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想起那兩樹茶花

總是想起那兩樹茶花

樂在三官寺的優美風姿,時常在我的記憶中縈繞。

我記事時,三官寺已經不是寺了,而是樂在小學——我們的村學。一個時期,它曾辦過高中,這也可算是它最“高大上”的時期吧。據說,解放前這裡是寺院,殿裡供奉著天官、地官、水火官,還有菩薩、金剛等等,廂房則用來辦義學,教授村中子弟。解放後,人們將三官寺改建為樂在小學,培養了不少人才。

樂在小學位於村子左前方突出的高地上,前邊是蜿蜒的龍泉河,後面是數百戶人家的樂在村。記憶中,學校還保留著寺廟的樣子,周圍有黃連木、柏樹、金竹環抱,景色十分秀麗。學校有大殿、中殿、前殿,還有前後左右四個天井,規模比較宏大。

總是想起那兩樹茶花

七歲時,我去樂在小學——也就是三官寺讀書。一二年級時,我在右側的廂房中上課。廂房在中殿右邊,中間有一個小天井,青石板鋪成。下課了,我們就在天井裡玩耍,玩的遊戲主要是“老鷹抓小雞”、“丟手絹”。教我們課的,是一位女知青,姓文,人也很文靜。一次,學校準備開一個批判大會,要讓少先隊的幹部發言。文老師寫好發言稿,讓我照著念。稿子大意是當時形勢大好,但有人出來反對,我們堅決不同意,要與之作鬥爭,將其打倒。文中有“鶯歌燕舞”等詞,無奈自己當時識字很少,對文義不甚瞭然,也無法讀得流利。所幸文老師並不失望,讓我到她辦公室,反覆教我誦讀。開會那天,初中的學生先讀,然後才輪到我們,也算順利過去了。第二天,文老師在班上表揚我在批判大會上的表現,我也覺得很高興。

文老師把班上的三十多個學生分成七八個學習小組,每個小組四五人。晚上,小組的同學就集中在一個同學家,互相學習,完成家庭作業。那時,村裡道路沒有硬化,我們總是踏著泥濘,今天在張三家,明天在李四家。有時晚了,東家的家長就逐一把孩子送回家。到家了,我們徑直跑進自家大門,連聲“謝謝”也不習慣說。但各家家長並不在意,依然堅持送孩子回家。

三年級時,我們學校進行作文競賽,其他學校也來參加,一個外校的學生與我同桌。交卷時,他順手將我的鋼筆帶走了。那支鋼筆是一元多錢買的,算是我的一件貴重而必須的物品,丟了,怎麼學習?晚上,正當我想著怎樣跟父親彙報這一嚴重問題時,一箇中年男人來到我家,說是走了十里路,送鋼筆來還我。父親問明情況,既感激,也很過意不去。於是,倒上兩碗酒,二人對飲一陣,那人才離去。

四年級時,村裡停辦初中,我們搬到中殿上課。中殿比原來的廂房寬敞許多,我們都很高興,終於可以到“殿裡”上課了。但同時,讓人沮喪的事也發生了,來給我們上課的,是我們村裡的民辦教師。據說,文老師回城了。於是,我們就很懷想文老師,也想象著她所居住的城,那該是多麼雄偉多麼美麗啊。但我們想象不出那城的樣子,只覺得就是有很多房子的地方吧。當時,我們沒進過城,沒聽說過電視,只在電影裡看過打鬼子。文老師進城後,我便再也沒見過她了。

總是想起那兩樹茶花

中殿前面的天井裡有一株紫薇花——我的父輩,我們的老師都叫它抓癢花——我們自然也叫它抓癢花了。抓癢花很大、很老,中間是合抱粗的一截樹樁,根部又發出了一些樹枝。這些樹枝充滿了生命力,開起花來,一片緋紅。聽人說,抓癢花怕撓癢,只要你輕輕地撓樹根,樹就會搖動。為了驗證這一說法,我們經常去撓樹幹。細細看時,樹枝真的輕輕搖動了。樹下的花臺裡有一個螞蟻窩,螞蟻很多。我們早到學校或者下課時,就專心致志地在樹下看螞蟻排隊,看螞蟻搬東西。小傢伙講規則,講團結,真是了不起的一個物種。這一年,我閱讀了《格林童話選》:班裡一個女生給大家講故事,講的是《森林裡的三個小仙人》、《小紅帽》,大家聽得入了迷。問她從哪裡聽來的,她自豪地說,是從《格林童話選》中看來的,她家裡有書。於是,大家都用羨慕的眼光看著她,都羨慕她是幹部的女兒。有一天清早,上學路上遇到了她,我鼓起勇氣,向她借這本神奇的書。中午,在紫薇花樹下,她把書交給我,我如同接過聖物一般,好生收好。當時,紫薇花正開,我的心,也像紫薇花一樣吧,在雨後熱烈地開放著。以後,有空時,我就不再去看螞蟻搬家了,而是去看課外書。

五年級,我們搬到大殿上課。大殿的石坎很高,石梯上面雄踞著一對青石雕刻的獅子,左邊的獅子張著大口,右邊的獅子咬緊牙關。大殿前面的天井中,有兩株茶花,一株紅茶、一株白茶。紅茶花植於條石圍成的花壇中,壇高約三尺,方約六尺。白茶花在紅茶旁約一丈的地方。紅茶手臂般粗細,一人來高,枝條稀疏,一身傲氣如梅。當開花時,一樹僅有十多朵,每朵花大如碗,鮮紅如血,說不出的美豔高貴。白茶植於石板中間的地上,枝繁葉茂,高約一丈。當開花時,滿樹雪白,不止千朵,每朵大如茶盅,潔白如雪,一樹白花,宛如一個純潔高雅而又活潑可愛的少女,滿面笑容立於春風之中。傳說,清朝乾隆年間,有一個大理的讀書人趙生到省城參加鄉試不中,聽說樂在三官寺有留讀書人攻讀詩文的傳統,就欣然前往。一次,趙生一個人去北面的大黑山春遊,夜間遇到兩位茶花仙子。後來,茶花仙子有難,趙生在三官寺主持的幫助下,將兩株山茶移植寺中。經此事故,二位仙子一心向道,閉關修行,成了正果。趙生曾經滄海,雖考中進士,但無心仕途,最後到三官寺出家。這個故事情節曲折,感情真摯,聽了,讓人對兩株茶樹生出了無限的敬畏和愛慕。

總是想起那兩樹茶花

天井裡還有一株桂花樹,木桶般粗細,樹冠高過房簷,非常茂盛。樹下有一整塊青石鑿成的茶几,配著四五個石凳。石几上雕刻著四幅浮雕,可看出幾個古人的圖像。石几重四五百斤,每個石凳也重達二三百斤。據祖父說,有一年秋天,正是金桂飄香之時,寺裡來了幾個強人,準備洗劫三官寺。住持雖知來者不善,但毫無辦法,只得在桂花樹下好茶相待。正飲茶間,下起雨來。這時,寺裡一個名叫羅慶的雜役,雙手一捋,將石几、石凳搬到走廊上,讓眾人在屋簷下慢慢品茶。幾個強人面面相覷,待到雨歇,喝了一杯茶就急急忙忙而又客客氣氣地告辭而去。這傳說還真與《天龍八部》中掃地老僧的故事有些相似,也時時叫人想起“藏龍臥虎”、“真人不露相”這些詞語。

陰雨連綿的日子,早上去上課,書桌上總會有幾灘褐色的糊狀物,如凝血一般。於是,有的同學就說那裡有鬼,很恐怖。還是老師見多識廣,及時作出解釋,說那是屋漏,雨水浸泡房樑上的油漆和灰塵,滴下來,就成了這個樣子。於是,大家釋然。

後來,樂在小學改造,除留下大殿外,其餘房舍全部拆除,並按著左青龍右白虎的規矩,在大殿的左側建了一棟三層磚房,是為教學樓。右側建了一棟二層磚房,是為師生宿舍樓。隨著花壇的拆除,紅茶花枯死了。白茶花也大不如前,開花少、花朵小,一幅龍鍾之態,看著讓人心酸。自此,學校沒有了寺廟的形式,成了一所很普通的小學。再後來,校點撤併,這裡不再辦小學。

總是想起那兩樹茶花

春末,聽當地一個領導說,三官寺大殿要作為文物保護起來,那株白茶花也要好好保護,使其煥發昔日風采。聽了,很是欣慰。

前段時間,專程去遊覽了一回三官寺,故地重遊,不勝親切。三層磚房的教學樓,因是危房,已經拆除——其速朽的程度,著實令人心驚,不到三十年,居然廢棄了,拆除了。看看大殿吧,三百年了,不是還好好的立在那兒嗎?那株仙子所化的白茶花,雖然顯得滄桑,但頑強地綠著,淡定而雅緻。那株十里飄香的金桂,早已無影無蹤。傳說中的石几石凳靜靜地躺在歲月的角落裡,縷縷苔痕上,幽幽地泛著古意。倒是院中的紫薇花,在雨後的烈日中,開得十分熱烈,一副欣欣向榮的景象。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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