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二號終究是男二號

男二號遇見了男一號,在正式的劇情裡往往才算首次出場。

相比之下,更多的人關心的是男一號的成長軌跡,至於男二號出場之前在做啥,很多人是不關心的。

更讓和珅和李斯不得不服的是,在他們所處的時代,他們遇到的是當之無愧的男一號。

男一號可能是一種情結,有人就情願當小山寨裡的當家老大,這樣寫起故事來雖然寫不成《三國演義》,但好歹是部《水滸傳》,可能這樣總比在三國裡當呂布,風光幾年後死在白門樓強。

估計也是這種想法的蔓延,在很多現代劇裡,一個男二號可能在各方面吊打男一號,可能搶走男一號的人氣和風頭——但這個劇情,在和珅和李斯面前,不存在的。

兩位男二號後半生的遭遇,大家基本都有了解,本文也不細說了。

四 進擊的李斯

李斯在長史的位置上幹了很多年,我們也不確定他在這個位置上都做出了什麼樣的成就。只是大致知道他在這個位置上處理過很多情報工作,提出過不少計策比如滅韓而鎮五國之類的,去削弱、離間、吞併其他諸侯——這也意味著,在李斯看來,秦國是最有可能一統六國的。

事實上,其他人基本也這麼看,區別無非是六國能多撐幾年而已。

在李斯看來,秦國顯然也面臨著多種多樣的問題,可以說,換到別的人手上,有可能就玩砸了,但是在嬴政領導的班子手上,沒有。

這個男一號,基本坐住了。

男二號李斯的官運並不太順,多年後升任客卿,結果不久就出現了鄭國事件,秦國的矛盾集團本土集團抓住機會對外來團隊進行打擊,嬴政因此下了《逐客令》。

這一段對手戲是李斯人生中被記錄下來的幾次高光時刻之一,他在被驅逐出境的路上寫下了著名的《諫逐客書》,我們截取一段來看:

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為客者逐。然則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內、制諸侯之術也。

臣聞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眾,兵強則士勇。是以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

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業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謂“藉寇兵而齎盜糧”者也。

夫物不產於秦,可寶者多;士不產於秦,而願忠者眾。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益仇,內自虛而外樹怨於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

即使在兩千年後來讀這篇文章,也不會覺得有什麼生僻難懂,而且其中的道理,仍然值得深思——李斯在求學的道路上雖然晚於和珅,但在作品的質量上,卻強過和珅許多。

此文一出,如陳孔章《檄豫州》,似駱賓王《討武曌》,只恨嬴政並無頭風可以頓愈,不然還要更壯斯文氣象。

此後李斯擔任了廷尉的官職,秦滅六國後,李斯受丞相位,男二號的地位才算徹底定鼎。

在他親手寫的八個大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被刻在和氏璧成為中原帝王的傳國玉璽的時候,他的最高光時刻,才真正到來。

在此之前,有人認為韓非的到來動搖了李斯青雲直上的根基,這裡需要搞清楚幾點,比如秦始皇到底會不會重視韓非,李斯有沒有落井下石?

我更傾向於李斯沒有打擊韓非,但也沒有幫助韓非。因為他打擊不打擊,韓非都得死,他幫助不幫助,韓非都得不到重用。

韓非不是李斯這樣的常見外來戶,而且從他的作品來看,即使李斯幫助他,他也未必就會認為李斯是好心。

五 和珅的三不

相比之下,和珅就順多了,他22歲與乾隆對答而得以出頭,一路升任御前侍衛、正藍旗滿洲副都統、戶部侍郎(26歲)、總管內務府大臣、步軍統領,到了30歲就當上了戶部尚書、御前大臣、四庫館正總裁、理藩院尚書。

這在整個中國歷史上都是很難見到的升官之路——而且其他這樣升官的人多多少少能力不足以掌控下屬部門,比如西漢的董宣,但是和珅卻是實實在在有能力管控各部門的。

正所謂三十而立,和珅在而立之年的成就,許多官員恐怕就算混到耄耋之年也望塵莫及,這也是為什麼咱們專門要提名他作為跟李斯對標的人物之原因。

李斯輔佐嬴政開的是前所未有的時代,而和珅則是這個時代最後的盛世中的男二號。

他的一帆風順,讓我每看《鹿鼎記》,總覺得金老爺子寫韋小寶這個人物的時候,定然借鑑了和珅的事蹟。

和珅這個人,對官場的揣摩,對乾隆的瞭解可以說是登峰造極,這個男二號,他得的當之無愧。但是,作為一個飽讀詩書,熟稔官場的人,他有三大錯。

一是居安而不思危。

所謂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和珅位極人臣,卻不思孫叔敖之訓,不備範鴟夷之舟,這幾乎可以說是不能理解的一件事——但是仔細想想,其實就好明白多了,但凡在“術”上用功的人,往往就離“道”越來越遠,所以老子說“為學日益,為道日損”,和珅浸淫官場多年,權術官謀之道越用越純熟,便越覺自己術勝於道,這就好像人類強大以後,就以為自己人定勝天一樣。

二是貪得而不顧身。

不少貪官臨死前都會發出一句“莫貪權勢而殞命,莫戀富貴而亡身”,此語可作和珅之批語,他的貪婪在一開始或許是對財富所帶來的安全感的需要,到了後面,就成了一種心理變態或者說麻木的索取。

問題是,他很清楚自己的貪婪會給自己帶來什麼樣的災禍,甚至他也知道貪得越多,死得越慘,可假如世人都能“眼中看得破,肚裡忍得過”,這世上也就沒這麼多事了。

三是為官而不恤民。

和珅這個男二號是跡近“反派”的存在,反派一定要有反動的理念,不然不叫反派,和珅的反動理念集中在“不恤民”三個字上。

對和珅來說,老百姓是工具,是等價的商品,是螻蟻,這個心態決定了他在行為上的麻木不仁,他所做的一切,有害於民的他無所謂,有利於民的也非本心,純粹是追求皇上的滿意而已。

所以對老百姓而言,他是值得唾罵的那個人——你當官當得好不好,在咱們看來不是你官位高不高,升職快不快,權謀權術用得溜不溜,而是你有沒有給老百姓帶來美好的生活。

那麼現在把李斯與和珅再放到一起,我們發現兩人之間真的是有巨大差別的。

如果李斯遇到的是乾隆,和珅遇到的是嬴政,誰會成為男二號呢?

可能是和珅。

六 懷才誤此身

對李斯而言,如果他生活在清朝,繼續求學道路,他或許會成為一個大文豪。以他的本性和理念,即使當官,在乾隆手下,也當不上男二號,頂多當個封疆大吏,能安享晚年也算是祖上積德了。

但和珅不同,和珅的出發點就不是什麼功在當代,名垂青史,他只要一世功名富貴,如果遇到的是秦始皇,他會針對嬴政或者呂不韋下手,投其所好,近其門下,求一時機應運而起。

假如他的目標是呂不韋,那估摸著也就是來日一窩死在嬴政手上,假如他的目標是嬴政,或許他也有機會成為李斯這樣輔佐嬴政登頂王者的男二號——只是他最後仍然會因為貪汙等罪名被幹掉罷了。

只是這樣或許也就不會有什麼“議罪銀”之類的政策。可以理解成,和珅若遇明君,無非一有才能之貪佞,和珅若遇乾隆,便是一有才能之權臣,和珅若遇末世君,便是一蔡京童貫之徒。

這其間還有一個最大的差別:假想一下,假如和珅研究乾隆十餘年,結果乾隆短命駕崩了,情況會怎樣?

就像古代的段子一樣:

初,文帝好文,餘學文,三年,文帝崩,武帝好武,餘無所用,轉而學武,三年,武帝崩,宣帝好法,餘遂棄文武而學法,三年,宣帝又崩,新君好少俊,餘已老。

像和珅這樣的人,是個皇帝就能用,就有機會當男二號——前提是和珅得投其所好,如若不能,那就蹉跎終生了。

但李斯就不同了,李斯不管在誰手下,70分一定打得到,差別無非是能不能發揮到100分的實力而已,而且不論在誰的手下,李斯都不至於變成一個貪佞之徒。

換言之,李斯是有本事讓自己成為男一號的那種人,但和珅,永遠是最多當個男二號的命,而且是很難活到大結局的那種。

我們所以惋惜李斯,算是貞婦白首失身,眾且憐之。何況,李斯到底有沒有晚節不保,其實還未可知。

而大家不替和珅惋惜的原因,顯然是他本身並不值得惋惜,這也替一眾成功學大師們敲響了警鐘——不是你成功了,大家就會看得起你。

這兩位男二號的下場雖然類似,但絕不能以此斷言男二號之命運就確定了。

也不知是真心還是故意,和珅在臨死前還不忘給自己洗白一下,留下一首詩來:

夜色明如水,嗟爾困不伸。

百年原是夢,卅載枉勞神。

室暗難捱算,牆高不見春。

星辰環冷月,累紲泣孤臣。

對景傷前事,懷才誤此身。

餘生料無幾,辜負九重仁。

大家看,到了這個時候了,和珅還以為自己是“孤臣”,是“懷才誤此身”。

其實真要說“對景傷前事,懷才誤此身”,還得是咱們的李斯先生,他死前對兒子說:現在才知道,上蔡東門打獵度假做小公務員的日子才是真幸福啊。

若不是有遠大志向,不肯安分做個“廁鼠”,雖然不會有《諫逐客書》,不會有後來那般強盛的大秦帝國,但他也不會因此落得個身死族滅的下場——但他的身死族滅,又實在與他的豐功偉績關係不大,這又不禁惹人唏噓。

或許,和珅也是死到臨頭的時候,才明白自己的問題不是太想成功,不是不肯安分的做一個小二代,而是成功之後還有那三不!

尾聲

雖然現在大量圍繞著歷史中的“男二號”、“女二號”乃至N號的小說越來越多,這樣的小說(史類)有一個好處是,我們可以更清楚地瞭解主角以外的人,在鏡頭之外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就像看《射鵰英雄傳》的時候,我們感覺到的王重陽,和在看《神鵰俠侶》的時候看到的王重陽,可以說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假如把主角換成王重陽,相信故事還有更不同的地方。

到了那個時候,我們才會發現,帝王將相在很多時候跟咱們還是一樣的——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跟我們不一樣的那些地方里,我們可以學習的是什麼,不該學習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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