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玲:語言暴力對孩子到底有多大影響?

早期撫養人對孩子的語言暴力,對孩子心理有很大的影響,甚至會影響一個人今後的行為模式。

熊玲:語言暴力對孩子到底有多大影響?

人在形成自我意識的童年(3-13歲),是沒有足夠自我認定的能力。這時他對自我的認識,是建立在他者(特別是父母)對己的態度和評價上的,那時候撫養人的言語和情感態度,就是令孩子確認自己“好或不好”的信息資源。比如,假設一個人兒童時被界定、被內化了一個“笨自我”,他今後的行為模式很可能是:為人處世非常的小心翼翼,或是迴避性的拖延模式。反之亦然。

我的來訪者加佳,是一位事業有成的女性,現擁有餐飲連鎖店十餘家。近兩年,她在繼續努力的同時又竭力想放棄努力:想完全關掉餐飲轉行做其他,卻不知要做什麼;她變得無可奈何的拖沓,內心十分糾結和茫然。她說:也許在別人眼裡我很成功,很風光,但我一點不覺得,也不知為什麼,反正我不覺得。在原生家庭,她是五姊妹中被父母批評最多、備受忽視的老么。正因此,她總是找機會表現以贏得大家的好感。剛上初中的某天,她鼓足勇氣對父母說“我以後想考軍校,將來當個軍官”,父親“哼”了一聲,母親戳之以鼻“別做夢了,你就不是那塊料”,還說“你能當軍官,我賭太陽從西邊出來”。這些話如冰桶灌頂,令她倍感冷酷的羞辱。之後的她變得越發隱忍內向。

那怪誕的評價性回應,就像一顆魔力種子,定格在加佳的心裡。它一方面散發著恐懼的恨意,總害怕也怨恨自己不行,以及父母的不喜歡;另一方面它不斷滋生誓必有出息的強烈渴望。

從此,那個評價成為了她心中抹不去的鄙夷,也成了她超越自卑的起點。最終,她收穫了成就。若以眾人對成功或財富的標準,她在姊妹中是最有出息的一個,但也是最不快樂的一個。多年來,她體驗著“無可奈何的努力”做事,已沒有做事的動力和樂趣……卻不知,這究竟算是成功還是不成功,抑或是出息了還是沒出息呢?

很難說,但有一點可肯定:她受那久遠的隱喻“太陽從西邊出來”的精神動力驅使,一直踐行著“我行”的證明。我稱這股精神動力為“被認可情結”。

加佳為什麼在成功的光環下,沒有成功的優越感,有的是低落傷感?這分明像一種“失戀”狀態,人只有在重要客體喪失之下,才可能對擁有的視而不見。她感覺不到成功,也或許說她要的不是這些,說明她心底的願望從未實現。深度解析,早期她為什麼想將來當個“女軍官”?因軍官是令人崇拜、仰視的身份,是權力和絕對有出息的象徵。幼小的佳只有幻想成為那樣的她,才可以超越姊妹們、以絕對的優勢獲得被認可;那時,她之所以把幻想告訴父母,是她滿以為父母們聽到後會為她有理想而高興、而稱讚她。不料遭遇的是挫敗。若深度解析她父母,為什麼那樣否定她,或許是他們重男輕女的情結、生到第五還是女的心理挫敗,他們將這份遺恨無意識地轉洩給了孩子。

這個回應,如同暴徒的匕首,無情地刺向了一個弱小的心靈。無論誰,在需要價值肯定的幼年,受到這樣羞辱性評價,都是一個很深的創傷。

我們進一步可理解“不行與出息”的強迫性重複意義:她那竭盡全力的進取,以及不是“軍官”的成功,並不是她的內心真相,而只是因那“被認可情結”,渴望獲得父母對她“你有沒有出息都是好女兒”的接納。

人天性就有不服輸的倔勁——你說我不行,我偏就做給你看我行。可對加佳而言,即便有了出息也等於沒有,因在她無意識的感情層面是不能背叛父母的看法,也因任何“行”都無法替代“太陽從西邊出”的意涵。因此說,她欲放棄又放棄不了的“努力”後面,動機只是為了不斷撫慰那深遠的創傷。

凡在強迫症的身上,你能發現為了成為父母意志中的他/她,他們從未放棄兒時的幻想,從未停止“自我理想”的追逐。那股不服輸的倔勁,是“證明我行”的永不歇息的動力。只是他們沒有、也不會意識到那股倔勁,其實是犧牲他真實自我的一種無形暴力。

何嘗不可說,無論是強迫症還是抑鬱症的動因,都是被“有出息”這個高大幻想,完美的覆蓋了它對人性快樂的殺傷。

熊玲:語言暴力對孩子到底有多大影響?

以上事實令我們看到了,什麼是暴力性評價,以及它的代價。

如果,有出息強迫症是因“評價的暴力”喪失了自我,但若能使當事者有重建自我、能使撫養人有反思自我的喚醒,那麼,那些喪失的代價也算有了點價值。

哈佛教育學院的心理學家曾經說過:“時代已經不同了,對才華的定義應該擴大。教育對孩子最大的幫助是引導他們步入恰適的領域,使其因潛能得以發揮而獲得成就。可今天我們完全忽視了這個目標,實行的是一視同仁的教育,彷彿要把每個人都教育成大學教授,對每個人的評價也都是依據這個狹隘的標準。我們應該做的是減少評比,多花心力找出每個人的一面天賦加以培養。成功有無數個定義,成功的途徑更是千變萬化的。”

我國的教育卻一直頑固堅守“分數論”。家庭為了跟上大局,拼命將孩子輔佐上“讀書-有出息”的颼颼快艇。倘若孩子在快艇上,一不小心成績拉下了、考試失利了、評語不好了,接踵而來的是:嚴肅談話、自我檢查……中國少年,無不在成人的一片“聰敏或愚笨,成才或不成才”的二元評價中獲取著自我價值感。

熊玲:語言暴力對孩子到底有多大影響?

無數佳一樣的出息強迫症,應警醒我們的撫養者反思:在你曾經養育孩子,或正在養育孩子的過程中,你是否盡到了——不說教,少評價,多給予親密和信任…這些基本職責?

“親密和信任”才是教養的核心。這意味著,孩子即便有怯懦、逃學、裝病等不好,父母亦然笑著看他,給他一個親吻或擁抱。什麼叫“親密和信任”的具體做法?舉例,美國電影《陽光小美女》中那個7歲的奧利芙,在她的選秀經歷中,幾經周折卻仍遭徹底失敗,但卻得到了講究成功的--父親的接納!父親對孩子想“贏”的支持,以及對孩子已“輸”的接納,讓所有關心奧利芙的親人都放輕鬆了,甚至令每個親人在開始轉變,他們自身與外部的衝突或敵意關係。成功總是難逾越的高牆,而失敗往往伴隨一分接納的自在。

無論是父母對孩子,還是成人自己對自己,凡出現的對人性柔軟部分的不尊重、不接納,都會構成對人精神的傷害。一個人,盜竊了他人財產,或侵犯了他人隱私是犯罪,但如果一個人,無意識剝奪了他人意志,侵害了他人(或自傷)人格健康的發展,又何嘗不是一種罪行呢?在教養問題上,無知並非無過,人的無意識隱埋有無知的大過。

就人格成長而言,我們有必要重申發展心理學的重要。人生下來,能否健康的活下去,又能否成長為有價值的社會人,是取決於撫養人的作為。也有必要告誡我們的撫養人:如果你慣用一種暴力性的評價模式,那你實際是對孩子的心靈侵害。若真愛孩子,就請剝開“為你好”的完美面具,誠實履行“親密和信任”的養育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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