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民國最有趣的男人,活得像朵花兒一樣

一個人應當像一朵花,不論男人或女人。花有色、香、味,人有才、情、趣,三者缺一,便不能做人家的一個好朋友。我的朋友之中,男人中只有實秋最像一朵花。

——冰心

他的學術文章,功在人民,海峽兩岸,有目共睹,誰也不會有什麼異辭。

——季羨林

他就是梁實秋。

“你走,我不送你,你來,無論多大風多大雨,我要去接你。”這句至今為人稱羨的名句,就出自梁實秋的《送行》。

“才、情、趣”三字,可謂是梁實秋先生波瀾壯闊一生的最好寫照。在他逝世30週年的這個特殊日子裡,就讓我們一起走進這位冰心口中“花兒一樣男人”的傳奇人生。

他寫喝茶、散步、旅行,寫男人的自私、女人的善變、中年的通透,至情至性,圓融開闊。以對生活的敬重為核心,記錄一代學者的深情與雅趣。他是時代發展和廣闊生活的目擊者與深悟者,他跳脫出現實和社會的直接性,專心致志描寫人性,筆下自然流露著氣節、性情和理性,圓融通透又睿智雅趣。

逝世30週年之際,讓我們再讀梁實秋。

他,民國最有趣的男人,活得像朵花兒一樣

《我把活著歡喜過了》,聚集了梁實秋此生作為一名中國文學泰斗的全部生活智慧,精心輯錄44篇散文,從喝茶散步,到讀書寫字,有時天時地理,有時世俗人情,沒有生之無聊死之激烈的大悲大喜,而是在簡潔的文字中透露出活著的歡喜和平實,以及一種溫暖的情味。

他,民國最有趣的男人,活得像朵花兒一樣

核桃酪

文/梁實秋

玉華臺的一道甜湯核桃酪也是非常叫好的。

有一年,先君帶我們一家人到玉華臺午飯。滿滿的一桌,祖孫三代。所有的拿手菜都吃過了,最後是一大缽核桃酪,色香味俱佳,大家叫絕。先慈說:”好是好,但是一天要賣出多少缽,需大量生產,所以只能做到這個樣子,改天我在家裡試用小鍋製作,給你們嚐嚐。”我們聽了大為雀躍。回到家裡就天天泥著她做。

我母親做核桃酪,是根據她為我祖母做杏仁茶的經驗揣摹著做的。我祖母的早點,除了燕窩、哈什瑪、蓮子等之外,有時候也要喝杏仁茶。街上賣的杏仁茶不夠標準,要我母親親自做。雖是隻做一碗,材料和手續都不能缺少,久之也就做得熟練了。核桃酪和杏仁茶性質差不多。

核桃來自羌胡,故又名胡桃,是張騫時傳到中土的,北方盛產。取現成的核桃仁一大捧,用沸水泡。司馬光幼時請人用沸水泡,以便易於脫去上面的一層皮,而謊告其姊說是自己剝的,這段故事是大家所熟悉的。開水泡過之後要大家幫忙剝皮的,雖然麻煩,數量不多,頃刻而就。在館子裡據說是用硬毛刷去刷的!核桃要搗碎,越碎越好。

取紅棗一大捧,也要用水泡,泡到漲大的地步,然後煮,去皮,這是最煩人的一道手續。棗樹在黃河兩岸無處不有,而以河南靈寶所產為最佳,棗大而甜。北平買到的紅棗也相當肥大,不似臺灣這裡中藥店所賣的紅棗那樣瘦小。可是剝皮取棗泥還是不簡單。我們用的是最簡單的笨法,用小刀刮,刮出來的棗泥絕對不帶碎皮。

白米小半碗,用水泡上一天一夜,然後撈出來放在搗蒜用的那種較大的缸缽裡,用一根搗蒜用的棒棰(當然都要洗乾淨使不帶蒜味,沒有搗過蒜的當然更好),盡力的搗,要把米搗得很碎,隨搗隨加水。碎米渣滓連同汁倒在一塊紗布裡,用力擰,擰出來的濃米漿留在碗裡待用。

煮核桃酪的器皿最好是小薄銚。銚讀如吊。正字通:”今釜之小而有柄有流者亦曰銚。”銚是泥沙燒成的,質料像沙鍋似的,很原始,很粗陋,黑黝黝的,但是非常靈巧而有用,煮點東西不失原味,遠較銅鍋鐵鍋為優,可惜近已淘汰了。

把米漿、核桃屑、棗泥和在一起在小薄銚裡煮,要守在一旁看著,防溢出。很快的就煮出了一銚子核桃酪。放進一點糖,不要太多。分盛在三四個小碗(蓮子碗)裡,每人所得不多,但是看那顏色,微呈紫色,棗香、核桃香撲鼻,喝到嘴裡粘糊糊的、甜滋滋的,真捨不得一下了嚥到喉嚨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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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實秋:清華八年

我自民國四年進清華學校讀書,民國十二年畢業,整整八年的功夫在清華園裡度過。人的一生沒有幾個八年,何況是正在寶貴的青春?四十多年前的事,現在回想已經有些模糊,如夢如煙,但是較為突出的印象則尚未磨滅。有人說,人在喜歡開始回憶的時候便是開始老的時候。我現在開始回憶了。

民國四年,我十四歲,在北平新鮮衚衕京師公立第三小學畢業,我的父親接受朋友的勸告要我投考清華學校。這是一個重大的決定,因為這個學校遠在郊外,我是一個古老的家庭中長大的孩子,從來沒有獨自在街頭上闖蕩過,這時候要捆綁起鋪蓋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去住,不是一件平常的事,而且在這個學校經過八年之後便要漂洋過海離鄉背井到新大陸去負芨求學,更是難以設想的事。所以父親這一決定下來,母親急得直哭。

清華學校在那時尚不大引人注目。學校的創立乃是由於美國退還庚子賠款半數指定用於教育用途,意思是好的,但是帶著深刻的國恥的意味。所以這學校的學制特殊,事實上是留美預備學校,不由教育部管理,校長有外交部派。每年招生的名額,按照各省分擔的庚子賠款的比例分配。

我原籍浙江杭縣,本應到杭州去應試,往返太費事,而且我家寄居北平很久,也可以算是北平的人家,為了取得法定的根據起見,我父親特赴京兆大興縣署辦理戶籍手續,得到准許備案,我才到天津(當時直隸省會)省長公署報名。我的籍貫從此確為京兆大興縣,即北平。

他,民國最有趣的男人,活得像朵花兒一樣

那一年直隸省分配的名額為五名,報名應試的大概是三十幾個人,初試結果取十名,複試再遴選五名,複試有省長朱家寶親自主持,此公素來喜歡事必躬親,不願假手他人,居恆有一個圖章,文曰:"官要自作"。我獲得初試入選的通知以後就到天津去謁見省長。

十四歲的孩子幾會到過官署?大門口的站班的衙役一聲吆喝,嚇我一大跳,只見門內左右站著幾個穿寬袍大褂的衙役垂手肅立,有人出來點名。靜靜的等了一刻鐘,一位面圓圓的老者微笑著踱了出來,從容不迫的抽起水菸袋,逐個的盤問我們幾句話,無非是姓甚,名誰,幾歲,什麼屬性之類的淡話。

然後我們圍桌而坐,各有毛筆紙張放在前面,寫一片作文,題目是"孝第為人之本"。這個題目我好象從前作過,於是不加思索援筆立就,總之是一些陳詞濫調。

過後不久榜發,榜上有名的除我之外有吳卓,安紹芸,梅貽寶,及一位未及入學即行病逝的應某。考取學校總是幸運的事,雖然那時候我自己以及一班人並不怎樣珍視這樣的一個機會就是這樣我和清華結下了八年的緣分。

八月末,北平已是初秋天氣,我帶著鋪蓋到清華去報到,出家門時母親直哭,我心裡也很難過。我以後讀英詩人Cowper的傳記時之特別同情他,即是因為我自己深切體驗到一個幼小的心靈在離開父母出外讀書時的那種滋味--說是"第二次斷奶"實在不為過。第一次斷奶,固然痛苦,但那是在孩提時代,尚不懂事,沒有人能回憶自己斷奶是的懊惱,第二次斷奶就不然了,從父母身邊把自己扯開,在心裡需要一點兒氣力,而且少不了一陣心酸。

清華園在北平西郊外的海淀的西北。出西直門走上一條漫長的馬路,沿途有幾處步兵統領衙門的"堆子",清道夫一鏟一鏟地在道上灑黃土,一勺一勺地在道上潑清水,路的兩旁是鋪石的路專給套馬的大敞車走的。

最不能忘記的是路旁的官柳,是真正的垂楊柳,好幾丈高的椏杈古木,在春天一片蛾黃,真是柳眼挑金,更動人的時節是在秋後,柳絲飄揚到人的臉上,一陣陣的蟬噪,夕陽古道,情景幽絕。,我初上這條大道,離開溫暖的家,走向一個新的環境,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

海淀是一個小鄉鎮,過仁和酒店微聞酒香,再過去不遠有一個小石橋,左轉趨頤和園,右轉經園明園遺址,再過去就是清華園了。清華原是清室某親貴的花園,大門上"清華園"三字是大學士那桐題的,門並不大,有兩扇鐵柵,門內左邊有一棵狀如華蓋的老松,斜倚有態,門前小橋流水,橋頭上經常繫著幾匹小毛驢。

園裡談不到什麼景緻,不過非常整潔,綠草如茵,校舍十分簡樸但是一塵不染。原來的一點兒中國式的園林點綴保存在"工字廳","古月堂",尤其是工字廳後面的荷花池,徘徊池畔,有"風來荷氣,人在木陰"之致。塘坳有亭翼然,旁有巨鍾為報時之用。池畔松柏參天,廳後匾額上的"水木清華"四字確是當之無愧。我在這個地方不知消磨了多少黃昏。

西園榛莽未除,一片蘆蒿,但是登土上西望,園明園的斷桓殘石歷歷可見,惋仰蒼茫,別饒野趣。我記得有一次郁達夫特來訪問,央我陪他到園明園去憑弔遺蹟,除了那一堆石頭什麼也看不見了。

清華分高等科中等科兩部分。剛入校的便是中等科的一年級生。中等四年,高等四年,畢業後送到美國去,這兩部分是隔離的,食宿教室均不在一起。

學生們是來自各省的,而且是很平均的代表著各省。因此各省的方言都可以聽到,我不相信除了清華之外有任何一個學校其學生籍貫是如此地複雜。有些從廣東,福建來的,方言特殊,起初與外人交談不無困難,不過年輕人學語迅速,稍後亦可適應。

由於方言不同,同鄉的觀念容易加強,雖無同鄉會的組織,事實上一省的同鄉自成一個集團。。我是北平人,我說國語,大家都學著說國語,所以我沒有方言,因此我也就沒有同鄉觀念。如果我可以算得是北平土著,象我這樣的土著清華一共沒有幾個。(原籍滿族的陶世傑,原籍蒙古族的楊宗瀚都可以算是真正的北平人。)

他,民國最有趣的男人,活得像朵花兒一樣

北平也有北平的土語,但是從這時候起我就和各個不同省籍的同學交往,我只好拋棄了我的土語的成分,養成使用較為普通的國語的習慣。。我一向不參加同鄉會之類的組織同時我也沒有濃厚的鄉土觀念,因為我在這樣的環境有過八年的薰陶,凡是中國人都是我的同鄉。

一天夜裡下大雪。黎明時同屋的一位廣東同學大驚小怪的叫了起來,別的寢室的廣東同學也奔走相告,一個從箱裡取出羊皮袍穿上,但是裡面穿的是單布褲子!

有一位從廈門來的同學,因為語言不通沒人可以交談,孤獨鬱悶而精神反常,整天用英語叫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高等科有一位是他的同鄉,但是不能時常來陪伴他。結果這位可憐的孩子被遣送回家了。

我是比較幸運的,每逢星期日我交上一封家長的信便可獲准出校返家,騎驢抄小徑,經過大鐘寺,到西直門,或是坐人力車沿大道進城。在家裡吃一頓午飯,不大功夫夕陽西下又該回學校去了。回家的手續是在星期六晚辦妥的,領一個寫著姓名的黑木牌,第二天交到看守大門的一位張姓老頭兒的手裡,才得出門。平時是不準越大門一步的。

新生是一群孩子,我這一班以項君最為矮小,有一回他掉在一隻大尿桶裡幾乎淹死。二三十年後我在天津遇到他,他已經任一個銀行的經理,還是那麼高,想起往事不禁發出會心的微笑。

新生的管理是很嚴格的。齋務主任陳筱田先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天津人,說話乾脆而尖刻,精神飽滿,認真負責。學生都編有學號,我在中等科時是五八一,在高等科時是一四九,我畢業後十幾年在南京車站偶然遇到他,他還能隨口說出我的學號。

每天早晨七點打起床鍾,赴洗盥室,每人的手巾臉盆都寫上號碼,髒了要罰。七點二十分吃早飯,四碟鹹菜如蘿蔔乾八寶菜之類,每人三個饅頭,稀飯不限。飯桌上,也有各人的號碼,缺席就要記下處罰。臉可以不洗,早飯不能不吃。陳先生常躲在門後,拿著紙筆把遲到的一一記下,專寫學號,一個也漏不掉。我從小就有早起的習慣,永遠在打鐘以前很久就起床,所以從不誤吃早飯。

學生有久久不寫平安家信以至家長向學校查詢者,因此學校規定每兩星期必須寫家信一封,交齋務室登記,我每星期回家一次,應免此一舉,但格於規定仍需照辦。我父親說這是好的練習小楷的機會,特為我在榮寶齋印製了宣紙的信紙,要我恭揩寫信,年終匯訂成冊。

學生身上不許帶錢,錢要存在學校銀行裡,平常的零用錢可以存少許在身上,但一角錢一分錢都要記帳,而且是新式帳簿,有明細帳,有資產負債對照表,月底結算完成要承送齋務室備核蓋印然後發還。在學校用錢的機會很少,伙食本來是免費的,我入校的那一年才開始收半費,每月伙食是六元半,我交三元,在我以後就是交全費的了,洗衣服每月二元,這都是在開學時交清了的。

理髮每次一角,手術(原文如此,敲鍵盤者注)不高明,設備也簡陋,有一樣好處--快,十分鐘連揪帶拔一定完工。我的朋友張心一來自甘肅,認為一角錢太貴,總是自剃光頭,青白油亮,只是偶帶刀痕。所以花錢只是買零食。校內有一個地方賣日用品及食物,起初名為嘉華公司,後改稱為售品所,賣豆漿,點心,冰淇淋。花生,栗子之類。只有在寢室裡可以吃東西,在路上走的時候吃東西是被禁止。

他,民國最有趣的男人,活得像朵花兒一樣

洗澡的設備很簡單,用的是鉛桶,由工友擔冷熱水。。孩子們很多不喜歡近水和肥皂,於是洗澡便需要簽名,以備查核。規定一星期洗澡至少兩次,這要求並不過分,可是還有人只簽名而不洗澡。照規定一星期不洗澡予以警告,若仍不洗澡則在星期五下午四時週會(名為倫理演講)時公佈姓名,若仍不洗澡則強制執行派員監視。

以我所知,這規則尚不曾實行過。看小說也在禁止之列,小說是所謂"閒書",是為成年人消遣之用,不是誨淫就是誨盜,年輕人-血氣未定,看了要出亂子的。可是象水滸,紅樓夢之類我早就在家裡看過,也是偷著看的。

我到清華之後,經朋友指點,海淀有一家小書店可以買到石印小字的各種小說。我順便去了一看,琳琅滿目,如入寶山,買了一部《綠牡丹》。有一天晚上躺在床上偷看,子小,紙光,燈暗,倦極拋卷而眠,翌晨起來就忘記從枕下撿起,齋務先生查寢室,伸手一摸就拿走了。當天就有條子送來,要我去回話,我還不知道是什麼事。

只見陳先生鐵青著臉,把那本《綠牡丹》往我面前一丟,說:"這是嘛?""嘛"者天津話"什麼"也。我的熱血湧到臉上,無話可說,準備接受打擊。也許是因為我是初犯,而且並無前科,也許是因為我誠惶誠恐俯首認罪,使得懲罰消了不少怒意,我居然除了受幾聲斥責及查獲禁書沒收之外沒有受到懲罰。依法,這種罪過是要處分的,應於星期六下午大家自由活動之際被罰禁閉,地點在"思過室",這種處分是最輕微的處分,在思過室裡靜坐幾小時,屋裡壁上滿掛著格言,所謂"閉門思過"。

凡是受過次等處分的,就算是有了記錄,休想再能獲得品行優良的大銅墨盒。我沒進過思過室,可是也從沒得過大銅墨盒,可能是受了《綠牡丹》的影響。我們對於得過大銅墨盒的同學既不嫉妒也不羨慕,因為人人心裡明白那個墨盒的代價是什麼,並且事後證明墨盒的得主將來都變成了什麼樣的角色。

文中插畫均摘自書中,為水彩畫家汪鈺元作品,色彩豐富明快,格調清新可愛。美文美圖,閱讀體驗極佳。為居家贈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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