪雖是質樸,卻也有著一番宏圖志向,期望能發揮所長為國家多做貢獻。

文學 第四

馬融嘆禮樂皆東
【原文】
鄭玄在馬融[1]門下,三年不得相見,高足弟子傳授而已。嘗算渾天[2]不合,諸弟子莫能解。或言玄能者,融召令算,一轉便決,眾鹹駭服。及玄業成辭歸,既而融有"禮樂皆東[3]"之嘆。恐玄擅名[4]而心忌焉。玄亦疑有追,乃坐橋下,在水上據屐[5]。融果轉式[6]逐之,告左右曰:"玄在土下水上而據木,此必死矣。"遂罷追,玄竟以得免。
【註釋】
[1]鄭玄:字康成,東漢末高密(今屬山東高密)人,著名經學家,遍注儒家經典,精通天文歷算。馬融:字季長,東漢著名經學家,右扶風茂陵人,才高博洽,學生常有千人,曾任校書郎中、南郡太守。


[2]渾天:渾天儀,古代解釋天體的一種學說,認為天地關係如蛋殼包著蛋黃,天的形狀渾圓如彈丸,南北兩極固定在天的兩端,日月星辰繞南北兩極極軸而旋轉。天文學家就根據這種觀點去推算日月星辰的位置。這裡指代天文歷算。
[3]"禮樂皆東":禮和樂是儒家的重要課程。這裡是贊鄭玄已掌握了禮樂的精髓,隨著他東歸,東方就成了講授禮樂的中心。
[4]擅名:獨享名望。
[5]屐:木屐,木底有齒的鞋子。
[6]轉式:旋轉拭盤進行推演卜算,是一種占卜的方法。式,通"軾",用來占卜的器具,上圓下方,象徵天地。
【譯文】
鄭玄在馬融門下求學,過了三年也沒見著馬融,只是由高才弟子替他講授罷了。馬融曾用渾天算法演算,結果不相符,弟子們也沒有誰能理解。有人說鄭玄能演算,馬融便叫他來演算,鄭玄一算就解決了,大家都很驚奇、佩服。等到鄭玄學業完成,辭別回家,馬融隨即感嘆禮和樂的中心都將要轉移到東方去了,擔心鄭玄會獨享盛名,心裡很忌恨他。鄭玄也猜測馬融會來追趕,便走到橋底下,在水裡墊著木板鞋坐著。馬融果然旋轉拭盤占卜鄭玄蹤跡,然後告訴身邊的人說:"鄭玄在土下、水上,靠著木頭,這表明一定是死了。"便決定不去追趕。鄭玄終於因此得免一死。

【評析】
文章講述的是在鄭玄求學的時候,拜師在馬融門下,他博通今古文經籍,世稱"通儒"。馬融並沒有親自教授鄭玄他們,只是讓那些優秀、年長的弟子去教。有一次,鄭玄推算出了一道連馬融都沒有解出來的難題,因此,馬融擔心鄭玄的名聲以後會超過自己,就派人追殺鄭玄。好在鄭玄也精通術數之學,於是逃過一劫。鄭玄自少年時就一心向學,確立了學習經學的志向,孜孜以求。他不尚虛榮、天性務實,年長一點不但精通儒家經典、詳熟古代典制,而且通曉讖緯方術之學。他潛心鑽研經學,對我國大教育家孔子的思想進行了繼承。而其教育方面的突出成就又促進了其學說的傳播,終得大行於世。總的來看,鄭玄以其畢生精力註釋儒家經典,是一位空前的經學大師。因此,鄭玄在經學史上的地位和作用都是十分重要的。

服虔幸遇鄭玄
【原文】
鄭玄欲注《春秋傳》[1],尚未成,時行與服子慎[2]遇,宿客舍。先未相識,服在外車上與人說己注傳意,玄聽之良久,多與己同。玄就車與語曰:"吾久欲注,尚未了[3]。聽君向言[4],多與我同,今當盡以所注與君。"遂為服氏注。
【註釋】
[1]《春秋傳》:《春秋左氏傳》,即《左傳》。
[2]行:出行。服子慎:即服虔,字子慎,善解《春秋左氏傳》,舉孝廉,官曆尚書郎、九江太守。


[3]了:完結。
[4]向言:剛才所說的。
【譯文】
鄭玄想要註釋《左傳》,還沒有完成。這時有事到外地去,和服子慎相遇,住在同一個客店裡,起初兩人並不認識。服子慎在店外的車子上,和別人談到自己注《左傳》的想法;鄭玄聽了很久,聽出服子愎的見解多數和自己相同。鄭玄就走到車前對服子慎說道:"我早就想要注《左傳》,還沒有完成;聽了您剛才的談論,大多和我相同,現在應該把我作的注全部送給您。"終於成了服氏注。
【評析】
鄭玄對待學識的態度一絲不苟,精益求精。只要是有益於學識上面的事情他都樂意去求教,所以他在旅店外聽見服虔對於注《左傳》的見解獨到,而且和自己意氣相投,便把自己未創作完的《左傳》的註釋送給了服虔。他之所以能大度到把自己的精心所作都贈予他人,是因為他認為服虔有這個能力去編注它。

服虔匿名為僱工
【原文】
服虔既善《春秋》[1],將為注,欲參考同異。聞崔烈集門生[2]講傳,遂匿姓名,為烈門人賃[3]作食。每當至講時,輒竊聽戶壁間[4]。既知不能逾己,稍共諸生敘其短長。烈聞,不測何人,然素聞虔名,意疑之。明蚤往,及未寤[5],便呼:"子慎!子慎!"虔不覺驚應,遂相與友善。


【註釋】
[1]《春秋》:是魯國一部編年體史書,這裡指《春秋左氏傳》,即《左傳》。
[2]崔烈:字威考,東漢人。漢靈帝時官至司徒、太尉,封陽平亭侯。門生:弟子,學生。
[3]賃:當僱工。
[4]戶壁間:門外。
[5]寤:睡醒。
【譯文】
服虔已經對《春秋左氏傳》很有研究,將要給它做註釋,想參考各家的異同。他聽說崔烈召集學生講授《春秋》,便隱姓埋名,去給崔烈的學生當傭人做飯。每當到講授的時候,他就躲在門外偷聽。等他了解到崔烈超不過自己以後,便漸漸地和那些學生談論崔烈的得失。崔烈聽說後,猜不出是什麼人,可是一向聽到過服虔的名聲,猜想是他。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拜訪,趁服虔還沒睡醒的時候,便突然叫:"子慎!子慎!"服虔不覺驚醒答應,從此兩人就結為好友。
【評析】
服虔為了給《春秋》作注,想要進一步進行研究,綜合不同的觀點和看法。而崔烈是個很有才華的人。服虔為了參考崔烈的意見,見識他的觀點,於是隱姓埋名去崔烈講堂當傭人,然後趁機偷聽,也因此服虔和崔烈成為好朋友。表現了服虔對學問的執著追求和大膽探索的精神,給後輩們起到了表率作用。

王弼弱冠訪裴徽
【原文】
王輔嗣弱冠詣裴徽[1],徽問曰:"夫無[2]者,誠萬物之所資[3],聖人[4]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無已,何邪?"弼曰:"聖人體無[5],無又不可以訓,故言必及有;老、莊未免於有,恆訓其所不足。"
【註釋】
[1]裴徽:字文季,河東聞喜人,三國時魏國官至冀州刺史。善言玄理。
[2]無:道家術語,和"有"相對。"無"和"有"是道家的兩個哲學命題,"有"為萬物之源,而"無"是"有"不可感知的精神本原。
[3]資:憑藉。也指核心元素。
[4]聖人:具有極高智能和道德的人,這裡指孔子。
[5]體:本體,這裡的意思是"認為……是本體"。
【譯文】
在王輔嗣不滿二十歲的時候去拜訪裴徽,裴徽問他說:"無,確實是萬物憑藉的根本,孔子沒有對它發表意見,而老子卻反覆地論述它,這是為什麼呢?"王輔嗣說:"孔子體察到'無’,而'無’又是不可說的,所以說話的時候必會談到'有’;老子、莊子不能超脫'有’,所以總是解釋他們不足的'無’。"
【評析】
王輔嗣在文中的回答既精闢老到又言簡意賅,分析獨到,顯示出了他的學識水平。那時候王輔嗣還是個未滿二十的青年,卻有如此造詣,不得不令人佩服。

裴徽善溝通義理
【原文】
傅嘏善言虛勝[1],荀粲談尚玄遠[2]。每至共語,有爭而不相喻。裴冀州[3]釋二家之義,通彼我之懷,常使兩情皆得,彼此俱暢。
【註釋】
[1]傅嘏:字蘭碩,官至尚書。虛勝:指虛無的美妙境界。虛即虛無,道家用來指道的本體。
[2]荀粲:字奉倩,三國時魏國人。玄遠:指道的玄妙幽遠。
[3]裴冀州:即裴徽,曾任冀州刺史。
【譯文】
傅嘏愛談論一些無形、虛幻的美妙境界;荀粲擅長解說深奧悠遠的老莊道學。二人在一起時往往爭論不休,彼此無法理解。裴徽便解釋雙方的義理,使他們互相溝通,使雙方融洽相處,大家彼此心情都很暢快。
【評析】
傅嘏為人才幹練達,有軍政識見,好論人物國計,但是總愛談論那些很虛幻的東西讓人遐想,而荀粲則擅長解說深遠難懂的一些學術理念,不同的領域總會引來雙方的爭執、互不相讓,都有點理解不了對方。於是裴徽總是會適時地站出來為他們做溝通,在兩方中做調節工作,這樣就能使三方都很愉快。裴徽這個人也是有相當的真知灼見的。他的學習範圍廣,涉及各個方面的知識。所以三個人學術名流總是能很好地相處在一起,互相指出缺點,又能互相彌補不足,相見甚歡。

衛玠年少好學
【原文】
衛玠總角[1]時,問樂令[2]"夢",樂雲:"是想[3]。"衛曰:"形神所不接而夢,豈是想邪?"樂雲:"因也。未嘗夢乘車入鼠穴、搗齏啖鐵杵,皆無想無因故也。"衛思"因",經日不得,遂成病。樂聞,故命駕為剖析之,衛即小差。樂嘆曰:"此兒胸中當必無膏肓之疾[4]!"
【註釋】
[1]衛玠:即衛洗馬。總角:指童年。原意指古人未成年時將頭髮梳成雙髻,狀如角,故稱總角。[2]樂令:樂廣。[3]想:思念,即因醒時心想。[4]膏肓之疾:古代醫學稱心尖脂肪為"膏",心臟與隔膜之間為"肓",此處喻指不可思辨明晰的事理。
【譯文】
衛玠幼年時,問尚書令樂廣"為什麼會做夢",樂廣說:"是因為心有所想。"衛玠說:"身體和精神都不曾接觸過的卻在夢裡出現,這哪裡是心有所想呢?"樂廣說:"是沿襲做過的事。人們不曾夢見坐車進老鼠洞,或者搗碎姜蒜去喂鐵杵,這都是因為沒有這些想法,沒有這些可模仿的先例。"衛玠便思索沿襲問題,成天思索也得不出答案,終於想得生了病。樂廣聽說後,特意坐車去給他分析這個問題。當衛玠的病有了起色以後,樂廣感慨地說:"這孩子心裡一定不會有不可思辨明晰的事理!"
【評析】
衛玠五歲時就很有名,被人們視為神童。他很早就開始研究《老》《莊》。成年後,便以善談名理而稱著當時,其能言善辯超過了當時有名的玄理學家王澄、王玄、王濟等人。他小小年紀就好學深思,為了解釋成夢的原因,深入探究,以致病倒了。樂廣知道他的稟性,只好為他進一步剖析,他的病才好起來。據載,因為衛玠擅長清談,所以當時的人都願意聽他說一說,後來衛玠累壞了身體,就在病逝之前,他還與王敦或達旦微言,或談語彌日,足見他析理至甚。他死的時候才二十七歲。衛玠苦苦追求這些問題的答案,雖然不免走入迷途,但這種追求精神還是可貴的。從這些記載裡足以看出當時士大夫對清談的迷戀,他們認為善談名理就是博學多通的表現。

庾敳讀《莊子》
【原文】
庾子嵩[1]讀莊子,開卷一尺便放去,曰:"了不異人[2]意。"莊子
【註釋】
[1]庾子嵩(sōnɡ):名敳,字子嵩,潁川人,恢廓有度量,自稱為老子、莊子的徒弟。
[2]了:完全,基本上。人:相當於"人家",此處用作第一人稱代詞"我"。
【譯文】
庾子嵩讀《莊子》,打開書讀了一尺左右的篇幅就放下了,說道:"和我的想法完全相同。"
【評析】
庾敳準備讀《莊子》一書,打開書讀了一尺左右的篇幅就放下了。庾敳不讀莊子,正反襯出讀莊子的人之多,因為他的行為異類,就被記述下來。在當時不讀老莊的人也因為說話像老莊而獲得讚譽。

客問樂廣"旨不至"
【原文】
客問樂令"旨不至[1]"者,樂亦不復剖析文句,直以麈尾柄確幾[2]曰:"至不?"客曰:"至。"樂因又舉麈尾曰:"若至者,那得去?"於是客乃悟服。樂辭約[3]而旨達。皆此類。
【註釋】
[1]旨不至:語出《莊子·天下》,原文為"指不至,至不絕"。對於這句話,各有不同的理解,姑且解為:指向一個物體並不能達到它的實質,就算達到了也不能窮盡它。"旨不至"是清談家們談論的重要內容。


[2]確幾:敲小桌子。
[3]約:簡約、簡要。
【譯文】
有位客人問尚書令樂廣"旨不至"的意思,樂廣並不分析講解這句話的詞句,只徑直用拂塵柄敲著小桌子說:"達到了沒有?"客人回答說:"達到了。"樂廣於是又舉起拂塵說:"如果達到了,怎麼能離開呢?"這時客人才醒悟過來,表示信服。樂廣解釋問題時言辭簡明扼要,其餘的都與此例一樣。
【評析】
那個時候,老子、莊子的思想與做法已經影響了大多數人,深入到他們的內心了。而樂廣就是一個崇尚者,他也把學說研究得相當透徹,他的舉動與話語能做證明。

官本是臭腐
【原文】
人有問殷中軍:"何以將得位[1]而夢棺器,將得財而夢矢穢[2]?"殷曰:"官本是臭腐,所以將得而夢棺屍;財本是糞土,所以將得而夢穢汙。"時人以為名通[3]。
【註釋】
[1]得位:指獲得官位、爵位,升遷。
[2]矢穢:通"屎尿"等不潔淨的東西。
[3]名通:名言。
【譯文】
有人問中軍將軍殷浩:"為什麼將要得到官爵就夢見棺材,將要得到錢財就夢見糞便?"殷浩回答說:"官爵本來就是腐臭的東西,因此將要得到它時就夢見棺材屍體;錢財本來就是糞土,因此將要得到它時就夢見骯髒的東西。"當時的人認為這是名言通論。


【評析】
殷浩愛好《周易》等著作。他具有清正廉潔的品質,是當時學者們的一個代表。儘管那個時候殷浩已是位高權重了,可是他還是認為官職是腐臭的、錢財如糞土。當然這就難免讓人覺得他是在做作。他說的那句話雖然有點極端、武斷,但也理所當然地被當時繼承老莊思想的人們奉為至理名言了,而且事實證明也確實起到了傳世的影響。"錢財如糞土"的典故也就是出自這裡。

曹植作《七步詩》
【原文】
文帝嘗令東阿王[1]七步作詩,不成者行大法[2]。應聲便為詩曰:"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萁在釜下然,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3]?"帝深有慚色。曹植
【註釋】
[1]文帝:指三國時期魏文帝曹丕。東阿王:指曹植,字子建,曹丕的同母弟,曾封為東阿王,後進封陳王,死後諡為思,世稱陳思王。早年曾以文才受父曹操寵愛,後備受曹丕父子猜忌,鬱悶而死。
[2]大法:指死刑。
[3]"煮豆"六句:意思是,煮熟豆子做成羹,濾去豆瓣留下汁。豆莖在鍋下燃燒,豆子在鍋中哭泣;本來就是同根生長,相互煎熬為何這般迫急。
【譯文】
魏文帝曹丕曾經命令東阿王曹植在七步之內作成一首詩,作不出的話,就要動用死刑。曹植應聲便作成一詩:"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魏文帝聽了,深感慚愧。


【評析】
曹植是曹操的小兒子,從小就才華出眾。年十歲餘,便誦讀詩、文、辭賦數十萬言,出言為論,下筆成章,很受到父親的疼愛。曹操死後,他的哥哥曹丕當上了魏國的皇帝。曹丕是一個忌妒心很重的人,他擔心弟弟會威脅自己的皇位,就想害死他。有一次,他命曹植在七步之內作詩一首,如做不到就將行以大法(處死),而曹植不等其話音落下,便應聲而說出四句詩來,就是上面的這首膾炙人口的詩。因為限止在七步之中作成,故後人稱之為《七步詩》。據說曹丕聽了以後"深有慚色",不僅因為曹植在詠詩中體現了非凡的才華,具有出口成章的本領,使得文帝自覺不如,而且詩中以淺顯生動的比喻說明兄弟本為手足,不應互相猜忌與怨恨。曉之以大義,自然令文帝羞愧萬分、無地自容。當然,此詩的風格與《曹植集》中的其他詩作不盡一致,因是急蹴而成,所以談不上語言的錘鍊和意象的精巧,只是以其貼切而生動的比喻、深刻的寓意贏得了千百年來讀者的稱賞。

習鑿齒史才不常
【原文】
習鑿齒[1]史才不常,宣武[2]甚器之,未三十,便用為荊州治中。鑿齒謝箋亦云:"不遇明公,荊州老從事耳!"後至都見簡文[3],返命,宣武問:"見相王何如?"答雲:"一生不曾見此人。"從此忤旨[4],出為衡陽郡,性理遂錯。於病中猶作漢晉春秋,品評卓逸。


【註釋】
[1]習鑿齒:此人為桓溫幕僚。
[2]宣武:即桓溫。
[3]簡文:即東晉簡文帝司馬昱。文中相王,也是指簡文帝。
[4]忤旨:與聖旨有牴牾。
【譯文】
習鑿齒治史的才學很不尋常,桓溫非常看重他,還沒到三十歲,就任用他為荊州治中。鑿齒在給桓溫的答謝信裡也說:"如果不是受到閣下的賞識,我只是荊州的一個老從事罷了!"後來桓溫派他到京都去見相王,回來報告的時候,桓溫問:"你見了相王,覺得他怎麼樣?"鑿齒回答說:"從來不曾見過這樣的人。"由此觸犯了桓溫,被降職出任衡陽郡太守,從此神志就錯亂了。他在病中還堅持寫《漢晉春秋》,品評人物、史實,見解卓越。
【評析】
習鑿齒少有大志,發奮讀書,博學多聞,以文章著稱於世。桓溫為大司馬時,受桓溫信任,處理機要。後與桓溫意見不合,出任衡陽太守。又因為腳病,解職歸襄陽。以後又曾叫他回朝廷修輯國史。後桓溫企圖稱帝,習鑿齒著《漢晉春秋》五十四卷。該書上起東漢光武帝劉秀,下迄西晉,記載了近三百年的史事。他在敘述三國曆史時,以蜀漢劉備為正統,魏曹操為篡逆,還認為晉司馬氏雖受魏禪,應是繼承漢祚,不應繼魏,並由此認為若國統不正,不能昭示後世以制桓溫野心。此書見解獨到,分析精闢,被後世傳為佳作。

安石碎金
【原文】
桓公見謝安石作簡文[1]諡議,看竟,擲與坐上諸客曰:"此是安石碎金[2]。"
【註釋】
[1]桓公:即桓溫。謝安石:字安石,出自名門世家,神識沈敏,風宇條暢,善行書。少年就得到王羲之父親、丞相王導的器重,擔任了一些官職。與王羲之等人友善,隱居東山,拒絕朝廷招用,流連山水,直到他弟弟謝萬被廢黜。他四十歲,這才出來做吏部尚書等官職,把握朝政多年,直做到"都督十五州軍事",人們稱他這是"東山再起"。簡文:即東晉簡文帝。
[2]碎金:比喻篇幅短小的美文。
【譯文】
桓溫看見謝安石所作的給簡文帝諡號的奏議,看完了,扔給座上的賓客說:"這是安石的零碎金子。"
【評析】
謝安風流倜儻,特為士人所敬重,能詩善文,才文華麗。在文學方面,也很有修養。大將軍桓溫早就關注過謝安的盛名,曾寫簡文帝諡議,文理深得,為朝廷所採納。桓溫閱後,扔給在座其他人看,並說:"這是安石碎金。"成了當時文壇佳話。

倚馬可待
【原文】
桓宣武[1]北征,袁虎[2]時從,被責免官。會須露布文,喚袁倚[3]馬前令作。手不輟筆,俄得七紙,殊可觀。東亭[4]在側,極嘆其才。袁虎雲:"當令齒舌間得利。"


【註釋】
[1]桓宣武:即桓溫。
[2]袁虎:即袁宏袁彥伯。
[3]倚:站;立。
[4]東亭:即王珣。
【譯文】
桓溫率師北伐,袁虎也隨從出征,因事受到桓溫的責備,罷了官。正好急需寫一份告捷公文,桓溫便叫袁虎起草。袁虎站在馬旁,手不停揮動,一會兒就寫了七張紙,寫得很好。當時東亭侯王珣也在旁邊,極力讚賞他的才華。袁虎說:"也該讓我從齒舌中得點好處。"
【評析】
袁宏文筆典雅、才思敏捷,深受桓溫器重,使其專掌書記。桓溫北伐的時候,認為中原失守,王衍罪責最大。袁宏則認為"運廢有興",王衍未必有過,為此得罪了桓溫。"被責免官"說的就是這件事。袁宏文不加點,不久的工夫竟在馬背上寫了七張紙,令一旁的王珣歎為觀止。"倚馬可待"也就是出自於此,是說站在即將出發的戰馬前起草文件並完稿。現在,人們多用來形容才思敏捷。

殷仲文天才宏贍
【原文】
殷仲文天才宏贍[1],而讀書不甚廣博。亮[2]嘆曰:"若使殷仲文讀書半袁豹[3],才不減班固[4]。"
【註釋】
[1]宏贍:宏大而充裕。


[2]亮:疑指傅亮,字季友,博涉經史,長於文辭,曾任尚書令、左光祿大夫。
[3]袁豹:字士蔚,博學,擅長文辭。曾任著作佐郎(主要職責是修撰國史),遷太尉長史、丹陽尹。
[4]班固:字孟堅,東漢著名歷史學家,編有《漢書》。
【譯文】
殷仲文天賦甚高,可是讀書卻不多。傅亮感嘆說:"如果殷仲文讀的書能有袁豹的一半,那麼才華就不次於班固了。"
【評析】
殷仲文氣度風流,學識淵博,名聲傳遍海內。而傅亮卻為他嘆息,說明此人不腳踏實地,只知道譁眾取寵,雖然有學識、有才能,但只是停留在表面,不求深入。倘若他能做到樸實無華,一步一個腳印,憑他的才氣,他的成就自然可以像班固一樣長盛不衰、永垂不朽。

方正 第五

陳寔與友期行
【原文】
陳太丘與友期行[1],期日中。過中不[2]至,太丘捨去,去後乃至。元方[3]時年七歲,門外戲。客問元方:"尊君[4]在不?"答曰:"待君久不至,已去。"友人便怒曰:"非人哉!與人期行,相委而去。"元方曰:"君與家君期日中。日中不至,則是無信;對子罵父,則是無禮。"友人慚,下車引[5]之。元方入門不顧。


【註釋】
[1]陳太丘:即陳寔,字仲弓。期行:約定好出遊。
[2]不:同"否"。
[3]元方:陳紀,字元方,陳寔的兒子。
[4]尊君:尊稱對話人的父親。
[5]引:牽挽。
【譯文】
太丘長陳寔和朋友約好一同外出,約定中午出發。過了中午,朋友還沒有來,陳寔不管他,自己走了,走了以後,那位朋友才到。當時陳寔兒子元方才七歲,正在門外玩耍。來客問元方:"令尊在家嗎?"元方回答說:"家父等了您很久,見您不來,已經走了。"那位朋友便生起氣來,說道:"真不是人呀!和別人約好一起走,卻扔下別人不管,自己走了!"元方說:"您跟家父約定中午見面。到了中午您還不來,這就是不守信用;對著人家的兒子罵人家的父親,這是不講禮貌。"那位朋友聽了很慚愧,就下車來牽挽他。元方卻掉頭回家去,再也不回頭看一眼。
【評析】
作者借陳元方責備客人的話,從反面說明"信"和"禮"的重要性。陳元方小小年紀說話行事鎮靜沉著,面對成年人的針鋒相對,指出對方不但"無信",而且"無禮",義正而詞嚴,逼得對方無言可答,並以拂袖進門表明自己的態度,七歲就有如此見識,真叫人歎服。

郭淮為妻請命


【原文】
郭淮[1]作關中都督,甚得民情,亦屢有戰庸[2]。淮妻,太尉王凌之妹,坐凌事,當並誅,使者徵攝甚急。淮使戎裝[3],剋日當發。州府文武及百姓勸淮舉兵,淮不許。至期遣妻,百姓號泣追呼者數萬人。行數十里,淮乃命左右追夫人還,於是文武奔馳,如徇身首之急。既至,淮與宣帝書曰:"五子哀戀,思念其母。其母既亡,五子若殞,亦復無淮。"宣帝乃表,特原[4]淮妻。郭淮
【註釋】
[1]郭淮:字伯濟,太原陽曲人。東漢建安中,官平原府丞;後入曹魏,官曆雍州刺史,遷徵西將軍。淮在關中三十餘年,功績顯著,贈大將軍。
[2]戰庸:即戰功。庸,即功勞。
[3]戎裝:整理行裝。
[4]特原:有意赦免。
【譯文】
郭淮出任關中都督期間,很得民心,也多次建立過戰功。郭淮的妻子,是太尉王凌的妹妹,因為王凌犯罪事受株連,應當一起處死,派來逮捕她的官吏要人要得很急。郭淮讓妻子整理好行裝,定好日子就要上路。州和都督府的文武官員和百姓都勸說郭淮起兵反抗,郭淮不同意。到期打發妻子上路,百姓號啕痛哭,一路跟著呼喚不捨的有幾萬人。走了幾十里路後,郭淮到底還是叫手下的人去把夫人追了回來,於是文武官員飛跑傳命,好像救自家性命那麼急。夫人追回來以後,郭淮寫了封信給宣帝司馬懿說:"五個孩子哀痛欲絕,戀戀不捨,思念他們的母親。如果他們的母親死了,我就會失去五個孩子。五個孩子如果死了,也就不再有我郭淮了。"司馬懿於是上表魏帝,特准赦免了郭淮的妻子。

【評析】
這位一向低調的將官,為人處世可以說是深謀遠慮。他常年駐軍在外,屢立戰功、很得民心。郭淮平素愛兵如子,群眾基礎極好,手下還真有勸他起兵反抗的人。可是這位郭大將軍非但不準,還讓夫人整束行裝,把頭送去給他們砍掉,組織紀律性之強令人感嘆。有的人說,他完全可以擁兵造反,但王凌的失敗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他如果那樣做恐怕勝算不大,反倒可能身敗名裂。到時候不但連自己都保不住,甚至會家破人亡。而他這樣做既保住了妻子,又成全了自己忠臣的名節,是很理智的。

殺賈充以謝天下
【原文】
高貴鄉公[1]薨,內外喧譁。司馬文王問侍中陳泰[2]曰:"何以靜之?"泰雲:"唯殺賈充[3]以謝天下。"文王曰:"可復下此不?"對曰:"但見其上,未見其下。"
【註釋】
[1]高貴鄉公:即三國曹魏末代君主曹髦(máo),被司馬昭篡位。是曹丕的孫子。
[2]司馬文王:即司馬昭,司馬懿之子。陳泰:字玄伯。司空陳群之子。
[3]賈充:當時為中護軍,在曹髦反擊司馬昭事件中,指使手下刺傷曹髦。故司馬昭殺賈充手下刺傷曹髦的成濟以脫罪。
【譯文】
高貴鄉公被殺,朝廷內外群情激憤,議論紛紛。文王司馬昭問侍中陳泰:"怎樣才能使輿論平靜下來呢?"陳泰說:"只有殺掉賈充來向天下人謝罪。"司馬昭說:"可不可以再考慮一個比這輕一些的處理辦法呢?"陳泰回答說:"我只知道比這更重的,不知比這更輕的。"


【評析】
魏帝曹髦不能忍受威權日漸消退,便親自率領殿中宿衛、蒼頭、僮僕等,欲攻打司馬昭。司馬昭即命親信賈充帶兵殺掉曹髦及其隨從。陳泰知道後,當即跑到現場,倒在地上枕著曹髦的屍體號哭盡哀。不久,司馬昭也來到現場。見此情景,便問陳泰:"怎麼才能平復這種局面呢?"陳泰說:"只有把賈充殺了來向天下人謝罪。"司馬昭說:"你想想別的辦法吧。"陳泰說:"沒有別的辦法了。"後來因過於悲慟,當場吐血而死。為了挽回影響,司馬昭只好把賈充殺死曹髦的手下成濟殺了以開脫罪責。

和嶠直言納諫
【原文】
和嶠為武帝[1]所親重,語嶠曰:"東宮頃似更成進[2],卿試往看。"還問何如。答曰:"皇太子聖質如初。"
【註釋】
[1]和嶠:字長庾,汝南西平人,年少時以雅量著稱,深為賈充所知。官曆尚書、太子少傅。武帝:晉武帝司馬炎。
[2]成,通"誠",確實,非常。成進:即大有長進。
【譯文】
和嶠是晉武帝所親近、器重的人,有一次武帝對和嶠說:"太子近來似乎大有長進了,你試著前去看看。"和嶠去了回來,武帝問他皇太子現在的情況怎麼樣,和嶠回答說:"皇太子的資質同以前一樣。"


【評析】
和嶠珍重自愛,有盛名於世,為政清簡,深得百姓歡心。向皇帝諫言上策也是直言不諱、敢作敢為,並且能夠切中要害。太傅從事中郎庾顗讚歎他:"嶠森森如千丈松,雖磥砢多節目,施之大廈,有棟樑之用。"賈充亦十分看重他,常在武帝面前讚美他,並極力向晉武帝推薦和嶠。晉武帝根據群臣的推薦,將和嶠調入朝中任黃門侍郎,後遷升中書令,很受晉武帝器重。

向雄拒復君臣之好
【原文】
向雄為河內[1]主簿,有公事不及雄,而太守劉準[2]橫怒,遂與杖遣之。雄後為黃門郎[3],劉為侍中,初不交言。武帝聞之,敕雄復君臣[4]之好,雄不得已,詣劉,再拜曰:"向受詔而來,而君臣之義絕,何如?"於是即去。武帝聞尚不和,乃怒問雄曰:"我令卿復君臣之好,何以猶絕?"雄曰:"古之君子[5],進[6]人以禮,退人以禮;今之君子,進人若將加諸膝,退人若將墜諸淵。臣於劉河內,不為戎首[7],亦已幸甚,安復為君臣之好?"武帝從之。
【註釋】
[1]向雄:字茂伯,河內人,官至黃門郎、護軍將軍。河內:郡名,治所在今河南沁陽。
[2]劉準:《晉書·向雄傳》作"劉毅",現據其字"君平"推論,當以"劉準"為是,宋本亦將"準"誤為"淮"。劉準,字君平,沛國人,官曆侍中、尚書僕射、司徒。


[3]黃門郎:官名,即黃門侍郎,負責侍從皇帝,傳達詔命。
[4]君臣:指上下級,當時府王和屬吏之間也稱為君臣。
[5]君子:這裡指達官貴人。
[6]進:指舉薦,提拔。下文"退"則指撤職,降職。
[7]戎首:指挑起事端的人。
【譯文】
向雄任河內郡的主簿,有件公事本來和他沒關係,可是郡太守劉準為這事大為震怒,便對他動了杖刑,之後打發他走了。向雄後來調任黃門郎,劉準任侍中,兩人雖在同一衙門,卻從來不交談。晉武帝聽說這件事,便命令向雄恢復兩人原有的上下級和睦關係。向雄不得已,就到劉準那裡,行再拜禮後說:"剛才奉皇上的命令而來,可是我們之間上下級的恩義已經斷絕了,怎麼辦?"說完,馬上就走了。武帝后來聽說兩人還是不和,就生氣地問向雄:"我命令你恢復舊時的和睦關係,為什麼還要絕交?"向雄說:"古時候的君子,按禮法舉薦官員,也按禮法貶黜官員;現在的君子舉薦人家時就像要抱到膝上那麼親,貶黜人家時就像要推下深淵那樣狠。臣下對劉河內不去挑起爭端,那也就幸運得很了,怎麼還能修復舊有的上下級關係呢?"晉武帝聽後,就不再勉強他了。
【評析】
向雄在和劉準結仇之後,多年不肯與他重歸於好,後來同在晉武帝司馬炎朝中為官。司馬炎知道他們倆的矛盾後,多番規勸向雄,但是卻沒有什麼好結果。於是怒斥向雄,向雄便用自己的道理向晉武帝解釋,並得到了晉武帝的諒解,默認了他的做法。這個小故事說的是向雄這個人做事總是喜歡按照自己的想法,而且不屈不撓、不輕易低頭。

伴君如伴虎
【原文】
明帝[1]在西堂,會諸公飲酒,未大醉,帝問:"今名臣共集,何如堯、舜?"時周伯仁[2]為僕射,因厲聲曰:"今雖同人主,復那得等於聖治!"帝大怒,還內,作手詔滿一黃紙,遂付廷尉令收[3],因欲殺之。後數日,詔出[4]周,群臣往省之。周曰:"近知當不死,罪不足至此。"
【註釋】
[1]明帝:即東晉明帝。
[2]周伯仁:即周顗。
[3]收:逮捕收監。
[4]出:赦免釋放。
【譯文】
晉明帝在西堂召集眾大臣舉行宴會,還沒有大醉的時候,明帝問道:"今天名臣都會聚在一起,和堯、舜時相比,怎麼樣?"當時周伯仁任尚書僕射,便聲音激昂地回答說:"現在聖上和堯、舜雖然同是君主,可又怎麼能和那個太平盛世等同起來呢?"明帝大怒,回到內宮,親自寫了滿滿一張黃紙的詔令,便交給廷尉,命令逮捕周伯仁,想就此殺掉他。過了幾天,又下詔令釋放他。眾大臣去探望周伯仁,周卻說:"起初我就知道不會死,因為罪狀還不可能到這個地步。"
【評析】
周顗這個人性情率直。可是他卻率直得有點過分,不分場合,即使當著明帝和群臣的面,他也敢直言頂撞明帝,因此無端惹禍上身、差點送命。古人說:"伴君如伴虎。"多少大臣小心翼翼地侍奉還唯恐皇上不開心,他卻在君臣其樂融融的時候說出大煞風景的話,一點也不給明帝面子。從古往今,人們都喜歡直率的人,因為他不陰險,不會對你耍手段。但直率也需要看別人臉色,分場合講話。尤其是對上級,一定要尊重他,給足他面子。即使你提出反面的建議,也最好是在私下交流。給他留足了面子,於你於他都有利。可是周顗不明這個理。當大臣們去看望他時,他還說:"這幾天,我就知道不應當被處死,我的罪還不至於此。"實在是有點頑固不化的味道。

鍾雅忘死守成帝
【原文】
蘇峻[1]既至石頭,百僚奔散,唯侍中鍾雅[2]獨在帝側。或謂鍾曰:"見可而進,知難而退,古之道也。君性亮直,必不容於寇讎,何不用隨時之宜,而坐待其弊[3]邪?"鍾曰:"國亂不能匡,君危不能濟,而各遜遁以求免,吾懼董狐[4]將執簡而進矣!"
【註釋】
[1]蘇峻:字子高,長廣掖人。有才學,舉孝廉。後討伐王敦有功,封公,官至陽太守。
[2]鍾雅:字彥胄。
[3]弊:其他文獻用"斃"。
[4]董狐:中國古代正直的歷史學家,曾在春秋時敢於冒死秉筆直書的良吏。
【譯文】
蘇峻率叛軍到了石頭城後,朝廷百官逃散,只有侍中鍾雅獨自留在晉成帝身邊。有人對鍾雅說:"看到情況允許就前進,知道困難就後退,這是古時候的常理。您本性忠誠正直,一定不會被仇敵寬容。為什麼不採取權宜之計,卻要坐著等死呢?"鍾雅說:"國家有戰亂而不能拯救,君主有危難而不能救助,卻各自逃避以求免禍,我怕董狐將要拿著竹簡上朝來啦!"
【評析】
晉靈公十四年(公元前[6]0[7]年),晉卿趙盾因避靈公迫害而出走,還沒有出境,他的族人趙穿就把靈公給殺了。董狐認為責任在趙盾,所以在史書上寫道:"趙盾弒其君。"鍾雅不願步趙盾的後塵給後人留下罵名,所以在百官奔散的情況下,堅持侍奉在幼帝身邊,最終遇難。

孔坦拂袖棄群臣
【原文】
蘇子高[1]事平,王、庾諸公欲用孔廷尉[2]為丹陽。亂離之後,百姓凋弊。孔慨然曰:"昔肅祖臨崩,諸君親臨御床,並蒙眷識,共奉遺詔。孔坦疏賤,不在顧命[3]之列。既有艱難,則以微臣為先,今猶俎[4]上腐肉,任人膾截耳!"於是拂衣而去,諸公亦止。
【註釋】
[1]蘇子高:即蘇碩,蘇峻的弟弟。曾佔據石頭城,後來被王導、庾亮等眾人誅殺。
[2]孔廷尉:即孔坦。
[3]顧命:本來的意思是指帝王臨終時候的遺詔,多指顧命大臣。
[4]俎:古代割肉所用的砧板。
【譯文】
蘇子高的叛亂平定以後,王導、庾亮諸大臣想用廷尉孔坦來治理丹陽郡。經過戰亂而顛沛流離之後,百姓生活困苦。孔坦激憤地說:"往日先帝臨終之時,諸君親上御床前,一起受到先帝的關懷賞識,共同接受了先帝的遺詔。我才疏位卑,不在接受遺詔之列。現在你們有了困難以後,就把我推到前面,我現在像是砧板上的臭肉,任人細剁細切罷了!"說完就拂袖而去。大臣們也就不再提起。
【評析】
丹陽尹相當於一個京畿地方長官,可是孔坦為什麼不願意就任,反而拂袖而去?因為蘇峻的叛亂即使已經被平定,但已禍亂蒼生。因為在京畿地區,百姓顛沛流離,留下的禍患很多,而且還很棘手。而孔坦,如今一個要被他們授予高職的人,在司馬紹臨終時、在頒佈遺詔、在各大臣享受眷顧和賞識的時候卻沒有想到他,倒是在要收拾爛攤子、去面對困難、要解決棘手的問題的時候就想到了他,這顯然有點沒有真正把孔坦當作可推心置腹的人,而且多少有點擺弄人的意思。加上孔坦為人正直,根本就忍受不了別人呼之即來,揮之則去地指使他,於是便指責一番後拂袖而去。

何充不貪擁立之功
【原文】
何次道、庾季堅二人併為元輔[1]。成帝初崩,於時嗣君未定。何欲立嗣子,庾及朝議以外寇方強,嗣子衝幼,乃立康帝[2]。康帝登阼,會群臣,謂何曰:"朕今所以承大業,為誰之議?"何答曰:"陛下龍飛[3],此是庾冰之功,非臣之力。於時用微臣之議,今不睹盛明之世。"帝有慚色。
【註釋】
[1]何次道:即何充。庾季堅:即庾冰,字季堅,太尉庾亮的弟弟,官曆車騎將軍、江州刺史。元輔:首輔,即宰相。
[2]康帝:帝諱嶽,字世同,成帝同母的弟弟。
[3]龍飛:比喻帝王登基。
【譯文】
何次道、庾季堅兩人一起受命為輔政大臣。晉成帝剛去世的時候,還沒有定下來由誰繼位。何次道主張立皇子,庾季堅和大臣們的提議都認為外來之敵正強大,皇子年幼,於是就立康帝。康帝登帝位後,會見群臣時問何次道:"朕今天能繼承國家大業,是誰的主張?"何次道回答說:"陛下登帝位,這是庾冰的功勞,不是我的力量。當時如果採納了小臣的主張,那麼今天就看不到太平盛世了。"康帝面有愧色。
【評析】
何充、庾冰同為宰相。當成帝去世、選立新君的時候,兩人出現了意見不一致。最後還是庾考慮周到,所以庾的意見佔了上風。最後新君上任,他知道何充並沒有擁護自己,於是想試探何充,就反問了他,一來想看他是否想要搶功,二來想讓他難堪,而何充的回答不但沒有絲毫搶功的意思,反倒把一切的功勞都歸給了庾冰,而且面對皇帝時承認了自己的見識淺薄。這就使得皇帝有點無地自容了,本來是想為難他,沒想到和何充一比竟顯得自己多此一舉,並且心胸狹隘了。

庾冰探病遭數落
【原文】
孔君平[1]疾篤,庾司空[2]為會稽,省之,相問訊甚至,為之流涕。庾既下床,孔慨然曰:"大丈夫將終,不問安國寧家之術,乃作兒女子相問!"庾聞,回謝之,請其話言。
【註釋】
[1]孔君平:即孔坦。
[2]庾司空:即庾冰。
【譯文】
孔君平病重,司空庾冰當時任會稽郡內史,就去探望他,十分懇切地問候病情,並因他病重而流淚。庾冰離座告辭後,孔君平感慨地說:"大丈夫快死了,卻不問安邦定國的辦法,竟像婦孺一樣來問候我!"庾冰聽見了,便返回向他道歉,留下聽取教誨。
【評析】
人尤其在病重的時候總是會想得到別人的關懷。但孔坦為人正直,庾冰心誠意實地去看望孔坦,卻遭到孔坦的數落。嘆斥他作為男子漢大丈夫,應該以事業為重,求宏圖偉業,而不是學婦人之道。孔坦在病重的時候仍然不忘安邦治國,為祖國培養人才,令庾冰感慨不已。於是立馬醒悟,開始聆聽孔坦的教誨。

過於克讓亦無能
【原文】
王述轉[1]尚書令,事行便拜。文度[2]曰:"故應讓杜許。"藍田雲:"汝謂我堪此不?"文度曰:"何為不堪,但克讓[3]是美事,恐不可闕。"藍田慨然曰:"既雲堪,何為復讓?人言汝勝我,定不如我。"


【註釋】
[1]王述:即王藍田。轉:轉升、升遷。
[2]文度:即王坦之。
[3]克讓:謙讓。
【譯文】
王述升任尚書令時,詔命下達了就去受職。他兒子王文度說:"本來應該讓給杜許。"王述說:"你認為我不能勝任這個職務?"文度說:"怎麼不勝任!只不過能謙讓一下總是好事,禮節上恐怕不可缺少。"王述感慨地說:"既然說能勝任,為什麼又要謙讓呢?人家說你勝過我,據我看終究不如我。"
【評析】
王藍田要去擔任尚書令,他的兒子王坦之卻認為做人該學會謙讓才是一種美德。而王藍田則嘆息兒子的軟弱,他認為過度的謙讓會顯得自己無能,讓別人覺得自己沒有能力勝任。王藍田站在了一個勇敢的高度,敢為、自信。這就是他兒子王坦之無法超越的地方。同時,這也刺激了兒子去奮鬥的意志。其實,人們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如果有機會一展身手,就不要錯過機會,要勇敢挑戰,勇於接受,去迎接自己的另一個高度。

孫綽作《庾公誄》
【原文】
孫興公作《庾公誄》[1],文多託寄[2]之辭。既成,示庾道恩[3],庾見,慨然送還之。曰:"先君與君,自不至於此。"


【註釋】
[1]孫興公:即孫綽。庾公:即庾亮。
[2]託寄:託心寄喻。
[3]庾道恩:即庾羲,字叔和,庾亮的第三個兒子,官曆建威將軍、吳國內史。
【譯文】
孫興公寫了《庾公誄》,文中有很多寄託情誼的言辭。寫好後,孫興拿給庾道恩看。道恩看了,憤激地送還給他,說:"先父和您的交情從來沒有達到這一步。"
【評析】
庾亮去世後,孫綽借庾亮的名聲寫了一篇《庾公誄》,誄文中說自己和庾公的感情深厚,本想獲得大家的讚譽,不曾想庾亮的兒子庾羲並不買他的賬,而且直言不諱地說道"我父親和您的關係並沒有您在文中寫的那麼好啊",一句話將其否定。

桓溫嫁女王坦之
【原文】
王文度為桓公[1]長史時,桓為兒求王女,王許諮藍田[2]。既還,藍田愛念文度,雖長大,猶抱著膝上。文度因言桓求己女婚。藍田大怒,排文度下膝,曰:"惡見[3],文度已復痴,畏桓溫面?兵,那可[4]嫁女與之!"文度還報溫雲:"下官家中先得婚處。"桓公曰:"吾知矣,此尊府君不肯耳。"後桓女遂嫁文度兒。
【註釋】
[1]王文度:即王坦之。桓公:即桓溫。


[2]藍田:即王述。
[3]惡見:少見。惡,形容詞,難。
[4]那可:怎麼能。
【譯文】
王文度在桓溫手下任長史時,桓溫為兒子求娶文度的女兒,文度答應回去和父親藍田侯王述商量。回家後,王述因為憐愛文度,雖然長大了,卻還是抱在膝上。文度便說到桓溫求娶自己女兒的事。王述非常生氣,把文度從膝上推下去,說道:"真是少見,文度又犯傻了,害怕桓溫那副面孔?當兵的,怎麼能嫁女兒給他家!"文度就回復桓溫說:"下官家裡已經給女兒找了婆家。"桓溫說:"我知道了,這是令尊大人不答應罷了。"後來,桓溫的女兒便嫁給文度的兒子。
【評析】
王坦之在桓溫手下當差,桓溫想為兒子向王坦之家求親。王坦之便回去徵求父親王述的意見。王述聽後大發雷霆,怒斥兒子不該因為畏懼桓溫而考慮去把自己的女兒嫁給長官的兒子。因為魏晉是個極重門第的社會,兒女之間的婚姻關係到兩家的政治關係,門當戶對是極其重要的。男家的門第可以高過女家,但女家的門第卻不能高於男家,因為男尊女卑的原則不能顛倒。就連桓溫這位獨掌大權的人士想要求得王述的孫女作兒媳,仍遭到王述的大怒拒絕,他只好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王述的孫子。

魏祚所以不長
【原文】
太極殿始成,王子敬時為謝公[1]長史,謝送版,使王題之,王有不平色,語信雲:"可擲著門外。"謝後見王,曰:"題之上殿何若?昔魏朝韋誕諸人,亦自為也。"王曰:"魏祚所以不長。"謝以為名言。
【註釋】
[1]王子敬:即王獻之。謝公:即謝安。
【譯文】
太極殿剛建成時,王子敬當時任丞相謝安的長史,謝安派人送塊木板去叫王子敬題匾。子敬露出不滿的神色,告訴來人說:"把它扔在門外吧。"謝安後來看見王子敬,就說:"這是給正殿題匾,怎麼樣?從前魏朝韋誕等人也是寫過的呀。"王子敬說:"這就是魏朝帝位不能長久的原因。"謝安認為這是名言。
【評析】
王獻之本性瀟灑,超然於世俗禮法之外。他在謝安處任職時,太極殿剛剛建成。謝安想讓他寫宮殿匾額,匾拿來了,王獻之卻對送匾的人說:"把它扔在門外。"後來謝安問起這事,說道:"怎麼樣了?魏朝的韋誕那些名流們就都是自己給匾題字的啊。"王獻之便說:"這也就是魏朝的江山為什麼坐不穩的原因。"謝安反覆一想他這話中的話,明白了他這話中所指的意思,於是也就不再相逼。在當時別人向王獻之求要他的字畫,也很少有能要得到的;即使權貴們威逼利誘他,也不管用,他就是不為所動。

人貴有自知之明
【原文】
王恭欲請江廬奴[1]為長史,晨往詣江,江猶在帳中。王坐,不敢即言。良久乃得及。江不應,直喚人取酒,自飲一碗,又不與王。王且笑且言:"那得獨飲?"江曰:"卿亦復須邪?"更使酌與王。王飲酒畢,因得自解去。未出戶,江嘆曰:"人自量,固為難!"
【註釋】
[1]王恭:即王孝伯。江廬奴:即江顗,字仲凱,濟陽人,官曆黃門侍郎、驃騎諮議。
【譯文】
王恭想請江廬奴任長史,早晨到江家去,江盧奴還在帳子裡沒起床。王恭坐下來,不敢馬上開口。過了很久才有機會說到這件事。江盧奴也不回答他,只是叫人拿酒來,自己喝了一碗,也不給王恭喝。王恭一邊笑一邊說:"哪能一個人喝?"江廬奴說:"你也要喝嗎?"再叫僕人倒碗酒來給王恭。王恭喝完酒,藉機自己下臺階告辭。還沒有等王恭出門,江廬奴嘆口氣說:"一個人要有自知之明,確實是很難!"
【評析】
王孝伯想讓江顗去做長史,去江顗家卻遲遲才說出口。江顗沒有理他,只是在那自顧自地喝酒,王孝伯邊笑邊湊過去討了杯酒喝,喝完酒藉著上廁所的時候便離去,江顗便發出感嘆:"一個人要吃喝,本來就是難為自己。"所以人貴在有自知之明。

王爽論兄
【原文】
孝武問王爽[1]:"卿何如卿兄?"王答曰:"風流[2]秀出,臣不如恭,忠孝亦何可以假人[3]!"
【註釋】
[1]孝武:指晉孝武帝司馬曜。王爽:他是王恭的弟弟,下文問的"卿兄"即指王恭。
[2]風流:風采;神韻。
[3]忠孝亦何可以假人:王爽說忠孝人倫自己比哥哥強。假:借,讓。
【譯文】
晉孝武帝問王爽:"你比你哥哥怎麼樣?"王爽回答說:"論風雅超群,臣比不上恭,至於忠孝,又怎麼可以讓給別人呢!"
【評析】
王爽遇事謙讓,但又不過分謙卑;他在適當的謙虛下更加自信地贏取別人的尊重。他委婉地回答自己的風流才華比不上哥哥王恭,但是忠孝之德肯定要勝過他,這樣就更顯示出他這個人的人格魅力了。而且古代的人都尊崇"百善孝為先",自己能做到忠孝之德,所以並沒有輸給哥哥,而且同時也讚揚了哥哥。其實人都需要這樣,在人前不卑不亢,不驕傲也不過分謙卑,適時地給自己增加一份信心。這樣也會使得自己在別人心中的地位得到提升。


《世說新語》原文註釋及譯文(卷一到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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