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老闆和他的夏利車

W老闆和他的夏利車​ 公元一九九五,黑人在我們這個偏僻的小鎮上,還是個新鮮物種兒。幾乎所有村民,都沒見過活生生會動會走會說會笑的黑人。觸目驚心的黑,黑得讓人磕磕牙就覺到牙磣,太有圍觀的必要了。

偏偏兒,坐著黑人的紅色夏利車,壞在了大街上。司機是一個瘦瘦的小青年兒,時尚,也很健談。那一段時間,每天拉著W老闆,和W老闆各色的朋友們,轟鳴在我們土頭土臉的小鎮上。

拉著W老闆和W老闆黑色朋友那個悶熱的夏天,他的夏利車就這麼幽默的滅在了眾目睽睽之下,沒別的辦法,打不著火兒,只能推。

於是,小司機坐在駕駛艙手握方向盤,對著人群擠眉弄眼兒,W老闆和他的黑朋友,撅著屁股在後面推。 一次推不著,兩次,兩次推不著,三次,三次推不著,W老闆就開了罵。地方支援中央的一綹長髮垂在腮邊,W老闆慌忙中不忘將之抹上去,蓋住油亮亮的腦瓜頂,邊推邊罵。

圍觀的村民無比興奮,沒人在意W老闆的滑下來的頭髮和口吐白沫的罵聲,各個大張著嘴,伸長了脖子,緊緊盯著汗水一條條奔流在黑人的臉上,汗水沖洗過的地方還是那麼黑,絲毫沒有掉色的痕跡。有人就小聲開了口:這他娘用啥顏料染的呀!

黑人推車這件事,後來經常被那個沒口德的司機渲染了大講特講:“黑人怎麼,外國人怎麼,還不得給我推車?”

有一輛需要推,才能打著火的夏利還好意思牛,這份無畏的自信,也是健談人之所以健談的根基。其實他不知道,有色人種在某些地方,某些時候,還就是為人奴役的,沒什麼值得炫耀。不過,現在社會平等了,至少法律表面上是這樣,況且,到了中國,只要是外來的,不管有色無色,都比國人貴重,都有牛的資本。

不過,從來是沒有最牛,只有更牛。

我覺得,更牛的還是W老闆。 W老闆中等身材、中等肥瘦,一張方圓形沒有特色的臉,均勻分佈著沒有特色的五官。有特色的,是那副只有鏡框沒有鏡片的眼鏡,戴與不戴,要看他當時所在的環境需要。那副眼鏡和W老闆幾張和某些名演員的合影,一起放在一個皮包裡,用W老闆的話說就是:“也算作案工具。”

W老闆沒有註冊公司,沒有員工隊伍,租一輛時不時就滅了火的小夏利車,和一個吊兒郎當的司機,夾一個人造革皮包,僅憑一張嘴,就能勾外商來這個小鎮搞開發。

十年之後,W老闆屁股都不用拍一拍,就去了北京發展。被他‘騙’來的外商卻留在這個小鎮上,守著被投注了大量人民幣和洶湧波折的言情故事的這片土地,哭笑不得。沒有預期收穫,扔,扔不下,舍,又捨不得。

外商當然不是這個來路不明的黑人,這個黑人或許只因為有更明顯的外國人特徵,被W老闆用來炫耀一下他所交往的人群,至於他是什麼身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任汗水成河,也刷不掉色的皮膚。用W老闆的話簡要說,也應該算作案工具。

W老闆租來的夏利車司機,後來攬著他妖豔的穿魚尾裙的女朋友的細腰,罵罵咧咧說不伺候了:“媽的,好幾個月都不開工資。”

那以後,W老闆經常被大家笑笑。人人看見他興奮,跟看見黑人推車一樣興奮。不過,W老闆並不在乎,所謂成大器者能屈能伸,沒錢的時候任你笑,有錢的時候,爺還讓你笑。他會招手把所有能叫的人都叫來,然後在眾人擁擠的很小包圍圈中,打開一個巨大的手提箱,裡面全是粉紅色的人民幣。 W老闆說:“能當爺,就得能當孫子,只有當得孫子的人,才能當爺。”

W老闆最厲害的還是在說了算的人面前的表現,若有事相求,啪的一聲就能跪下,然後問:“要不要磕頭?”說了算的很高興,罵狗一樣罵他幾句,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戲謔他,謔著謔著,就把自己謔成了W老闆的卒子。

在W老闆這裡,天大的事也不是事兒,也從來沒有過認真的時候:“人生啊,你當不得真。”

他只認真說過一件事,那就是如何對待他的父親,很認真,沒有一絲笑意,顯然經過了深思熟慮:“切了段兒,速凍,打包,裝船,出口日本。”因為他從小看著父親毆打母親。“瞧著吧,早晚的事兒。”於是,很多人紛紛聊著聊著就故意問到這件事,也有專程來問的, W老闆不厭其煩,每被問到,都極認真極耐心的再重複一次,義憤填膺的揮著手臂:“切了段兒,速凍,打包,裝船,出口日本。”臨了兒還補充一句,“早晚的事兒。”

W老闆在某種程度上算個有錢人,至少跟在他身邊的人不識愁滋味。但他四十來歲上還沒有老婆,他曾經有過被大家傳頌的一句名言:“天涯何處無芳草?老子要讓革命的種子灑遍祖國大地。”他身邊的女人果然走馬燈似的換,但不知他是否談過戀愛。

有一段時間他貌似對A子好過,從廣東出差回來買芒果楊桃悄悄送給A子,那年代算是北方極少見到的稀有果品,A子並不領情,不等W老闆轉身走開,就大聲喊所有姐妹過來吃,眾姐妹的圍攻下,W老闆突然就緊張了,貌似有點尷尬。後來有人問W老闆是否喜歡A子,W老闆又有了一句話:“兔子不吃窩邊草。”

W老闆還有一手絕活兒,就是人物素描,速度極快,後來,他在這個小鎮上沒啥混頭兒的時候,去了北京,看來真是應了他那句話,這地方太小,容不下他這有角神物。而且,據說他在北京終於結了婚,娶了一個女畫家做老婆,並生了一個女兒。

小鎮上的人都奇怪,怎麼會有良家女子肯嫁給他這樣的浪蕩子,其實,就衝 W老闆有錢沒錢都能讓大家笑的本事,我就知道,他是極聰明的,別說娶一個畫家做老婆,就是娶三個畫家一起做老婆,也能讓她們都笑。

我原本想說的不是 W老闆,是W的夏利車,是黑人推車,黑人在這個沒見過黑人的小鎮大街上推車,不被圍觀才怪。

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我推車的事,我也是一輛小破夏利,雖然破,但我不允許別人說破。前段時間經常連電,弄得我隔三差五就給羅縣長打電話,帶著電瓶卡子來給我打車。羅縣長不煩我都煩了。

最最重要的是前兩天,車滅在了老家,喊不來羅縣長,只能推,家裡沒過多的人,老爸和老媽推,我們三個邊推邊笑,還好我聰明,藉著一段下坡的勁,趁機一打火,一次就著了。在車一著火的瞬間,我想起了N 年前的黑人推車,也想起了W老闆,而至於羅縣長,以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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