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之後，他們都說我像日本人。”
小K一開腔，
我就猜這是個東北人了。
小K，遼寧人，不到三十歲。
高中時就來日本讀語言學校，
3·11大地震的時候被迫連夜回國。
在國內職場消磨了五年之後，
為了圓大學夢，再次回到了日本。
今年4月在東京就職，住在足立區，
樓下有一隻顏值很高的流浪貓。
1
3· 11之後，我連夜回國了
我是07年的時候就來日本了，
那個時候我還在上高中。
當時家裡有親戚在東京，說這邊挺好的。
結果找留學中介介紹語言學校，
給我介紹到九州去了，
說什麼簽證不好下，拒籤很多。
那地方很偏僻，人煙稀少，
夏天的時候熱死，特別潮溼，
每天光用那個除溼石炭都能吸幾盒。
然後我就趕緊讀完語言學校，
第二年就去東京了，學日語翻譯。
小K家樓下的流浪貓，吃的太胖，一度誤以為懷孕了
結果呢，讀完之後剛找著工作，
準備4月入職，3·11大地震來了。
當時我正好在一個地下餐廳，
剛開始晃的時候，大家都很淡定，
繼續談笑風生，就是個地震嘛。
過了一會兒，沒想到晃動還在持續，
那些日本老頭都開始慌了，
四目相對，鑽桌底的鑽桌底。
大家都知道這次地震肯定不正常了，
然後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
福島核洩漏了。
你是不知道那年3·11對華人影響有多大，
基本能走的都走了。
我本來剛找著工作，沒打算走的，
我那些朋友之間每天都在傳，
福島核洩漏加重，東京輻射值超標，
電視臺每天都在滾動播報。
沒有人知道這次事件到底會有多大影響，
是不是世界末日，大家心裡都沒底。
日本人都在恐慌，趕著出國，
當時關東幾個機場，羽田成田，全都停飛了。
你知道我最後是怎麼回去的嗎？
當時我坐了四個小時新幹線跑到岡山，
行李都沒怎麼帶，
然後從岡山機場飛上海，再轉機回東北。
之後進了一家日企，做貿易，
就這樣過了五年。
2
回國稍微有點不適應
畢竟之前在日本呆了四年，
回國之後，確實有不習慣的地方。
他們都說我像日本人，
我問哪裡像，又說不上來，
就是感覺像。
有個詞叫什麼來著，逆向文化衝擊？
主要是一些小細節吧。
比如結賬排隊的時候，沒有秩序感，
吃飯的時候，服務員就在旁邊拖地，
放餐具的時候碰撞聲非常刺耳，
還有理髮的時候，理髮師跟旁邊人聊天，
我就想這樣真的能認真給我剪好嗎？
其實還是習慣了日式服務，
很多細節你考慮不到的，
比如我當時在餐廳打工，
有客人問廁所在哪裡，我就直接帶著他去了，
結果被店長罵，說這樣是不對的，
你只能指路，不能領著顧客到廁所門口。
還有放咖啡的時候，千萬不能啪的一聲，
要輕拿輕放，不然對客人不禮貌。
加上之前在東京生活本身特別方便，
你買東西也放心質量，不用特別擔心，
公交發達，平時也不用開車。
說起來想起一件事挺感動的。
我有次去動物園，掏手機的時候在留卡掉了，
我完全沒有意識到，都不知道掉了這回事。
等到下午四五點出園的時候，
發現有一家三口在門口等我，
比對照片問這是不是我。
我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撿到的，等了多久，
如果不是他們特意等著我，
我可能回家了才發現在留卡掉了，也不知道掉哪了，
反正當時挺感動的。
（在留卡：相當於在日外國人身份證件）
這是小K通宵加班後的第二天清晨。他強調，在日本上學和上班是兩回事。
3
投票權挺有意思的
當時在東京讀的是個兩年制的專門學校，
就想著繼續考大學，可是家裡不同意，
家裡就想讓我直接出來做生意。
後來我不是回國做貿易了嘛，
但我還是想讀書，想讀大學，
因為我總覺得學習這事是有意義的。
所以後來我就辭職了，
又到日本來讀大學。
本來我最開始，是想學政治的，
當時特別感興趣，覺得太有意思了。
09年那時候不是正好政黨輪替了嘛，
戰後幾十年一直都是一家獨大的自民黨，
那樣一個強勢的政黨，居然會下臺。
我當時就在東京，周圍那種氛圍，
讓我覺得這件事太有意思了。
所以就想深入學習一下，
日本這種國家體系是怎麼運轉的，
當時電視上到處都是候選人辯論拉票，
學校裡的班主任也會經常提一些政策話題，
政治這種東西是會影響普通人的，
他們討論的其實都是你需要關心的問題，
比如那幾年吵得比較大的話題，
要不要廢除核電站，消費稅增稅之類的，
這些問題都是會影響你的生活的。
日本民主黨前首相菅直人在街頭演講，無人駐足
我當時就很喜歡關注選舉這方面的新聞，
雖然我只是一個旁觀者，
但是也會讓你覺得這是一種責任感，
當時的政黨輪替，就讓你有這種感覺，
不是說你這一票一定有什麼決定性因素，
它就是一種責任感的體現，對未來的關心，
如果你有這個權利，一定要去行使你的投票權。
4
人光靠喝水也是死不了的
還有一件事，我跟誰都沒有說過，
今天這是第一次跟你說。
那是07年的秋天，
我剛來日本的時候年紀小嘛，
過馬路也不知道該看左邊還是看右邊，
想找打工，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人家罵我，我也聽不懂。
語言學校的同學陸陸續續都找到打工了，
我一直找不到，自尊心特別受挫，
也不怎麼跟其他人聯繫。
後來有一次，當時剛找到打工的地方，
我記錯了發工資的時間，
以為銀行卡里有一筆錢，
結果去了才發現沒有。
當時渾身上下的硬幣都不到100日元，
去便利店買了點吃的，就一分錢沒有了。
家裡也什麼都沒有，只有自來水是免費的。
好巧不巧手機也欠費了，
周圍鄰居都是日本人，我也不敢去找。
坐公交的錢也沒有，哪兒都去不了。
那幾天我就每天在家思考人生，
懷疑來日本的意義，我為什麼要經歷這些。
開始還每天胡思亂想，
到了第四天，一點力氣沒有了，
就躺床上儘量不消耗體力。
當時滿腦子都是之前看過的一個說法，
說人不吃飯，光靠喝水是可以活一個禮拜的，
我就想撐過這幾天，卡里工資就應該到賬了。
那就這麼撐吧，反正死不了。
就這樣過了5天，
我覺得錢應該到賬了，就出門取錢。
真是完全沒有力氣，走在路上都在飄，
比旁邊拄拐的老頭走的還慢，
一步一步挪到銀行。
我還記得取了錢，當時去了一家天婦羅，
那一頓吃了好久，根本沒力氣吃。
後來去了學校，同學問我咋回事，
我就說我那幾天感冒了，
跟誰也不說，太丟臉了，
到現在都沒人知道我當時發生了什麼。
後來我就養成了習慣，
凡是發了工資就去買一袋大米放著，
絕對不會允許再發生這種事情了。
後記
小K是我發出採訪的尋人啟事後，
第一個聯繫我的人，
因為時間安排，排在了第三位受訪。
我們當時約在新宿站內的一家麥當勞，
那家麥當勞的風格也非常日本，
幾乎都是隔間，注重隱私，
避免人跟人之間發生不必要的交集。
攝於新宿的一家麥當勞。
小K說不知道自己身上哪裡像日本人，
但是在我2次接觸下來，
能感受到不少典型日本式的行為習慣，
謹小慎微，對細節格外敏感，
只是不知道是天性如此，
還是在日本生活久了的痕跡。
下期人物預告
小碩，25歲，喜歡鼓搗樂器，
曾經在日本留學2年，
後來回北京從事金融證券，
發覺這是個“坑蒙拐騙的行業”，
雖然非常想換工作，但並不後悔回國。
選北京還是東京？
我只在乎我喜歡的工作在哪裡呀，
人生這大幾十年，乾點自己喜歡的事兒唄。
下期 | 我在日本誤闖紅燈區，撞見七十老太太
閱讀更多 玉米在東京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