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起點在衡南茅市

(原載《叩問》中國旅遊出版社2012年10月版,收入《名家筆下的衡陽》中國文聯出版社2017年12月版)

我的起點在衡南茅市/歐陽斌

我的起點在茅市

作者/歐陽斌

人的一生會有許許多多的起點,有生命的起點,求學的起點,愛情的起點,也有工作的起點。因為是起點,它在人的一生中總會留下許許多多難忘的記憶。

1983年8月,我從衡陽一所中專學校畢業,踏上了工作的第一站——衡南縣茅市區供銷社,從此開始了與這個曾經陌生的小鎮近三年的朝夕相依。那時我剛滿18歲,正是一個由懵懂少年向熱血青年的轉型期,是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愛情觀,乃至文學觀、審美觀的成熟期,我很慶幸,在這個人生的關鍵時期遇見茅市。

遇見,只有三年,受益,卻是一生;遇見,只有三年,思念,卻是一生。

故鄉衡南縣的地名多“市”,我出生的地方叫硫市,此外還有冠市、茶市、雲市、柞市、相市、洲市、蒸市、隆市、檀市、鐵市、車江市、泉溪市、松柏市等。這些以“市”而名的地方,並非真的就是什麼現代概念的城市,相反還多是一些窮鄉僻壤、交通閉塞之地。我的出生地硫市如此,我工作的起點茅市亦如此。茅市名為市,實則只是一個距衡陽還有百來裡的偏遠小鎮。茅者,茅草也,我曾在好些朋友身上試驗過,問他們聽到茅市這個名字後,第一想象是什麼?他們大多想到了茅草,想到了不毛之地。

正是這樣一個地方,成了我工作的第一個驛站。

我的起點在衡南茅市/歐陽斌

記得第一次去茅市,是父親陪著去的。那時,母親已經去世近十年,父親也已年過半百。父親是一個老實巴交的工人,不知道該為我準備一些什麼,除了一箇舊木箱,竟然找出兩根長長的的竹棍,說茅市那地方偏遠,蚊蠅肯定多,這種竹棍掛蚊帳用得上。我就這樣提著一隻舊木箱,拿著兩根蚊帳竹棍,跟在父親的背後,有些落寞、有些滑稽地到了茅市。報到後,供銷社領導將我安排在一個古舊的木質四合院。院內還住著好幾戶人家,衛生狀況極差,蚊蠅很多,即使冬天也需要撐蚊帳,父親給我的兩根竹棍還真的派上了用場。

我先後做過批發部收款員、業務股票證員、人事股秘書,都是很不起眼的角色。剛到茅市那段時間,我感到前途渺茫,比較消沉。正是在那時,我有幸找到了文學,找到了沈從文、川端康成、馬爾克斯。他們仨分別誕生於三個不同的國度,但我認為他們的作品有極相近似的美感,那種美感源於對人與自然的深切關懷,蘊含著一種淡淡的憂傷,正適合我當時的心境。尤其是沈從文先生,每次閱讀他的湘西系列作品,淌過我心頭的不僅僅是文字,更是一股股熱流,溫暖著年輕的心靈。茅市雖然距離湘西有數百里甚至上千裡之遙,我卻開始嘗試著用沈從文的眼光來審視身邊的小鎮。也正是在這種審視中,我逐漸發現了茅市的美。

茅市是一個狹長的小鎮,全鎮雖有四五萬人口,但真正住在鎮上的,大約只有三五百家一兩千人。全鎮長度約為兩三里,四周是一些高低起伏的山巒,房屋大多依傍著一條穿鎮而過的小河。關於這條小河,我至今叫不出它的名字,只記得寬不過十幾米,最寬處也不過三十來米,一年四季都有潺潺的河水流過。

茅市鎮的整個建築格局,頗似湘西的鳳凰古鎮,臨河的一面散落著一些吊腳樓,吊腳樓的另一面才是街道。街道原本是青一色的石板鋪就,有三四米寬,但我到那裡工作時,為了過車,許多地方已將石板掀掉,代之以水泥路面了。街道的兩邊是店鋪,那時改革開放的時間還不長,私人店鋪也不多,因此,坐落在鎮中心的供銷社,依然是鄉親們最嚮往的地方。每逢二五八趕集,這裡都是人流最為密集的所在。十里八鄉的趕集人,雖然多而且擁擠,但賣東西的卻可以將物品隨地擺放,根本不用擔心有人亂拿或者偷走。

我的起點在衡南茅市/歐陽斌

茅市又名茅洞橋。茅洞橋是確有其橋的,它位於鎮東頭入口處,是一座簡易的石砌三拱橋,橋上的石板已經破破爛爛,橋兩邊的石板則長滿了青苔,顯示出這座橋所經歷的歲月滄桑。橋兩頭生長著幾株參天古樹,好像是樟樹,每當我們從橋上走過,都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相傳茅市這地方古時候確實茅草茂盛,在沒有那座石橋之前,兩岸的茅草相連,後來就連橋拱中也長滿了茅草,茅市、茅洞橋的地名即由此而來。

茅市的民風頗為淳樸,再窮的人家也喜歡請客。我在茅市工作期間,小四合院的人對我都有一份關愛,今天張家,明天李家,輪番叫我吃飯,倒也解決了後顧之憂。

我的起點在衡南茅市/歐陽斌

我開始與鎮上的朋友赤裸著身體,在無名河裡游泳唱歌;與四合院裡的人們一起閒聊古今,與他們一起打牌下棋。甚至還在週末時光,與一些朋友去鎮邊上的農田,捉泥鰍、青蛙,然後到某戶人家煮菜做飯,就著農戶自釀的米酒山吃海喝。我不再向外面的朋友抱怨“分到了一個鬼地方”,而是一個勁地宣傳推介身邊美麗的小鎮,歡迎他們前來遊玩。一個學美術的朋友來了,坐在茅洞橋上,畫了三天三夜,最後才滿意地離開。一個寫詩的朋友來了,卻沒有發現古鎮的多少詩意,相反還說我是苦中作樂。他沒有為茅市寫出什麼文字,卻對我的處境大發感慨,寫了一首長達十多頁的詩歌。

那時我也萌發了詩興。有一次,與幾個朋友到鎮外遊玩,發現了一大片野菊花。野菊花開在野外,與開在盆景中的菊花一樣地金黃,一樣地清香,卻很少有人注意它們。由野菊想到自己的處境,想到那座小鎮的風景和風景中的人們,我寫下了第一首散文詩《野菊》,投寄給市裡的《衡陽日報》,沒想到很快就見報了。看到報上自己的詩歌和自己的名字,我是奔跑著去向朋友們報喜的。那首詩歌的稿費只有3元,可我用於請客的費用卻在30元以上,這對那時只有20多元月工資的我來說,不是一個小數目了,但我非常樂意。

我就這樣開始了自己的文學夢,開始源源不斷地寫,源源不斷地有些文字見諸報刊。隨著《月亮溪的女子們》《踩荸薺》《五月,在希望的田野》等作品的發表,我居然在市裡也有了一點小小的名氣。我成了茅市鎮的名人,不管是供銷社的領導還是我的朋友們,他們都從各個方面呵護我關心我。就是一些素不相識的人,聽說我有點才氣,他們都會用羨慕的眼神看我。

有了一點小名氣之後,我得以結識了小鎮上的一些名流。茅洞橋是一個有文脈的地方,唐代大曆十才子之一司空曙《送曲山人之衡州》的詩中就寫到過它:“茅洞玉聲流暗水,衡山碧色映朝陽。”茅市那座小鎮也不乏在美術、書法、文學方面有較深造詣者,他們大多隻師造化,不拘章法,由著自己的性子揮灑才情,卻從未想到什麼成名成家。

我的起點在衡南茅市/歐陽斌

其時正值青春年少,便有一些好心人給我介紹對象,其中也不乏令我心動者。可那時我拿不定主意是否在茅市長久工作,想到自己只是一名匆匆過客,對於介紹對象者便一概婉拒了。我現在還經常想,如果自己當初在茅市找了對象成了家,一直在那兒工作,一直那麼努力下去,一直吮吸只有茅市才有的那種山水靈氣,感受那種獨特的民俗與文化,或許,我還真的會在文學上有所造詣,說不定,一不留神還真成了川端康成或者沈從文。

可是,我只在茅市工作了三年,就離開那裡調到了衡陽市南嶽區。之所以能夠調動工作,皆因所寫的文章幫了大忙。南嶽是我國五嶽名山之一,論文化之厚重、山形之巍峨、國內外知名度之高,自然是茅市難以望其項背的。但有所得就有所失,離開茅市之後,我的文字雖然多了一些對生活的思考,多了一些所謂的歷史感、使命感、厚重感,可是當年在茅市寫作時那種輕快的思維、那種簡約的風格、那種不事雕鑿的樸實美感卻沒有了,而且再也找不回來了。

與那些一輩子生活在茅市的人們相比,我與茅市相守的時間實在是太短了。我曾在離開茅市十年之後的1995年重返故地,其時我已是南嶽區委常委兼區委辦主任。而茅市還是沒有多少變化,依然是一條簡易的公路經譚子山與外界相通;依然是古舊簡陋的街道,所不同的是街兩邊多了一些新房。我有些失望而又惆悵,為小鎮也為自已。

時至今日,距我離開茅市不覺已是30多個年頭了。30年前的青春兒郎,如今已是兩鬢染霜。到南嶽工作後,我後來又在湖南省旅遊集團公司、湖南省紀委、湖南省旅遊局以及永州市雙牌縣工作過,現在又到了距茅市數百公里之遙的張家界工作,除離開茅市十年那年回過一次,其他時間都只能在夢裡回首凝望。

我的起點在衡南茅市/歐陽斌

前不久,一位曾經一起在茅市工作過的朋友攜挈兒孫來訪,說得最多的話題自然是茅市。想當初年少氣盛,風華正茂,三十年彈指一揮間,我們都做了爺爺,禁不住感慨萬千。席間,朋友想起杜甫《贈衛八處士》這首詩:“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少壯能幾時,鬢髮各已蒼。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他端起手中酒杯,大聲地朗誦起來,也把我感動得熱淚盈眶。如今我豈止是“兒女忽成行”,連小孫女也有兩歲多了。人生只是一個過程,人的年齡越大,對過往的一切就會越珍惜,思念也會愈強烈。

那一天,回憶著遠方的茅市鎮,回憶著已經逝去的青春歲月,我喝了好多酒,我在尋找一醉。

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如果將我參加工作後,多次工作的變動視為千里之行的話,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我的起點在茅市。正是因為茅市給了我豐盛的物質與精神營養,才有了我後來的身強體壯,才有了我後來的百折不撓,堅毅前行。

與人相處,有的人會驕傲地告訴你,他的工作起點在北京、在上海、在香港、在英倫,在那些大名鼎鼎的國際化大都市。我同樣會驕傲地說,我的工作起點在茅市,在湘南那個偏遠的小鎮。

感恩衡南茅市,感恩那一方養育過我的土地和鄉親。

我的起點在衡南茅市/歐陽斌

講茅市故事;思鄉土濃情;聚茅市能量;潤天下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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