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司機”餘波:拉活兒23年,方向盤裡藏著故事也藏著歌兒

“老司機”餘波:拉活兒23年,方向盤裡藏著故事也藏著歌兒

掙得少?那沒關係。人活著得有夠。我頓頓吃鮑魚是吃不起的,但頓頓吃帶魚我就吃得起了。

“老司機”餘波:拉活兒23年,方向盤裡藏著故事也藏著歌兒

的士歌手餘波。受訪者供圖

餘波這幾天又火了一把。他參加了一檔綜藝節目,現場分享自己又開出租又唱歌的故事。

餘波是一名北京的哥。開出租車已經開了23年,他每天奔波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逢人就能侃起“老北京內九外七皇城四,九門八點一口鐘。”四九城裡的每一根毛細血管、故事傳說、美食美景,都收藏在他的方向盤裡。

聊到興起,他會唱上一段:“天還沒亮披著第一道的晨光/用六十邁的速度走在那柏油路上/漆黑的夜載著星星載著月亮/讓那城市中的霓虹變得更加明亮/我們是的哥……”

這些年,51歲的餘波透過前擋風玻璃見證了北京三環、四環、五環、六環的建成,也和深夜坐車的三教九流聊過人生。現在,他開著一輛單班出租車,早上六七點出車,想幾點下班就幾點下班。掙錢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學會知足。他說,皺紋是從心裡長的,不是從臉上。

以下為餘波口述。

“我不用搖號,也不限號,就能天天開著車在路上跑”

有乘客看到我工作牌上的照片,問我,師傅你為什麼笑得這麼燦爛?我說,因為我喜歡我這工作。什麼是最幸福的事兒?一生中能從事自己喜歡的工作,那就是最幸福的。我從小就喜歡玩車,長大能從事這行,我覺得特別特別幸福。而且現在更幸福呢,我不用搖號,也不限號,就能天天開著車在路上跑。

我開的第一輛車是黃“面的”,老百姓說的“蝗蟲”,那會兒街上全是這個,10公里以內10塊,再往後1塊錢1公里。這種車車況非常次,是滑拉的側開門,每次我都要提醒乘客下車把車門關好。有一回,下完乘客忘說這句了,直接從長安街奔建國門橋,到橋上才看見一側車門沒關,我下意識點了一腳剎車,六十邁的速度,門直接飛出去了,嚇得我把車停在建國門橋上,下去撿門。

“老司機”餘波:拉活兒23年,方向盤裡藏著故事也藏著歌兒

那會兒市場上已經有夏利了,我們的黃“面的”過了早晚高峰根本沒人打。

不到一年,“面的”報廢了,我換了一輛夏利,因為夏利有空調,後來還換過富康,這兩種都是10塊錢起步,富康每公里1.6元,夏利每公里1.2元。再到後來就是現在開的北京現代伊蘭特。

我們這職業最輝煌的時候要屬我開夏利那會兒,一個月掙一萬,給個部長都不當。舉個例子你感受一下,買夏利的時候借了7萬塊錢外債,10個月還清的。後來一直也挺好,一個月掙五六千都跟玩兒似的。

打車軟件出來以後,我們的收入下降了三分之二,都是網約車給鬧的。現在很多人都養成了手機打車的習慣,乘客都不站馬路邊了。現在馬路邊只能拉到一種人——老頭兒老太太。他們不會用打車軟件。

“老司機”餘波:拉活兒23年,方向盤裡藏著故事也藏著歌兒

現在除去三千多塊的份兒錢,我一個月差不多收入三千塊。我一般早上六七點出車,下午幾點想回來就幾點回來,有時候中午吃飯喝點小酒,下午就不出去了。人活著,自由最寶貴,多少錢都買不來。

“在臺上我萬眾矚目,下了臺還是出租車司機”

很多人知道我是因為《我們是的哥》這首歌。

其實我打小就喜歡唱歌。在西單菜市場工作時,我就參加過北京的唱歌比賽。1995年參加北京出租車司機卡拉OK大賽,得了三等獎。後來還用開出租一年的錢,買了一套發燒音響,錄自己唱的歌,放給乘客聽。

每天拉活兒,一天到晚油門剎車的,只能坐裡頭,挺枯燥乏味的,唱歌是我給自己找的樂兒。有一回拉活兒,我看到“百姓錄音棚”的廣告,隔三差五就去錄。錄音師說,你可以寫一首自己的歌呀。

“老司機”餘波:拉活兒23年,方向盤裡藏著故事也藏著歌兒

餘波出的唱片。受訪者供圖

我每天收車前把當天的感受記錄下來,三個月後,《我們是的哥》出爐了。別人是十年磨一劍,我是十年磨一首歌。這首歌從的哥圈子很快被更多人知道,後來我還簽了唱片公司,陸續也有很多電視節目來找我,我成了半個公眾人物。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我去陝西廣播電臺錄製TAXI春晚。在節目裡,我無意間說了一句:“一會兒錄完節目有人請我吃羊肉串嗎?”凌晨一點多,節目結束,我從電臺出來,外面還下著小雨。好傢伙,黑壓壓一片出租車,把路都堵了,排著隊在等我。我沒想到有那麼多司機過來,那是我最感動的一次。

以前我的生活只有拉活兒。走紅以後除了參加活動也是拉活兒,沒別的。要說生活有什麼改變,那就是我去了一些以前從來沒去過的地方,因為受邀錄製節目,我去過了上海、深圳、西安、南京、合肥,也感受了一下飛機和高鐵。

我知道很多和我一樣的出租車司機,每天載著乘客,路過鳥巢、水立方、國家博物館,但都沒進去過。送了無數人去機場,但自己沒坐過飛機。這多搓火,看得見摸不著啊。不瞞您說,作為北京人,我從沒上過天安門城樓去看看,也沒去水立方里遊游泳。有一年參加一節目,說複賽在人民大會堂辦。可惜我沒過關,不然也能進人民大會堂裡瞧瞧了。

有乘客問我,你為什麼不向娛樂圈發展?我說我要去娛樂圈發展,您今兒就坐不上我的車了,我就是一歌手了。我為什麼不去?唱歌好的比我多得是,要真去了娛樂圈,我就是墊底的。寧為雞頭不為鳳尾,我要當司機裡唱歌最好的,歌手裡開車最棒的。我可以在舞臺上做到萬眾矚目,下了臺,我就是一出租車司機。

“皺紋是從心裡長的,不是從臉上”

如果天天出車,每天拉20個人,一個月就是600人,一年7200,這23年,我也拉過小二十萬人了。首都體育館開演唱會能容納多少人呀,坐我車聽我歌的觀眾得有多少?

這些年,什麼三教九流我都拉過。我見過晚上拎著剩菜剩飯回家的小明星、分手後在車上痛哭的小姑娘,還在半夜幫著和媳婦吵架無家可歸的中年男人找地兒住。

“老司機”餘波:拉活兒23年,方向盤裡藏著故事也藏著歌兒

餘波和汪峰同臺。受訪者供圖

碰上外地家長帶小孩玩兒的,我考小孩一個字,要是答出來,車錢就給免了。zier怎麼寫?不會吧。這是劉墉創立的。傳說乾隆年間,一次乾隆坐船過河,揪蘆葦,發出zier的聲音,問和珅這字兒怎麼寫,和珅不會,劉墉就發明了一個,左邊提手,右邊上草、中水、下土。

很多人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都怕司機繞路、亂收費,我就用這種方式先拉近了和乘客的距離,這也是我給自己找樂兒的方法。2008年那會兒,我還給乘客提問奧運知識:奧林匹克精神是什麼?奧林匹克運動的創始人是誰?籃球場館在哪兒?乒乓球場館在哪兒?答上來車費就不要了,還真有免過車費的。

最常介紹的是北京的地理文化。九門是什麼,一般人都不知道吧。運酒的車走崇文門,運水的車走西直門,運煤的走阜成門,運木頭的走東直門,運糧的走朝陽門,打仗出去走德勝門,預示著得勝。

北京哪裡好玩兒?天安門故宮你得去吧。景山也得去瞧瞧,那裡有棵歪脖子樹。北海公園有著名的九龍壁,世界上最小的古城堡在北海南門外,不知道吧?看看去。頤和園得去吧,萬壽山、十七孔橋、石舫、長廊,您別走馬觀花,長廊上面的每幅畫都不一樣,您自己看看去……

北京哪裡好吃?護國寺小吃,豆汁兒、焦圈兒、鹹菜絲兒,這仨必須一塊吃。北京烤鴨,必須是人等鴨子,不到十分鐘就上來,那都是假的,不是正宗烤鴨店……

碰上北京人,可就不聊這個了。換個話題,您家住哪兒啊?拆遷了沒有?分多少錢?您家搖號搖上了嗎?

時不時上來一乘客,問我是不是電視上那誰誰誰。堵車的勁兒一下就過去了,跟打了一針強心劑一樣。還有要簽名、要合影的,那能高興一整天!

不想聽嘮嗑,也不想聽我唱歌的人很少,主要在晚上。尤其是國貿那邊拉的乘客,他們一上車就說,師傅您把聲音調小點,我想睡會兒。我知道他們白天工作已經很累了,上車以後就想休息,也就不吭聲了。

其實幹什麼工作都是有苦有樂。昨兒還有一乘客跟我說,每天一睜眼就得欠錢。我說,誰不是啊,幹著活兒才有工資呢,沒人一睜眼就有人給你錢吧,老想那些幹嘛呀。人活著就是靠心態。心態老了,再怎麼化妝都沒用。皺紋是從心裡長的,不是從臉上。

“我見證了三環、四環、五環、六環的建成”

每天開出租車在北京大街小巷奔波,我的前擋風玻璃就像16:9的寬熒幕似的,我通過它看到北京的變化,也見證了三環、四環、五環、六環的建成。

平房沒了,高樓大廈越來越多了。我剛開出租那會兒,國貿一期都沒有,後來國貿三期是北京最高的建築。再後來就是中國尊了。我去央視錄節目那會兒,中央電視臺還在西三環軍博那塊,現在有了“大褲衩”。四環十八里店的高架橋是我看著架起來的,合龍那天我還去拍了照。長安街上首都電影院沒了,建起了國家大劇院,我們叫“鳥蛋”。老百姓調侃說,“鳥巢”之後下了個“鳥蛋”,落在了長安街上。

“老司機”餘波:拉活兒23年,方向盤裡藏著故事也藏著歌兒

2008年08月25日,即將合攏的中央電視臺新址。圖片來自視覺中國

車是越來越多了,路越來越堵了。現在北邊特別堵。你要去北邊辦事,一天能辦一件。要是在南邊,一天能辦五六件。

都說我們司機最不喜歡去首都機場。為什麼?排隊四五個小時也不一定能拉個大活兒。2008年那會兒,機場有規定,乘客去的目的地,如果往返距離在40公里以內、時間不超過1小時,我們可以回到機場重新拉活兒,不用排隊。那會兒還行。現在你去機場高速看看去,從早到晚,中午也得算上,只要走老高速,沒有不挨堵的,一堵能堵到五元橋。我要真拉個望京的,1小時我能把人送到地兒都不錯了。

堵車都堵出歌兒來了。我寫過一首歌叫《堵車別堵心》。“東西三環南段走得比蝸牛還慢/還有西直門和德勝門那由北向南/放眼看看身邊的名車好漢/寶馬奔馳飛過去也是很難……”

前兩年,我還玩上了航模。為什麼?地上堵車,但是天上不堵機呀。

有時候我都想著去拍一部自己的電影,就講我從小到大的故事。最後一幕我都想好了。

我在首都體育館裡開了一場自己的演唱會。演唱會結束後,觀眾散場。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來了一輛出租車,我開的,載上了最後一位乘客。這位乘客坐在後排。突然,她探著頭說:“咦,你是剛唱歌那司機吧?”

我看著後視鏡,說了倆字:

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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