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蔓草,零露漙兮——讀《蔓草綴珠》
文 | 郭娟
事關魯迅,他毫不含糊,據理力爭。其實人民文學出版社自第一任社長馮雪峰以降,有一批魯迅擁躉,樓適夷、聶紺弩、孫用、林辰、牛漢、王仰晨……他們都受著魯迅精神的感召,為出版魯迅著作各顯神通、各自盡力。
陳早春敬仰雪峰。
馮雪峰(1903—1976),浙江義烏人,現代作家、詩人和文藝理論家,人民文學出版社創社社長。
陳早春在人民文學出版社。攝於2015年
特別是雪峰在生命的最後幾年,心心念念要爭取重新入黨,赤誠之心與真摯的感情,讓他感動得流淚,也促使他向黨組織提出了入黨申請。當他被批准入黨時,病中的雪峰,這位在白色恐怖下毅然入黨的老黨員,仍被擯棄於黨外。他因此不想透露自己入黨的消息,怕引起雪峰的傷感。未曾想到,當他去探望病中的雪峰,一見面,雪峰就從書櫃裡拿出一本單獨平放在那裡的特大精裝書——德文版的《馬克思紀念冊》,扉頁上正楷寫著:“早春同志入黨紀念。一九七五年十月。馮雪峰。”以往贈書,他都不肯簽名,包括一九三七年許廣平送他的特精裝本《魯迅書簡》,唯獨這一本例外了。陳早春感動得說不出話,“只是異乎尋常地緊緊握住了他那乾瘦得有如枯柴的手”,而此前二人從沒有握手習慣。——雪峰的晚年,經由陳早春的筆寫出,將永不會磨滅了。陳早春在青年時代遇上晚年的雪峰,是彼此的幸運。
《馮雪峰全集》,人民文學出版社2016年12月
去年他主持的《馮雪峰全集》出版了,此書不僅收入雪峰全部文學創作、理論著作,還將那些寫於“文革”的外調材料悉數收入,較為全面地展示了雪峰在文學史、黨史、軍史上的業績。病後虛弱、年逾八十的陳早春參加了全集出版大會,他的講話稿是讓人代他念的,但他全程參會,甚至還參加了會後晚餐,他吃得極少,一直笑眯眯的。他為他所敬仰的雪峰又做完一件大事。
雪峰死於“撥亂反正”前夕,而他的繼承者,陳早春、牛漢等人在新時期繼續著文學出版事業。陳早春曾寫文章評價牛漢“沒有消極地把過去的痛苦經驗化作世故,與此相反,他通過自身經驗的總結,更懂得了正確執行黨的文藝政策的緊迫性”,他通過圖書的原本選印和《新文學史料》雜誌,讓那些曾為反帝反封建盡過力量卻因極“左”偏見而長久被忽視、湮沒的作家作品得以重見天光,他反對以作者的社會地位和政治身份為選擇作品的標準,“他堅信歷史唯物主義,忠實黨的文藝方針、政策,因此他樂於這樣做,也不怕承擔風險。”這樣的評價,也適用於主持出版社工作的陳早春本人。八十年代文壇乍暖還寒,主政者的政治經驗、思想水平以及由此而來的判斷力與定力,都是不可或缺的。這方面,陳早春自己寫的不多。
韋君宜
他寫韋君宜,就寫了她衣裝舉止接人待物的種種“怪”,也寫她左右說不清的“左”與“右”,寫她難得見到的憤激和堅韌,寫出了一個謎一樣的“韋老太”:“既是個女強人,又是個弱女子,一方面有冷眼向洋看世界的豪邁,另一面又有打落牙齒和血吞的懦弱;她任情而拘禮,簡傲而謙卑……她對自己的事業和命運是堅韌不拔地執著抗爭的,但最終的拼命一擊,也只能算是鉛刀一割;她有雄才大略,但不能揮斥方遒;她狷介而隨俗,敏捷而愚鈍……在她身上,似乎反映了一個不甚健康的時代,幻化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以這樣的筆墨寫紀念文章,又是出自一個繼任者、一個領導,也是不同凡俗、頗為越軌的吧?
陳早春的文章,質直素樸,密實緊緻,不屬於飄逸那類,然而在他筆下,故鄉的小橋、竹筍、野孩子的野趣,自有美感,一種素面朝天的坦然與自傲。特別是他對貧窮生活中的母愛、“無情的父愛”以及他的伯父生死的回憶,平實寫來,卻處處驚心!極端嚴酷的生存條件下堅韌不屈的生長,令人嗟嘆,更給人力量。倔強、瘦硬,是人的性格,也是文章的品格。
他工餘所寫的文章,多年前曾結集出版,現在又增添了“出版社群星掠影”的新篇什,是為“增訂版”,仍沿用以往書名:“蔓草綴珠”,這是自謙無花無果。但即為野草,就自有其生命力,春風吹又生,帶著滿莖滿葉的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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