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事是貴人,平常是高人

無事是貴人,平常是高人

近代名士于右任,鬍子很漂亮,長髯飄飄,儒雅飄逸。別人誇讚,他也自得,這樣過了很多年,他與他的鬍子相安無事。後來有一天,忽然有個孩子問他:老爺爺你的鬍子這麼漂亮,晚上睡覺是放在被子裡呢,還是放在被子外呢?于右任一笑置之。可晚上睡覺時壞了,他一眼看到自己的鬍子,然後想起白天孩子的話:這麼漂亮的鬍子應該好好呵護才是,放被子外怎麼行,可要是放被子裡,又怕壓著,到底應該怎麼放呢?就這麼琢磨來琢磨去,結果一晚上沒睡著。

從前西藏邊境有個老太太,丈夫兒子都死了,獨居在一個小茅棚裡。有一天,一位很有修行的喇嘛晚上路經此地,老遠就看見老太太居住的小茅棚四周大放光明,知道里面肯定住著一位有道高人,於是特來參訪。結果發現就是位普通老太太,覺得很奇怪,問起來老太太才告訴他,自己持誦“嗡嘛呢叭咪牛”的六字大明咒已經三十多年了。喇嘛一聽就說你念錯了,六字大明咒是“嗡嘛呢叭咪吽(hōng)”,不是“嗡嘛呢叭咪牛”。老太太一聽很懊悔,三十多年的工夫算是白修了,於是改正讀音,重新開始修。喇嘛告辭離開走了一陣後,回頭一看發現小茅棚四周的光明沒有了,馬上意識到是自己錯了,害了這位老太太。於是重新折返,告訴老太太最後一個字就是念牛,自己只是考驗下她的誠心。老太太很高興,改回了自己的錯誤讀音。喇嘛再次告辭後回頭再看時,小茅棚四周再次大放光明。

明代高僧紫柏真可禪師,和另一位高僧憨山德清大師是好朋友。有一天,紫柏禪師聚精會神地讀經,不知不覺太陽已經下山,屋裡黑了下來。但紫柏禪師依然手不釋卷,書上的字仍然清清楚楚。就在這時,憨山大師來了,看到紫柏禪師在昏暗中讀書,驚訝地問天都黑了你怎麼還看書,還看得見嗎?紫柏禪師這才發現真是如此,低頭再看書,已經完全看不清了。

人心本來有個本來面目,自然無事,至誠至靈。可一旦起了美醜、對錯、黑白等思量分別,一切便都失去了。

所以臨濟義玄禪師說:“無事是貴人。但莫造作,只是平常。”禪宗的一切,都濃縮在了這一句裡,但能參透,禪在汝邊。禪宗五家七宗,影響最大、傳承最久的,就是臨濟宗;臨濟宗的祖師,就是臨濟義玄禪師;最成熟和極致的禪法,就在記載臨濟祖師公案語錄的《臨濟錄》裡。

何為無事?臨濟又云:“求心歇處即無事”、“佛與祖師,是無事人”、“你若能歇得念念馳求心,便與祖師不別”。說到禪宗,很多人都覺得高深超妙、隱沒雲霄,禪宗祖師們卻一再告訴徒眾:“無一法與人”。這是實語,因實相只是個了無可得,最終只是個本來無事。禪宗有的只是方法和手段,機鋒棒喝無非如此。一切手段,則都是叫你休歇。休歇的什麼?有求;有求裡是什麼?妄想。所以佛陀成道,第一句話就是:“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只因妄想執著故,不能證得。”

求功名利祿是妄想,分是非正邪是妄想,欲成佛見性也是妄想。因都是以為有所得、有所是,道卻是無所得、無所是。張拙秀才悟道偈所以說“斷除煩惱重增病,趣向真如亦是邪”,永嘉玄覺大師《證道歌》所以說“絕學無為閒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

所以禪宗祖師們又一再主張“無修無證”“任運自在”,其實關乎的根本不是修與不修,而只是不妄想。離於妄想才是真修,離妄想後才正好修,臨濟雲“佛法無用功處,只是無常無事”,無用功處即用功無處。這時你才有資格直面習氣、談論工夫,臨濟所謂“隨緣消舊業,任運著衣裳”,馬祖所謂“隨時著衣吃飯,長養聖胎”。然後你才有機會發現,所有煩惱習氣都是妙用,你從前只是為煩惱習氣所用,一切本來如如無礙,《圓覺經》所謂“一切障礙即究竟覺”、“一切煩惱畢竟解脫”,臨濟所謂“你且隨處作主,立處皆真境,來回換不得。縱有從來習風,五無間業,自為解脫大海”。禪宗古德說“悟了同未悟”,悟了和沒悟是一樣的,差別只在你做不做得了自己的主。

這是不修之修、無工夫的工夫。工夫下手處,就是臨濟所說“已起者莫續,未起者不要放起”,已起者就是妄想,未起者就是心境的當下真實,也即六祖說“即心是佛”時所說“前念不生即心,後念不滅即佛”。靠的則是香嚴智閒禪師所說“暫借回光”,一念回光覺知妄想,然後妄想與回光同息,念念回光便是真工夫。

莫於教你休歇處,更往思量窺視上走,便是參禪樞機。《金剛經》雲:“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無事的真意,就在無妄想。有妄想的是忙人,無事的才是閒人,閒人是天下第一的貴人。“不是閒人閒不得,能閒必非等閒人”。趙樸初頌趙州和尚雲:“空持千百偈,不如吃茶去。”臨濟亦說:“山僧無一法與人,只是治病解縛。爾取山僧口裡語,不如休歇無事去。”無事便是平常,無妄最是高明,所以平常人才是天下第一的高人。對這平常,臨濟雲:“愚人笑我,智乃知焉。”

臨濟祖師說:“你且識取弄光影的人,是諸佛之本源,一切處是道流歸舍處。”世人皆是光影中人,高人只是識得弄光影的那個人。

所謂光影,真覺如光,萬相如影。同歸於幻,歷歷而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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