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國按
他譯後記裡也提到,他跟故事主角芮德娜以及他的這座小院“莫蘭迪”的呼應。
“我想芮德娜也會喜歡這裡。事實上,這裡似乎跟《光年》中她的房子在遙相呼應。它們都在水邊,都是鄉村老宅,都有書籍、音樂、花園、孩子的身影”
分享一篇《城市畫報》對於孔亞雷老師的採訪,看這樣一位寫作者,如何“回到一個安穩的系統,創造一個不安的世界”
一名專注而沉默的寫作者
莫干山腳下隱居生活
孔亞雷 | 文
2016年春天
孔亞雷在莫干山腳下租了棟小房子
這裡既是他的家,也是工作室
在這種安穩、隱居的生活模式中
他是一個隱士
一名專注而沉默的寫作者
同時也是這個小村莊的一位羞澀新村民
一個熱愛種植玫瑰的園丁
一個喜歡在晨光中喝咖啡的人
一個湖岸邊深藍暮色中的剪影
生活於此 最大的樂趣便是
“回到一個安穩的系統
創造一個不安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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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亞雷,1975年生,寫作,翻譯
著有長篇小說《不失者》
短篇小說集《火山旅館》
譯有保羅·奧斯特長篇小說《幻影書》
萊昂納德·科恩詩文集《渴望之書》等
現居杭州和莫干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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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初春,我在鄉下租了棟房子。
終於。我們已經找了很久。
它坐落在一個湖邊的小村莊,
被波浪般起伏的青色山丘所環繞。
那是一棟小小的,兩層樓的老房子:
石頭基座,黃泥牆,木樑,灰瓦,
一個面對竹林和茶園的大院子。
我們基本保留了它的外觀
但將室內改造成了某種混搭的歐式風格:
巨大的原木長桌,壁爐,地毯,鑄鐵浴缸,
沙發和枝形吊燈,整面牆的書架。
但我們並沒花太多錢(我們也沒有太多錢),
大部分傢俱和物件都來自二手市場。
主要的色調是白色和灰色。
儘量去除多餘和繁瑣。
我希望它散發出一種修道院式的氣質:
乾燥、節制而寧靜。
裝修房子大約花了五個月,
其間我一直在翻譯
一部名為《光年》的美國小說。
它勾勒出一對夫婦的大半生。
他們的餐桌,他們的旅行,他們的外遇,
他們的婚姻如何緩慢而無可挽回地枯萎、死去。
它的作者是詹姆斯·索特。
我們將會記住(並感激)這個名字,
就像我們已經記住(並感激)
保羅·奧斯特,村上春樹,
和羅貝託·波拉尼奧。
奇妙的是,
《光年》中最主要的故事發生地,
維瑞和芮德娜的家,
與我們的小房子有幾個共同之處:
它們都是鄉下的老房子,
都位於水邊,
其中都有書籍、音樂、孩子的身影。
不過,幸運的是,
跟維瑞和芮德娜不同,
我和樓Key的婚姻平靜而甜美。
詹姆斯·索特夫婦也是。
這似乎再次證明了一點::
用筆創造(甚至也包括翻譯)一個不安的世界,
需要一個安定的世界。
圍繞著這棟小房子,
我很快就建立起一種安定的生活模式。
它兼具工作室和家的雙重功能。
週一到週五,
我獨自在這裡寫作,翻譯,閱讀。
我每天五點起床,作息規律。
我從未如此接近晨光。
週末屬於家人。
孩子孔象象則一直住在這兒,
他今年十二歲,
一位小忍者般的電腦編程高手。
我們養了一隻叫Milk的小白貓。
我們種了很多玫瑰。
我們一起做早餐,
給花園除草,
沿著湖岸跑步,
圍著壁爐讀書,看雪花飄落,
溫暖而充實。
開車五分鐘有個破敗的小鎮,
在那兒,我們常去的地方包括:
菜場,
一家實惠美味的農家餐館,
一個小加油站,
一間仍然替人修面刮鬚的理髮店,
以及一座面朝湖水,
簡陋而美麗的小教堂。
我記得很清楚。
在一個週日,從教堂做完禮拜回來,
坐在沙發上,我突然知道了這棟小屋的名字。
莫蘭迪。
它從天而降。
它更像是被賜予的,
而不是被想到的。
就像一個神的禮物。
莫蘭迪。Morandi。
我在紅色筆記本上,
不停地寫下這個名字的中英文。
事實上,莫蘭迪是一個意大利畫家的名字。
他是我最愛的畫家之一。
他的生平和作品都同樣孤寂而寧靜:
他終生都住在自己的故鄉博洛尼亞,
幾乎從未離開;
他終生未娶,獨來獨往;
他終生幾乎只畫一種題材——
一些或修長,或古樸的瓶瓶罐罐。
那些素色瓶罐被置於簡潔而黯淡的背景之中,
灰藍、乳白、極淡的綠或枯黃。
它們散發出一種神秘甚至神聖的日常性,
一種永恆、寂靜、冥想的氣質。
莫蘭迪(我們暱稱它為小莫)。
難道還有比這更合適的名字?
我們的小屋在莫干山腳下,
像一株素淨的幽蘭,
而且,我相信,
它將帶給我寫作的啟迪。
的確,
人生中偶爾會有些奇異而美妙的時刻——
你會毫無緣由地確信。
宛如神啟。
無論那是一份愛情,
一棟房子,
一段小說開頭,
還是一個名字。
搬進小莫後,
我一邊繼續翻譯《光年》的後半部,
一邊為我自己要寫的新長篇做準備。
我常常想起文德斯早期一部黑白電影,
《事物的狀態》中的一個場景。
一隊因資金缺乏而陷入停機的電影劇組,
被困在葡萄牙海邊一座包豪斯風格的海景酒店。
正如他們正在拍攝的那部電影《世界末日》,
文德斯的鏡頭顯得幽閉,
神秘而又慵懶。
金屬般的海,
凌亂的床單,
收音機裡低低的音樂聲。
一個男人躺在床上看書。
你在讀什麼? 一個女人問。
他慢慢合上書,抬起頭,
臉上帶著迷離的微笑。
一部小說,他說,
我已經讀了無數遍,
我走到哪裡都帶著它。
那是一本沒有封皮的硬殼精裝書。
它是講什麼的? 女人問。
一切,他說,一切:
愛,勇氣,秘密,無可避免的失去。
不知為什麼,
我總覺得那本書就是《光年》。
當然,你也可以把它想像成別的
《2666》,《奇鳥行狀錄》,《斯通納》。
甚至,
我也可以把它想像成我將要寫的那本書。
是的,我想寫那樣一部小說,
就在這裡,在莫蘭迪。
文章作者 孔亞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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