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一切從大海出發——“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詩意濃

海岸:一切从大海出发——“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诗意浓

海上日出

“五月江南麥已稀”,蒲公英的種子在郊外隨風飄蕩,“海上”不期而遇的詩人總不時給人捎來溫暖。月初,我將伊朗詩人伊斯曼普爾(A. Esmailpour)來華出席首屆中伊作家會議的消息見報;月末,比利時裔西班牙詩人傑曼•卓根布魯特(Germain Droogenbroodt)又從地中海南岸飛來上海,約我去比利時駐滬總領事館聽他一場弗拉芒語詩歌朗誦會。中旬,《詩刊》“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國際詩歌臨高峰會”,“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更要將中華詩歌文化在“一帶一路”沿線播撒,生生不息。

如今“絲綢之路”已非單純的地理學概念——古代從長安出發,向西經河西走廊穿越中亞,直抵地中海沿岸,而從經濟、文化角度上升為中國與中亞、西亞、南亞直至地中海貿易往來和文化交流的紐帶;終因戰亂及經濟重心轉移,“海上絲綢之路”取代了陸路,經東海、南海諸國,向西穿越印度洋,經紅海入地中海,抵達東非和歐洲,成為中國與外國貿易往來和文化交流的海上大通道;只因隋唐時期運送的大宗貨物是絲綢,宋元時期是陶瓷,秦漢時期是香料,故約定俗成“海上絲綢之路”。近年來,中國正在構建“一帶一路”戰略藍圖,即共建“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自然而然地帶動了這一地區乃至全球間詩人的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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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設拉子哈菲茲陵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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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詩人哈菲茲

髮際蓬鬆,滲出汗珠幾滴,

含笑的雙唇,醉意迷離的眼神。

衣襟半掩,口中吟誦詩句,

一隻高腳杯,握在她手心。

那眼神彷彿高傲的水仙,

藐視仇敵們一再來挑釁。

嘴唇顫動訴說滄桑和遺憾。

昨夜星辰,她坐到我枕邊。

她把頭偎依在我的耳邊,

溫柔地說:“啊,我原初的愛,

你把我的愛帶往了天邊,

卻在這兒竟能安然入眠?”

清晨時分,你那原初的愛,

把那美酒送到你的唇邊,

勸君莫辭酒,酒能解君愁;

君若遠離酒,豈不成愛的異教徒。

請你走開吧,我的苦行者,

不要過多責難嗜酒的人。

在那太初創世的第一天,

這份禮物就送給你和我。

祂在我們的酒杯中斟滿美酒,

我們全都理應一飲而盡,

不管那是天堂裡的美酒,

還是人世間致命的芳醇。

那杯中的美酒閃著珠光,

美人的胸前,披散著鬈髮;

世間幾多懺悔都已蕩然無存,

恰如哈菲茲把懺悔撕成碎片。

——《第九首》(於桂麗 海岸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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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菲茲一枝蜜糖》詩集書影(穆罕穆德·裡扎巴茲蓋爾·浩裡閣 編,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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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傑曼、吉他手楊一在詩歌音樂會現場

初夏時節,郊外涼風習習,隨著落在西郊花園別墅的夕陽漸漸退落,駐滬總領事保羅•蘭波先生致歡迎辭,表示要藉此機會促進中比兩國詩人、翻譯家、藝術家的互動。楊一小姐的開場吉他曲《孤調》(Soleá),一首典型的傳統弗拉明戈曲風,低沉的述說略顯人生的憂鬱與哀傷;第二首《貝特涅拉斯》(Peteneras)更具弗拉明戈音樂的表現力,是詩人洛爾迦從民間尋找幾近消失的旋律中提煉的一首作品,楊一當晚的演奏賦予她個人的理解和改編,第三首《阿拉爾罕布拉格的回憶》、第四首《阿斯圖里亞斯》都是西班牙古典吉他經典的作品,一直是觀眾熟悉和喜愛的樂曲……宏聲兄泉下有知定當為女驕傲。總領事官邸為當晚的詩歌音樂朗誦會精心準備了各色酒水、點心招待與會的聆聽者。當晚主角詩人傑曼和“沙崙的玫瑰”用弗拉芒語(比利時北部弗蘭德地區方言)、法語、漢語各朗誦了20首詩歌,包括收入在他去年出版的新詩集《時光,曇花一現》中的“上海”:

不為所動

在往昔與今日間流動:

河流

暮色中倒映

蔑視天堂之塔

瞬間閃爍五彩斑斕

無名的

誓約

人類勾畫的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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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利時駐滬總領事保羅•蘭波先生與副總領事伊莎貝爾•曼琳女士在詩歌音樂朗誦會致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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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旦外文學院“沙崙的玫瑰”在現場(右起:陳杰、姜林靜、魏育青、李雙志、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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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曼詩集《流水光陰》(2008)書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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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當代詩歌前浪》(漢英對照,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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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曼•卓根布魯特新詩集《時光,曇花一現》(2017)

漢譯本《流水光陰》(2008)收錄詩作228首,主題涉及自然、生命與死亡,譯自詩人傑曼歷年創作的八部詩集——《四十:面壁的文字》(1984)《可摩湖沉思》(1984)《缺席觸手可及》(1995)《與來生對話》(1995)《道》(2001)《歌手醒來》(2002)《逆光》(2004)《流水光陰》(2006),前三輯為選譯,後五輯為全譯,包括2007年8月他在印度境內喜馬拉雅山南麓創作的一些新作。那時我恰好抵達喜馬拉雅山北麓的西藏,與傑曼隔著喜馬拉雅山同時感奮那片高原的神秘與美麗,故而,在翻譯最後一輯時頗感得心應手。全書的漢譯力求體現詩人一貫的詩風——簡潔自然,優美流暢而蘊涵哲理;這些美妙的詩篇既是詩人歷經不同文化、宗教和哲學的詩意性感悟,也是西方思想與東方價值和諧共存的詩性之道。

十多年前詩人傑曼以商人的身份抵達遠東地區不下五十次,他的詩歌除了體現西方文化色彩外,也深受東方文化的影響。他在《道》的簡序中寫道:“這本詩集的書名與道家有關,讀者可將其中的詩篇以陰陽分類;《道》同時包含印度教和佛教禪宗的元素”;但是詩人更願意將“道”看作是“人類之路:過去、現在和不可預測的未來”,更為重要的是看作“詩人的自身之道,是作者歷經不同文化、宗教和哲學的詩意記錄,讀者從中會發現古往今來,乃至在當代的文本與經驗中,西方思想與東方價值的和諧共存”。《逆光》更是因襲《道》的一貫詩風,詩題“逆光”早已超出攝影的術語內涵,而是泛指一種與媒體人虛設的光相背、與誤導消費社會的光環相逆的光芒,因為這兩種“光”不會給人類帶來光明,只能灼傷我們的眼睛,而詩人理想中的“光”最終與喜瑪拉雅山南麓的“流水”融為一體:

流水

向我訴說

訴說另一種

超越記憶的語言

重新

訴說一種古老的語言

銘刻它們

銘刻在水中

從此永遠留存

——融為一體

與水

與一切流水

——《想起赫拉克利特》(海岸 譯)

正如上海社科院詩人楊宏聲先生生前所言,“一幅傑曼詩歌的‘全景圖’就是‘道’,這是跨文化之‘道’”。我也推崇傑曼的《道》和《逆光》這兩首“詠道”長詩,最能體現詩人傑曼的詩學、美學和哲學的基本主張:新感覺主義、生態主義、行星意識、哲學神秘主義等;他的詩接近深奧的哲學,抑或詩的本身就是深奧哲學的生動表現。今天,在東西方文化交流的“一帶一路”上,我們與詩人傑曼再次相遇,在與世界性的哲學、美學和詩學的聯繫上,我們處於同一境遇。我們都是詩歌理想與理想詩歌的追隨者,我們都是學道者、求道者。我們身為這顆行星上的居民卻身處一個被自身文明危機重重困擾的境遇之中,面對人類這種困局,詩人、藝術家應該和哲學家、政治家一起尋求獨到的解救之道。我們需要一種長遠的眼界,把握文明的根基和歷史的綿延,惟其如此我們方可洞察世界的複雜維度而不限於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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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刊》副主編李少君宣讀“臨高宣言”

“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是情感之路,是和平之路,是民心相通之路,是共商、共建、共享的美好生活之路,是人類共同發展進步的文明之路,跨越不同地域、不同發展階段、不同文化背景,也是當代詩歌發展的方向和道路。新時代的海洋詩歌,將是關注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詩歌。同一個地球,同一個夢想。同一個海洋,同一個追求。生活在同一星球的人類生命,已然構成了互為輔助、唇齒相依的命運共同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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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會者合影海南臨高角合影

此次海南臨高之行,我攜復旦大學兩位同事出席“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國際詩歌臨高峰會”,暢談“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與“當代海洋詩歌”!我在開幕發言中向與會者介紹,近年來複旦兩大中心——文學翻譯中心和中澳創意寫作中心所做的工作似乎都與“一帶一路”相關。記得在去年“瀘州詩酒大會”上,我曾向與會的詩人、翻譯家提及,復旦中文系文學翻譯中心旗下的“奇境譯坊”創辦人王柏華老師,在復旦主編一套“19首世界詩歌評析本”,倡導“深度翻譯”的理念,希望給讀者提供詳盡的世界詩歌評析本,讓詩歌翻譯提升到2.0版。這一次我向大會介紹復旦外文系的包慧怡老師及其所在的復旦中澳創意寫作中心旗下的“沙崙的玫瑰”——一個多語種寫作、翻譯、解讀、分享的詩歌坊。包老師在此次論壇上宣講一篇與“海洋詩歌”相關的學術論文:“描摹大海:作為空間復魅的地圖編繪學”,“海洋詩歌”的視野瞬息間翻越了南海,從當代遠溯到中世紀——“在《聖經舊約》中,我們有諸多對於海洋之無情和災難性力量的文字表述,許多中世紀手抄本繪經師將這些文字視覺化為生動的圖像;中世紀海圖的流動性和可變性,地圖編繪過程中迷人的不確定性和可參與性,十分近似於我們在自己潛意識迷宮中尋找方向時,所遵循的那種水波般無聲的地理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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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海岸、王柏華、包慧怡、艾米莉亞、尼古拉斯、戴凡在“臨高論壇”現場

目前,包慧怡老師和我正與西澳同仁合作英譯一本《歸巢與啟程——中澳當代詩選》,所做的工作就是在“一帶一路”同一片星空下,即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南段面向印度洋的一段中澳文化交流;所以,我們還帶來了兩位澳洲80後詩人——卡拉瑟斯(aj. carruthers)和艾米莉亞·戴爾(Amelia Dale),讓大家看看澳洲年輕一代實驗性寫作的風采。

在這次為期兩天的“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國際詩歌論壇”上,中國作協創研部評論家李莊點題說,“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建設與海洋詩歌的創作是一個相互促進、相互突顯的關係,兩者的相互碰撞會為詩歌的創作提供新的視野和契機,如今廣大中外詩人都意識到文化的力量,努力使海洋成為民族集體文化記憶的一部分,增加民眾對海洋的歸屬感。詩人安琪更以《致敬海南——建省辦經濟特區三十週年詩歌選》(2018)一書為例,歸納出“當代詩人的海洋詩寫”的風格——生命的喟嘆,寫海也是寫己;豐富海的內涵;自然主義者的抒情;寫景狀物等等。

1986年,我離開臺州灣來滬讀研時啟用筆名“海岸”,曾留下一首《海就在岸邊船就在海邊》,描寫當時的心境,但也只能說停留在岸邊,未曾真正入海:

從岸邊承租一條船,載坐幾個自己

等待一個無風或有風的早晨

告別堤岸,有如鷗鳥展開翅膀

面向夕陽的歸巢

推開岸。別無選擇

船就在海邊

1992年,浙江文藝出版社出版《蔚藍色視角:東海詩群詩選》,收錄浙大學者駱寒超教授一篇“論東海詩群”,總結“東海詩群”靈感所馳騁的地方,大多以東海水域為主,所追求的一大特色是“風情文化”,即人與大海相依存的大海幽玄神秘與漁家的民風習俗;繼而他們將筆下的詩歌世界提升到社會人生的層次,以東海水域的生存式樣作意象,異常博大地透視出其詩歌世界中宇宙人生的意蘊。1985年,我隨王彪一起去玉環海島採風,目睹王彪兄就在那次五一假期寫出那組才氣橫溢的《莽海上的家族》:

莽海啊!我領略了生命融合、分裂、誕生的一切奧秘

在你浩大的運動裡,我想象你

是天空,是陸地,是無際的牧場

是愛情和夢幻的搖籃,甚至我航跡上浪湧的泡沫

都是熱情開放的花束,甜熟芬芳的果實

我從未像現在這樣的充實,莽海啊

我依稀記得曾向王彪兄介紹過愛爾蘭象徵主義作家約翰·沁(John Millington Bynge,1871-1909)的劇作《騎馬下海的人》(1903),那種渲染“大海象徵自然界的威力以及人與自然搏鬥那種驚心動魄的緊張氣氛”值得他借鑑。他那組詩表現的就是代代相傳的打魚人和狂暴的大海搏鬥的悲壯生活,筆下肆孽的“颱風”彷彿是有生命的惡魔,無情地吞噬東海漁村幾代人的男丁。人在大自然面前顯得那麼渺小與無助,但人只有在與大海的交融中才能激發原始的生命力;那種世代與之搏鬥的悲壯感是永恆的,命運不願被動接受安排而頑強生存的意志是永遠值得稱頌。《莽海上的家族》體現出一種嚴密、勻稱、有機的象徵體系,大海是宇宙家族的化身,打魚人、魚、荒島、樹等等都是這個家族中的成員,並不斷地進行相互轉化。《蔚藍色視角:東海詩群詩選》的“獻詞:面對海洋”寫得非常好,今日讀來依然有價值,值得研究“當代海洋詩歌”的批評家一同關注,畢竟“東海詩群”與“南海詩群”同屬“海上絲綢之路”同一片星空下的產物,現引之與大家共勉:

“我們更看重的是另一個大海——那深藏於表象之下的生命,猶如石頭裡遊動的魚,或者樹根和草葉上奔流的河流。它們的生命是那樣神秘優美,那樣動人心魄。海洋詩給予我們深深的思考與博大的胸懷,海的潮汐即是我們生命的律動。海既是生命的搖籃,也是詩歌的搖籃”。

一切從大海出發,一切又歸於大海!

海岸:一切从大海出发——“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诗意浓

《蔚藍色視角:東海詩群詩選》(岑琦 王彪主編,浙江文藝出版社,1992)書影

海岸:一切从大海出发——“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诗意浓

《致敬海南:建省辦經濟特區三十週年詩歌選》(孔德明 李少君主編 中國青年出版社,2018)書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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