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馬軍
這個穿上大紅裝的黑珍珠煞是引人矚目，遊客們都紛紛上前請求合影。南茜和非洲同伴們也朝他們豎起手掌，用剛學會的中文說：“五塊，支付寶。”
他們不是單純的外國遊客，而是一群來自非洲大陸的創業者。這個6月，他們漂洋過海，來到杭州向阿里巴巴取經。這是馬雲去年提出的“B200”計劃的一部分，南茜和其他28名非洲創業者成為這個計劃的第三批成員。
未來，這場非洲青年“東遊記”還將接力。在阿里巴巴的計劃裡，將有200名非洲年輕企業家受邀來杭州學習。
選美小姐創業了
這群非洲青年抵達中國的第一天就鬧了笑話。出發前，不少非洲學員聽說中國已經實現“無現金社會”了，特意不帶錢，結果入住酒店時犯了難：沒有現金，非洲銀行卡又不能用。
最終阿里巴巴的工作人員到場解圍。非洲學員這才明白：在中國，人們是通過支付寶等平臺實現了無現金生活，不等於不用錢。
將銀行卡綁定支付寶後，年輕人們又急著上淘寶。南茜在中國的第一單網購，是給自己的員工訂購15件Polo衫，還印上公司Logo，“圖案必須大，最大！”她要求賣家。
不到36小時，包裹就到了。南茜激動壞了，覺得在中國買買買實在幸福。“在肯尼亞，這起碼要花兩個星期。”
南茜在內羅畢擁有一家物流公司。儘管只有8輛摩托車，已經是內羅畢業內前五了。在阿里學習的10天裡，南茜在菜鳥學習了一切關於物流的高科技：大數據監控平臺、機器人配貨倉、無人分揀、智能收貨櫃……面對琳琅滿目的黑科技，她似乎看到了自己公司的未來。
南茜選擇創業，既緣於現實，也緣於衝動。在內羅畢，年輕人的失業率是60%，縱使南茜讀了大學，還是當地的選美佳麗，仍找不到像樣的工作。
“大學畢業後我網購了一臺電視機，結果兩個禮拜才送到。”苦無出路，又受到刺激，南茜一氣之下決定建一個物流公司。
她拿著大學攢下的700美元去買摩托車，這筆錢只勉強夠買一臺。車行老闆看到南茜手裡有現金時，便提出另一種付款方式：如果買兩輛，摩托車首付半價，分期付款，但店裡只有一輛樣車，老闆希望南茜第二天再來，一併提貨。
南茜同意了，並將700美金悉數繳納。等到第二天再去時，車行老闆已經跑路了。
開一個物流公司，摩托車還不是最大的開支，南茜也想做一個app，實時監控自己的騎手送貨情況。打聽之後才知道，非洲一個好的程序員月薪能達到2000美金。
請不起程序員的南茜只好找外包團隊，用模板搭建了一個網站。網站只有兩頁，主頁一張公司員工合影，次頁是公司介紹——因為是便宜貨，還經常404。
“高科技不如臉熟”
雖名為物流公司，南茜和員工們乾的還是類似中國同城快遞的差事，電商包裹、商務信件、外賣食品無所不送。
百萬先令沒讓南茜大富大貴，卻已讓她小有名氣。作為明星創業者，南茜開始在非洲出席各種活動。在2017年盧旺達舉行的非洲青年峰會上，她認識了馬雲。那是聯合國貿發會組織的一場創業培訓項目，首次訪問非洲的馬雲，作為聯合國貿發會特別顧問，為南茜頒發了項目畢業證。
時隔一年，南茜再一次見到馬雲。結業儀式上，南茜代表非洲同學送給馬雲一件禮物：一張肯尼亞版畫，畫中是一位手持盾牌的非洲女戰士。
南茜創業的願景很大：做世界最大的物流公司、改變肯尼亞低下的就業率、改變非洲女性的生活狀況……頻繁在媒體出現，南茜看起來不僅像生意人，還像“社會活動家”。
這是被非洲糟糕的信任環境逼出來的，得不到客戶的信任，南茜的物流公司就得不到客戶的訂單，在電視和網站上又做不起廣告，南茜只能想些土辦法。
大學期間，南茜曾經在一場選美大賽中獲得名次，這讓她在內羅畢小有名氣。有一次南茜在推廣公司的時候，一個客戶認出了她。“在非洲，人們不認公司的牌子，只認熟人的臉。”她說。
意識到這一點後，南茜轉變了自己的BD方式，變著花樣刷臉。憑著才華和美貌，她迅速冒頭，各種榮耀也紛至沓來。諸如“25歲以下肯尼亞創業者代表”、“英聯邦青年企業家代表”、“肯尼亞工商部年輕女性商業領袖”等。在今年5月，南茜還前往倫敦，接受了威廉王子的接見。
但這也是一把雙刃劍。南茜發現，他手下的員工很快就學會這套路，和客戶混熟後就跳槽或單幹了。
“熟人模式總會走到盡頭的，我們需要更成熟的技術和經驗。”在南茜的理想中，她希望回到肯尼亞打上幾輪電視廣告，然後開發一個實時監控騎手的app，再開發一系列無人送貨科技。
但南茜沒有錢，即使有錢，非洲的環境也不足以支持太高科技的物流方式。幾年前，為了推廣電商發展，亞馬遜在肯尼亞舉辦無人機送貨大賽，結果無人問津。換成驢子拉貨的“飛驢挑戰賽”後，比賽才受人關注。
缺錢，更缺信任
聽了南茜買摩托車的故事後，30歲的尼日利亞小夥馬里克表示不服：“要說詐騙，我們尼日利亞才是非洲的祖師爺。”馬里克運營著一家在線超市，賣的東西上至電視機，下至衛生紙。玩了七年電商，馬里克從來不敢用第三方物流。
“他們送手機，會把手機偷走，給顧客一個空盒子，如果是貨到付款，快遞員還會把錢拿走，然後就此消失。”馬里克說。
在肯尼亞和尼日利亞，快遞員的月收入在120美元左右，一臺不錯的手機足以讓他們鋌而走險。“反正我們的警察和法院也不管，報警也沒用。”馬里克說。
法律缺位讓非洲成為近幾十年來的世界詐騙中心。本地人、南美人紛紛在非洲建立據點。“尼日利亞式騙局”甚至成為專有名詞，出現在多國的法律教科書上。
常年落後的生活方式，讓非洲人難以互相信任，最後導致陷入惡性循環。最後，劣幣驅逐良幣，所有交易環節都壞掉了，例如電商平臺，他們按DHL等國際快遞的價格收快遞費，然後交給小物流公司，賺取差價。
在中國，馬里克研究著一切新鮮的玩意兒，在杭州街頭，他發現一臺無人售貨冰箱。通過支付寶，人們可以方便的購買飲料和冷飲，支付寶會自動結算。
“非洲有這個東西麼？”我問他。
“哥們，那可是非洲啊！”馬里克呆萌看著我，眼睛忽閃的像日本漫畫裡的人物，“人們會把你的冰箱抬回家裡去的。”
6月25日，阿里巴巴組織非洲學員參觀浙江桐廬的農村淘寶網點。當大巴抵達桐廬，馬里克拒絕下車。“這就到了？這是農村？”
環顧著桐廬整潔的街道和居民樓，馬里克不敢相信這是中國的農村。“我們的農村遠沒有這麼繁華，連這個都沒有，想送貨都沒地找。”馬里克指著當地民房的門牌說。
並非所有中國的成功經驗，都能在非洲複製。通過資本加持，燒錢爭奪用戶在中國是常態，但在非洲卻被證實無效。非洲兩家大電商均拿到了千萬美金級投資，為開拓當地農村市場，都拿出鉅額資金補貼下鄉物流，一開始全免費，後來嘗試漲至1美金，結果90%的客戶消失了——線上購物對於非洲農村仍是空中樓閣，佔便宜是人們的首要出發點。
2016年，曾經有更大的電商平臺嘗試往更偏遠的部落送貨，但當地網點收錢後根本不上交，連環債非常嚴重。
拋開人心因素，非洲要發展“村淘”，最終還是卡在基礎設施。馬里克在尼日利亞拉各斯市經營著一家網上超市。尼日利亞有1.8億人口，拉各斯只有2000萬人。“但我就是沒辦法走出去。”他說。
面對超過一個億的農村人口，馬里克只有眼饞的份，糟糕的運輸條件讓他根本無法和農民做生意。在非洲，物流時間是亞洲的3倍，物流成本甚至能佔商品總成本的75%，很多農村地區跟本沒路，甚至連門牌號碼都沒有。
就連電這麼疏鬆平常的基礎資源，在非洲國家也是奢侈的，甚至因此爆發過政治醜聞。2012年，因為頻繁斷電，尼日利亞索科託省的省長毆打了國家電力公司的經理。為了報復，後者斷了該省一週的電。
“非洲會長出100個阿里巴巴，會有1000個馬雲”
落後的電商環境不僅影響著南茜和馬里克們的生意，有時候甚至“奪命”。
在非洲，擁有信用卡和銀行賬戶的人口不到10%。30種貨幣、幾百家銀行和150個電子錢包構成了這個大洲複雜、低效的金融體系。塞爾德克正在構建一個統一平臺，希望整合所有的銀行和電子錢包，像中國的支付寶一樣。
但這仍是一條漫漫長路，在當下，除現金和刷卡外，非洲最常用的數字支付方式，還是基於手機短信平臺。
但即便如此，非洲互聯網創業的潛力還是讓不少年輕人充滿希望。當下，12億非洲人有4億網民，智能手機覆蓋率達25%。在與非洲學員的交流中，馬雲不止一次提到“希望”這個詞，他認為這些學員都是非洲商業希望的種子。“我希望未來20年，非洲至少會長出100個阿里巴巴，會有1000個馬雲。”
“來中國的第一天，我滿腦子想的是睡覺睡覺睡覺，現在我想的是幹活幹活幹活！”參觀完盒馬線下體驗店，馬里克為自己的網上超市找到了出路。線上線下融合的新零售模式讓馬里克感到興奮，“非洲剛把超市搬到線上，中國又開始重視線下了。”
經過了幾年的發展，馬里克的公司開始盈利，他在思考下一步。“現在就去非洲農村發展業務，那無異於自殺，去國外大城市複製拉各斯經驗，我的錢又不夠。”參觀完盒馬之後，馬里克找到了方向和希望：決定回到拉各斯建一個線下體驗店，做非洲的盒馬。
取得真經的馬里克信心滿滿，在真正回國實踐前，他先將熱情傾注在中國的學習上。他是此行其中一個分隊的隊長，他將團隊命名為 “瓦坎達商業勇士”，還設計了有黑豹頭像的隊旗。
“瓦坎達”是美國漫威漫畫中地球上科技最先進的國家，位於非洲，那裡有高聳的摩天大樓、穿梭的飛行器和強大的城市保護罩。馬里克希望，這是非洲大地真實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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