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開信（Republic of letters）是單讀的新欄目。這是一個開放的項目，我們歡迎來自不同背景、住在不同國家的作者，在這裡向彼此寫信，分享他們最近的生活、關心的議題、以及世界上重要的事。
今天是第八封信。信中唐凌以女權主義發酵的當今為背景，探討了對當代中國的社會問題提出批評的困難性。無論是網絡生態中“公民社會”參與邊界的模糊，“五毛黨”的冷嘲熱諷，還是高牆之外聽眾的缺失，以及對“偽白人身份”的警惕，都導致我們成為了“無名的失語者”。而重回女權問題可以發現，辦法或許就蘊含在過程中，而不是問題本身。
歡迎更多朋友參與進來，你們也可以用照片、視頻等其他語言來回應，來信發送至 [email protected] 。
寫信人：唐凌
牛津大學性別研究博士
朋友，
你好。德不孤，必有鄰。
在我書寫這封信的時候，世界範圍內的女權正在極速發酵。女權的聲音在川普代表的油膩放肆父權男陰影下在全球發酵。 我們這代計劃生育政策下長大的青年，不論性別都承載著兩代家長的期許。大學以前全家人讓我們發奮圖強，獨冠群雄，鶴立雞群；結果 20 歲一到，“以天下為己任”就成了政治幼稚，而是“賺錢、買房、生娃、等死”才是成熟穩健的平凡之路。但是還好，幼稚的人，還大有人在。
我想精緻的利己主義式的小我終究是不能滿足追求更高人生價值的大我的。我的朋友圈裡有自視“運動家”的熱血青年，也有打著“反西方帝國主義”旗號的五毛黨。前段時間當人人都在轉發各大高校情況的時候，我看五毛黨友冷嘲熱諷地說這些青年的最後結果不就是出國讀書，對批判中國的白人學者點頭哈腰，然後自己努力留下，並以“居西方的中國人”的心態對中國指手畫腳嗎？（我為了突破自己的同溫層而沒有屏蔽五毛黨朋友。）
新文化運動的多數代表人物都曾留洋海外
我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反駁，大概是因為害怕在我憤怒的面紗後藏著一張被擊中了的內疚臉孔。這個反諷很輕巧地把女權（和一切對於中國的批評）和西方聯繫在一起，把去西方和做精緻的利己主義者和崇洋媚外者結合，置放在真正的愛國主義者的反面。
雖然就事論事，我們似乎很容易回應——一言以蔽之：
1）網絡模糊了參與形式的邊界。
2） 在刪帖和再轉發的張力之間已然以是一種公民社會的形成。
我真心給有意／無意參與公民社會道路的每一個參與人最真誠的敬意。 但這樣的回答始終沒有擺脫以西方民主道路為基準的想象，只不過是把基督式的以一己之力捍衛民主、自由的英雄置換成了我們中每一個在網絡上抉擇不沉默的人。我們都成了自視甚高的無名氏。
但是我們這些無名氏，要怎麼處理身處西方，站在偽白人角度對中國現狀批評的嘲諷？ 我們這樣的無名氏，要怎麼理解西方的組織一邊作為近乎唯一跟蹤中國人權問題的媒介，但是同時又帶有我族中心主義的驕傲的問題呢？ 我們這樣的無名氏，要怎麼面對西方不斷給中國造出英雄（人權、女權、民主等等），但這些英雄在西方的受眾比中國廣多了的窘境呢？ 我常常在想，當我們只能在牆外媒介裡發聲的時候，我們的觀眾是誰？他們又抱著什麼樣的心態在傾聽呢？ 另外，如果我們不想走海外成名的路線，我們這樣的無名氏，要怎麼處理我們的無名問題呢？
我是一個女權主義者，偶爾做做鍵盤俠。 我早些年研究潛規則， 聽了許多令人心酸的、困惱的故事，深刻體會到了權力侵佔權利的輕而易舉，內心近乎崩潰。之後，為了讓自己心態好一點，博士論文的題目換成了：研究中國女企業家。 我發現女企業家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群體（如果這樣一個背景千差萬別的群體可以被稱作一個整體的話）。她們賦予女權一種完全不同於公民社會的想象，在人生贏家的框架裡面給了女性一點點不一樣的內涵。
她們中有的背景非常平庸，農村出身，中專學歷，卻在電子商務淘寶潮中弄潮成功。雖然自己沒有半點女權意識，但是因為自己淘寶店的成功，僱傭了自己的一家人和自己老公的一家人，從而極大地扭轉了自己在家中的權力關係。她們有的來自精英城市家庭，在外國讀過書，非常有女權意識， 把自己的女權想法融入到創業的內容中去。在幫助別的女性創業（投資公司）和幫助女性找到愉悅的過程中，她們自己的公司也逐步壯大。她們中有的人雖然嘴上近乎宣揚三從四德，但是身體卻很誠實地在公司加班加點，不停地思考怎麼樣把自己的公司不斷擴大。
很多時候，我的企業家朋友們會問我博士畢業了會不會回國。因為對這個問題並沒有很完整的答案，我總會支支吾吾。這時候，就會有人說：“還是回來吧。在外國處理種族歧視多浪費時間，還不如把時間花在回國創業上。”
最近天氣雖涼，花倒是在倒春寒中綻放得妙不可言。第一次見信就給你拋出這麼多問題，真是抱歉了。期待你的回信。
唐凌
往期信件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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