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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有生以来最艰难的一段日子。
孩子出生并不容易。顺产不下又做了剖腹产，而后大出血。极度虚弱的我躺在病床上，生命的大疲乏弥漫整个身心。即使抬一抬手臂，翻一翻身也会大汗淋漓。拿着筷子的手哆哆嗦嗦颤个不停，一不小心便滑落在地。心脏疯狂跳动，平均心率一百五十次。早搏、心动过速频频向我侵袭。那时，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心痛，什么是心颤，什么是心有余悸。
而后情形越来越糟，心脏开始骤停。那日，刚扎上液，突然胸部一阵绞痛，而后齿轮相撞般，心脏“咯噔”一下停了，血顿时凉下来。我一惊，胡乱拔下针头，猛坐起来，心脏又恢复跳动。随后，出现高山反应，渐渐加重的缺氧使我不能呼吸，渐次加重的眩晕使我不知身在何地。我感觉自己躺在软软的棉花堆里，大片大片的云朵将我覆盖。闭眼，似乎看到了死神狰狞的面目，听到了纷乱叠踏的脚步声。是，是渐渐逼拢来的死神的跫音。原来，生与死只在须臾之间，天堂与地狱也只有半步之遥。生命是如此脆弱与无奈。我不敢回忆当时情形，宁愿相信这是个噩梦。
对镜，看着自己模样。铁青的脸，青青的眼睑，青紫的唇，整张脸笼罩着一种骇人的青色。再看，手指、脚趾也出现严重的紫绀。忽然，一阵眩晕铺天盖地袭来，只觉胸部“轰隆”一声响，似有炸弹爆炸开来，眼前的世界消失了，黑暗了，沉寂了……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从另个世界回来了。醒来时不知自己是否活着。用手掐掐自己，原来，疼痛的感觉竟然也是惊喜。
我被送进急救室。母亲陪着我，神情黯然。我努力忍着眼泪。不哭，不要哭，母亲一旦看到我的眼泪，她的心会碎。可是我知道她在落泪。在我看她的瞬间，我看到她背转过身擦眼睛。我知道她也在对自己的心说，不哭，不要哭，可是眼泪终于忍不住。我用力咬紧嘴唇，上牙和下牙在打架，身子颤抖如风中叶。我模糊地看到母亲两鬓的白发，似两团白云飘来飘去。我听到心儿碎裂的声音。母亲俯下身来，对着我的耳朵颤颤地说：“好好活着。你好好的，妈还能多活几年；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妈也就活不成了。”听着这最伟大的母爱告白，我的心一阵痉挛般的疼痛。我再也不能控制我的爱，我的痛苦，我的恐惧，和我的无力。我失声而哭，母女相拥而泣。
母亲小心翼翼照管着我。夜里，她紧紧握着我的手，摸着我虚弱的摸不出脉的脉搏。我知道，她不敢睡去，她惟恐我会像露珠那样消逝，会像冰雪那样融化。有时，感觉几滴冰凉的水滴落在我青紫的手上。那，是母亲的泪。我五味杂陈，只盼早日出院。
在我又一次休克时，母亲突然晕倒。这是后来知道的。母亲犯了病——脑出血。当我从病友那里得知消息时，脑袋瞬时变大，心哆嗦成一团。我头重脚轻、踉踉跄跄寻到母亲病室，一步步挪到病床前。看到了她，我的母亲。她安静睡着，神情坦然，但显得羸弱和憔悴。头两旁堆着冰袋。瘦削的脸在灯光映照下显得苍白，不，是惨白。深一道、浅一道的皱纹纵横交织，镌刻着沧桑与无尽的爱。稀稀疏疏的白发像月光下的雪，白得令人心痛。身上插着氧气管、输液管、导尿管、鼻饲管。一根根管子插在她身上，疼在我心里。我电击般定格在那里。是我害了她，是我的病害了她，是她对孩子的爱害了她，是母女深情害了她！我紧紧握着她的手，泪疯狂打在她手上。我语无伦次地说：“妈，求求你，求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无论我怎么呼唤，母亲都没有回应。我放声大哭，重重跪在地上！我想，母亲如果不醒来，我就永远地跪下去。母亲如果不醒来，我也不要活了！我肝肠寸断，泪飞如雨，在母亲病床前，长跪不起。
母亲醒来了，但是异常烦躁。她的右侧肢体不能动，同时失去了语言功能，她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医生取下鼻饲管。然而，就在那一刻，她开始绝食。我清楚她在想什么。在她心中，给永远比拿更愉快。现在，她不能再给了，也决不会去拿，于是，她选择了放弃。
我的心再次跌入深谷。我苦苦哀求，无济于事。我求医生做疏导，也不见效。她衰弱下去，我心碎欲绝，家人一筹莫展。后来，我想到，也许父亲临终信能救她。于是，我将信放到她手中。母亲把信贴在胸口，老泪纵横。我转向一边，默默流泪。
母亲吃饭了，也开始了坐在轮椅上的生涯。我知道，无论怎样，我也代替不了她的伤痛，回报不了她的母爱。我所能做到的是，她睡的时候我睡，她醒的时候我醒，给她翻身，为她捶背，精心侍侯饮食，把她照顾干净。只要母亲还在我身边，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与快乐。
母亲一天天衰老下去。我也历经多次命运的折磨与洗礼，甚至生与死的较量。但是很庆幸，我们都还活着。只是在某个易感时刻，我的心还是会隐隐作痛。
邱 焱 中学高级教师，承德市作协会员。多篇随笔于《中国教师报》《承德日报》《周口晚报》《济宁日报》等省市级、国家级报刊杂志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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