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掉的門牙,愛吵架的奶奶,是我童年最美好的記憶|單讀

磕掉的门牙,爱吵架的奶奶,是我童年最美好的记忆|单读

今天給大家推薦單讀“新青年計劃”第十二篇文章《炒米記事》,作者金十安。

這是一篇非虛構的回憶性文章,講述了我們期待已久的真實故事。作者從她的童年記憶開始娓娓道來:夏天的蟬鳴、奶奶做的吃食、磕掉的門牙……敘述的不過是瑣碎日常,卻歷歷可見歲月神偷的影子如何投射在一個普通的中國家庭。

輕快的童年回憶因為它的過去式而叫人讀來哀婉。異鄉成為祖輩的埋骨之地,在炒米時嚴陣以待的稚童也已經長大。長大了有什麼不同呢?或許是被堅硬的炒米粒嗑壞後槽牙後不能再哇哇大哭,而是吐出血水望著鏡中不再年輕的自己隱忍掉淚。

磕掉的门牙,爱吵架的奶奶,是我童年最美好的记忆|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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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說:

“一晚,感冒覺淺,空氣中瀰漫著鼻塞導致的粗笨呼吸。閉眼,我遊蕩漂浮,走進一個熟悉的所在,與過去重逢。

在肆無忌憚的年月中,只是簡單的奔走跳躍就能從心底漾出層層的暖意。即使摔倒、犯錯、被責罰也可以被輕易拂拭去。那篤定的安全感,許是知道日子還長,許是身上還牽絆著幾縷關愛的目光。

大夢一場後,胸悶發汗,睜眼滿室黑暗,驚覺到許多人已紛紛逝去,裹挾而去的還有孩童的翻滾歡笑和隱蔽的思考憂愁,徒留感傷。

疲倦的原身繼續在庸碌生活裡投入存續的熱量。而過往的一段靈魂被分割在記憶深處。所幸憑藉碼字——這份在雞毛蒜皮的日常背後殘存的執念,他們得以一一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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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炒米記事》

金十安

幼時我被寄養在爺爺奶奶家。我媽某次休假回去看我,進屋就發現一歲半的我正揪著帶屎的被角啃得賊香,不禁嘖嘖感嘆,這娃真是啥都能吃,好養活。

也許託我胃口好的福,當時自制的食物,現回想也是難得的美味。我最愛炒米。

汪曾祺先生曾追憶炒米的家常,說通常應急之用,“說不上什麼好吃”“和家鄉的貧窮和長期動亂是有關係的。”而於我是類似零食的存在,直接抓起一把塞入嘴巴, “吧唧吧唧”酥脆清甜。

奶奶是商戶長女,幼時讀過私塾,能寫會算。每日晨起,用木梳細細打理過每根銀髮,再用兩個黑夾子別在耳後。衣服也平整妥帖,從未有狼狽的時刻。只是年輕時為了養家,常等孩子安睡後點著煤油燈熬夜趕製衣物補貼家用,所以視力不大好。我分析那床帶屎的被子可能是我蹬掉後,奶奶幫我搭在臉旁的。

爺爺年青時走南闖北地採購出貨,剛任為天門生資公司經理,就遇到文革被打成走資派,受不了冤屈從樓上縱身一躍,奶奶趕到漢口把他接回家。自我記事起,爺爺謹言慎行,讀書看報不離時政,就算想打聽點江湖的奇聞異事,他也閉口不言。我猜想他早年叱吒風雲的銳氣可能在那一跳中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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炒米對於我如同玩樂,其實是個大工程。

爺爺已早早定位“我就是個打下手的,不要指望我喲。”他只負責些體力大難度低的工作。如從陽臺取出特製的直徑大約 1 米 5 的鐵鍋,擦拭去塵。

奶奶會提前把糯米洗淨入盆、並用溫水泡上整日,水瀝乾入甑蒸熟,倒在簸箕中攤冷,蓋上布罩等米陰乾。

開火前,有點忘性的奶奶口中唸唸有詞,手指如點將一般將物品數過一遭,裝陰米的臉盆、撮陰米的茶瓶蓋、擱簸箕攤炒米的架子、沙撮和組子都各安其位,方鬆一口氣,點點頭,準備上陣廝殺一番。

轉眼一看,我也守在旁邊,頓覺得礙手礙腳,揮揮手哄我“小伢去後院玩啊!”

後院是爺爺單位,一間間紅瓦三角頂倉庫並排而立,牆壁上刷著“安全生產,防火防潮”的紅字,裡面放置最多的是木材,粗粗的根根疊放一起,可以從下往上的攀爬。混著油漆松香的氣味,偶爾能聽到蟬鳴,爬到最頂端,淌著汗、踹著氣、躺倒、看著三角屋頂,是我童年樂趣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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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平時得空就溜出去的我此時有如看到武當七俠已到位、真武七截陣即將大成,正是關鍵時刻,無論如何也不肯撤退。

“嘭”地一聲,火苗閃現,奶奶說“炒米炒泡要火旺。”鍋裡倒沙,待火勢一旺,奶奶左手拿沙撮,右手握組子在鍋中把陰米翻動,如同太極宗師在圓形炒鍋中來回比劃著,舉重若輕的韻律感,幾秒鐘後鍋中浮起一片雪白。

奶奶又唸到“眼要尖,手要快。”,熟練地用沙撮把炒米攔入鍋心,把炒米撮出倒入簸箕中。

爺爺在旁邊候著,數數並解說,“一,二,三……只能撮三次啊,超過就是手藝沒過關。”

“沒過關,那你來來來!”

爺爺又低眉斂目,不吭聲了,默默把仍舊燙手的炒米中的砂粒和碎米清除,再快速地放入袋子,通常裹上好幾層。

我在旁張望著,配合這種節奏也跺著腳,實則很閒但嘴裡忙碌地叫著“快快!”把鐵蓋抓在手裡,待爺爺捆緊塑料袋,塞入鐵盒,便“哐啷”一聲蓋住,大功告成!

有時我也會趁機撈上一把剛出鍋的,熱乎乎的塞進口中,青蛙一樣對著斜上方,嘴敞開哈著氣,等他涼些,再慢慢嚥下。

爺爺看不慣我這副火急火燎的模樣,訓我“饞蟲上身啊,別人不曉得還當是我餓著你了哦!”奶奶肯定地說“這還不是踏了你的態。”

爺爺奶奶家的日子太舒坦,我尚未生出留守兒童的陰影,就被接回到荊州上學。某日,我從後院玩回來,飢腸轆轆,洗乾淨甩著手,大喇喇問奶奶吃啥。媽媽坐在一旁偷摸觀察我,看了好一陣,電視劇裡血脈相連產生的心電感應並沒有出現,難過得抹著眼淚。奶奶安慰說“現在就跟小貓小狗似的!喂熟了就好啦。”媽媽一聽,眼淚汪汪的狠狠地摸了摸我的頭“只認吃的,不認人哦!”

到荊州過了幾年,我家趕上福利分房。房子都是灰白的立方體,兵營般整齊劃一,無趣的很。

好在分在一樓,按當時福利分房時代的民謠“一樓好餵雞,二樓少爬梯,三樓四樓風光好,五樓好曬衣。”我家便用紅磚隔個院子養了六隻雞,院內還有個小花壇(其實就是把土堆高一點)栽了幾根綠蔥,這是怎麼共存的,難道雞不吃重口味嗎?回想起來是個迷。

房子寬敞了,爸爸接爺爺奶奶過來小住。奶奶很鐘意這個小花壇,她在天門老宅陽臺上養了滿滿當當的月季迎春,走時正是春季,熱鬧繽紛,萬分不捨。奶奶反覆強調花壇交給她打理,“要不是衝著這個花壇,我是懶得跟你們過的。”爸爸趕緊表態“曉得,好啦!”

奶奶把滿腔熱情交付給了花壇和廚房,如張三丰閉關創立太極開武當,她製作食物因時制宜,越發精湛。春節前夕,起油鍋炸花饊、麻花,再捏個肉丸、魚糕;初春時分,去江邊採摘地米菜,包春捲正清香可口;入秋,藕剛上市,趁還甜脆,做個藕夾最為適宜;平日醃蘿蔔黃瓜,偶爾做個米酒,生活過得有滋有味,現在想來都口水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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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雞就有了穩定的雞蛋來源。家裡首先保證我每日一蛋。晨起,奶奶燒開水,在有雞蛋、豬油和糖的碗中衝開,再放入炒米,便是一頓美味的早餐。

我偏愛泡的還不充分時趁熱扒拉幾口,這樣炒米有一定的脆度不至於太軟,也能帶點湯的鮮味,爺爺說這叫炒米版的羊肉泡饃。爺爺更愛用黃譚米粉拌炒米吃,他說這是炒米版的鍋盔包油條。此外,他還教我單純的用白開水沖泡炒米,再添幾塊臘肉臘魚,他說這樣,在炒米本味襯托下,臘貨的香味顯得更深遠悠長,如飲上好新茶。

雖然奶奶說他是“光說不做假把式”,但小孩子眼睛尖直覺好,能輕易地辨認同類,在我心裡見多識廣的爺爺如老頑童周伯通不拘小節、融會貫通,我指著頭嚷著“爺爺,快給我灌頂。”爺爺應邀而至,扇起手風呼呼作響。奶奶笑罵道“怪模怪樣。”

又是一年處暑,連日裡雨點噼裡啪啦砸下、氣勢霸悍,溼氣漫入人的骨髓經脈,滋生出一種憂傷的情態。花壇比房屋地勢低,赤黃的水流卷著泥沙倒灌其中,把奶奶栽的白菜、香蔥、韭菜都一併淹了。

雞在雞舍裡悽慘的鳴叫著,奶奶搶救般挖出幾顆蔬菜,用報紙包裹好放在地上,感嘆“天門的花草沒人顧,也不知回去還能活幾株?”

爺爺盯著報紙、抿著鐵觀音,不以為意“等回去再辦嘛。”奶奶更加煩躁“重新買的還是一個東西嗎?”

和奶奶閉關修煉守著一某三分田不同,爺爺走的遊俠路數。他愛四處溜達,偶爾還和鄰居打個小牌切磋下技藝。家務事承擔最多的就是採買。奶奶做的攻略簡單直接細緻,如買菜要叮囑他買哪一排第幾個攤。但買回家一看,茄子蔫的,青椒帶疤,魚腮下已經沒什麼血色,顯然翻白眼多時。

有次,我在房裡,正披著枕巾,在胸口打了個死結,拿著牙籤發射著六脈神劍,嘴裡嗤嗤有聲。突然聽到奶奶要爺爺溜達時順便到荊州商場買醬油。迅速打開房鎖,爺爺拿上灰白的八角帽,揹著手晃出去。枕巾都來不及解,我緊隨其後。路過露天電影院門口的租書小攤,爺爺順手抓著木頭矮凳坐下。攤主陳爹爹是個乾瘦老頭,曾當過兵,總是苦大仇深地看著來往的行人。旁人都有點怕他,爺爺很隨意地落座閒聊——你兒子回來了沒有呦?咦,上次不是說在四川當兵嗎?怎麼又去海南了咧?海南有什麼好吃的呦?我也順勢往木凳上一坐,挑了幾本小人書看。我們很有默契地你聊你的,我玩我的,到點再攜手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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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等了半天看到爺孫兩空手而回,非常惱怒。爺爺毫不遲疑地點點我: “貪多啊!抱了一堆《濟公傳》在懷裡,別人按本算錢。要不是我和別個關係好,都被扣著回不來囉。”奶奶嘀咕“小孩不省事,大人未必也不省事?”然後再慢慢退回廚房,鍋鏟誇嚓聲響起。

荊州製作炒米工具不足,奶奶幾次想重操舊業,都被爺爺駁回。後來拖人從老家帶來,奶奶火眼晶晶、邊吃邊嫌“米炒的太死。”“味道不正。”“這曬的時候肯定偷懶了。”不願意出力的爺爺只能頓頓筷子,低頭扒拉著飯。

終於,炒米中未篩淨的砂子崩掉了我搖搖欲墜的門牙,還滴出幾滴血水。我哇哇大哭,爺爺撿起門牙,帶上老花眼鏡對著燈瞅了半天,又揪住我的嘴唇,打量了留下的空洞,欣慰地說“嗯,沒斷,掉得還乾淨!”又掰指一算,胸有成竹“這也是到時候,該換牙了!”我趕緊轉向奶奶,唾沫星子亂飛,嚎得更起勁。

奶奶捅捅爺爺胳膊肘:“哪個在聽你分析撒?”轉身拿起裝著炒米的鐵質餅乾盒,作勢用手掌拍打著,手掌空心打下去啪啪亂響,嘴裡惡狠狠地說“打他打他!”當時的我已不是幼童,哭的有幾分裝腔作勢,得到安慰後抽抽巴巴止住了哭泣。

小學三年級,爸爸工作調動到了武漢。入職體檢中媽媽被診斷為乳腺癌,手術後回老家休養。爸爸又給爺爺奶奶做了思想工作,為了照顧我他們一起來到武漢。

爸爸新單位的子女大多在過馬路就到的一所省級重點小學就讀,然而這所小學拒絕了我的入學申請。理由是片區改革,讓我去另一所需要走兩條街道的學校。我爸決定找校長當面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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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發白,奶奶把睡眼惺忪的我揪起來,梳洗打扮。沒時間做早餐,簡單地熱了牛奶,泡了炒米。趁我吃的空檔,又打量辮子有點歪,上前拆了重扎,貼著頭皮跟我綁了緊緊的麻花辮,臨出門前又跑進屋,拿了根紅繩紮在我的小辮上,忐忑地問我爸“麼樣,討喜不?”多年後我看到白毛女喜兒,終於找到我奶奶當時的靈感來源。

我們爺三蹲守在校長辦公室的門口,聽著上課鈴下課鈴輪流響起,學生們出出進進、書聲朗朗。兩節課後,秘書通知我們進去。站得四肢僵硬的爺爺一邁入校長辦公室,迅速摘掉灰白的帽子露出銀色的板寸,帽子夾在腋下,雙手合十,平日甚少求人的他連連躬身作揖。爸爸介紹我的情況,他旁邊間斷的插嘴,討好地笑,“幫幫忙啦!”“謝謝你了!”“就當做好事了好不?”

走出校門,爸爸滿懷怨氣,皺眉跺腳“父啊,不上也不能給他們作揖!你這大把年紀,這是折壽滴!”爺爺理了理帽子,沒吭聲,頭和肩膀塌陷下去,腰躬得又低了幾分。我暗暗捏住小拳頭,喉嚨發乾,心裡苦澀,為爺爺不平。但想必當時剛過而立之年的父親初入這陌生的大城市時處處碰壁,也是無力又羞惱的。

後來父親單位出面幫忙贊助了兩塊黑板讓我入學了。

媽媽休整了一年後回到武漢,我們三口人擠在一個團結戶裡,爺爺奶奶租了五樓的一室一廳。

奶奶年紀越漲,之前滿頭銀髮有了反青,整個身子更加單薄瘦弱了。白內障晚期,眼睛大不如前,一隻眼睛基本失明,腿腳亦不便,上下樓買菜提物的重擔都交給了爺爺,平日也大抵只在家裡前後活動下。一日三餐改為兩餐,都吃得極清簡,手藝也漸擱置了。

但倘若我們過去吃飯,奶奶會興奮地叫爺爺多備點葷菜,炒菜時顧慮到我們的口味,往往油鹽和醬油放重一些。若尺度把握過了頭,我就把筷子一擱、撇撇嘴說“太鹹(han)啦!”奶奶拿筷子也嘗上一口,可能分辨不出,眉眼順著臉部的褶皺耷拉下去,極為沮喪。爸爸用筷子敲打我的手,惡狠狠罵“誰慣得那麼挑食?!”奶奶趕緊答道“是我是我。”爸爸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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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奶奶家的飯菜確實已不再吸引我了。院子裡的小夥伴熟悉後開始約飯,東家西家輪流吃著,儼然一個稱意的小世界,我也邁出了遊歷江湖的第一步。一門二樓的林奶奶會做湖南菜,麻辣鮮香,尤其是就著回鍋肉我可以吃下一大碗飯,對面三樓的王阿姨來自河北,擅長包餃子,她告訴我他們以前過什麼節都吃餃子,我也感覺每次吃都像在狂歡。

多樣的菜式和豐富的口味打開了我的味蕾,我亦不需要就著炒米來想象天南海北的美食。我成了叛徒,樂不思蜀。

等手上漸漸有了零用錢,就變本加厲地不好好吃飯。學校門口的零食也多了,坐在教室裡老遠都能嗅到臭豆腐濃郁的香味,口水偷偷嚥下去,放學後吃上一碗,一元錢四塊,澆上多多的剁椒醬,狼吞虎嚥。回到家連飯都懶得吃。

到夜裡上吐下瀉,當吐出黃膽時,胃縮成一團,我才知道吃著再香的玩意兒,吐出來也是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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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慣例地吃飯後,奶奶將一個方形鐵質餅乾盒塞在我的手裡,說這次是爺爺做的,要我抱回去慢慢吃。原來,他們用菜鍋嘗試著又做一點炒米。那口大鐵鍋遺留在天門老家的陽臺上,就算在也操持不動了。好在陰米不需要再從糯米制作,菜場直接買來。用菜鍋炒制,一次份量較少,要連續翻炒幾次,才能裝滿一盒。爺爺手指輕磕兩下鐵罐,強調“我是趕鴨子上架,你奶奶這勁只能留著動動嘴啦!”

我抱著鐵盒下樓,有點沉,走兩步間隔地抬腿拖一下底。奶奶站在樓梯口,使勁剁腳,一遍遍喚醒著樓道里的感應燈,不讓我有一刻置身黑暗中。我站在一個拐角,從中間方格的空間向上看去,奶奶的衣角和淺淺的影子從鐵桿的縫隙中冒出來,我喊到“回去吧!我快走啦。”沒有應答,奶奶探出脖子,看到我頭起的姿勢,突然掀開黑底紅花的棉襖,從內口袋中掏出幾張錢,順著空檔往下一拋。紙幣如電影慢鏡頭一般在蜿蜒樓梯間迴旋漂浮。我盯著紙幣,追趕,拾起,是兩張十元的。再回頭,奶奶的影子好像已被吞噬在螺旋的盡頭。

如今,爺爺奶奶的身影消散在我的生活中多年了。他們隨我家的搬遷離老家越來越遠,最終日益衰老不能返回,武漢成了埋骨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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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商品經濟提供了採買的便捷,可惜年紀越大口味越頑固,對新鮮事物的興趣越小,勞心掏肺惦記著味道已無處可尋。炒米的手藝到父輩就大抵失傳,也託人從家鄉寄來炒米,都不盡如人意。我亦無從如奶奶一般辨認是手藝生疏或是米不夠好了。

一次,炒米不夠酥脆,如同嚼砂,硬米在咀嚼時掰掉剛補的半顆後牙,我吐出殘渣血水,恍惚中這幕似曾相識。抬起頭來,對著鏡子一張老去無趣的臉和空蕩蕩的四周,疼得掉下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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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歲月神偷》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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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炒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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