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有一句流行語叫：“東西南北中，發財到廣東”。說發財對大多數人來講，有點誇張，但那時候，對於內地廣大農村人來講，要想掙錢養家，改變窮苦的面貌，還真得只有到廣東。
我是1998年10月底到廣東的，到達廣州火車站已是夜晚。當時，我擠出車門，順著人流湧向站口。廣場前面就是流花路，川流不息的汽車使我辨不清方向。突然，廣場上的人群黑壓壓的一大片向火車站這邊蜂擁而來，後面還跟著一大群治安人員，嘴裡不停地大聲吆喝，手執電棍亂舞亂打。
人群截斷了車流，橫過流花路，沒走多遠就聽見前面的叫賣聲此起彼伏。我被擠在一家餐館門前停了下來。店裡的幾個小夥子正撕破喉嚨向人群大喊大叫：“兩塊錢一餐，包吃包住坐到天亮。”我心裡想，這麼便宜的事到哪裡去找呢？於是也進去了。一下子，整個餐館都站滿了人。這裡挨家挨戶的小餐館都突然出現了異常火爆的場面。
我剛鑽個縫站好，他們就從外到內收飯錢。第一個顧客掏出兩塊錢遞給他們，他們惡狠狠地說：“10塊！”那位顧客僅遲疑了一會兒，其中就有一人已經抓住他的頭髮用力向後一扯，嘴裡吼道：“給不給？！”裡面有一位青年顧客見狀想乘機溜走，卻被另一位店員攔住，抓住他的衣領對他說：“哪裡去？把錢給了再走！”這位青年剛想進行反擊，三四個小夥子卻一起圍攏過來，堵住門口，一陣拳腳強行把他往裡堆。接著，交了10塊錢的每人發一張飯票，排隊領飯。一會兒功夫，老闆就收到了厚厚的一疊鈔票，把一個錢袋塞得脹鼓鼓的。
有的剛吃完一點冰冷的糊焦飯，有的甚至還沒有分到手，外面的治安隊員又揮舞著電棍大聲地吆喝起來，把人群全部趕出餐館，叫我們往前走。
不遠處就看見有一道小門，門右邊貼有一張紅紙，上面寫著：臨時住宿，2元。門的左邊有一張收費用的書桌。人們一邊交錢，一邊很有秩序地嘉賓入。裡面大概是一個農貿市場，各人放下行李，所謂的住宿不過是隨意就地休息。剛才緊張激烈的場面不見了，我的心情鬆弛下來。
大約到了凌晨3點多鐘，外面的治安隊員突然又呼叫起來：“要乘長途公共汽車的，可以到外面上車了！”我一聽，抓起行李就往外跑，果然見有一輛開往江門的中巴正停在那裡。我問司機票價是多少，回答說15元，跟來之前老鄉告訴我的價錢一樣，我毫不猶豫地上了車。車上早已坐滿了人，我只好在最後一排擠一擠。車行至半路，兩個高大威猛的男子才開始撕票收錢。車內黑幽幽的一片，只有他們的手電光清清楚楚地照在乘客們的錢袋上。第一位乘客拿給他們20元，他們卻不接手，惡狠狠地說：“20元不行，最少得50元，天這麼黑，路這麼遠。趕快掏錢，別耽誤了時間。”隨後就大聲宣佈：“各位作好準備，每人收費50元。”第二位乘客給了他一張100元的鈔票，他們卻不找錢，這位乘客站起來跟他們吵起來了。那兩人威嚇道：“你想找死嗎？馬上給我滾下去！”嚇得他不敢出聲。有一位乘客向他們哀求說：“我身上已經沒有50元錢了。”立即遭當頭一手電筒。後面的人就只管默默地交錢了。
到了江門下車的時候，天還沒有亮。那輛車的車牌號被塗抹得模糊不清，受宰的我們只好望著他們揚長而去。我的心裡蒙上了一層陰影。
由於天黑，分辨不清東南西北，我只好順著公路旁的鐵欄杆在昏暗的路燈下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這時，迎面開來了一輛摩托車，擋住了我的去路。車主問我要到哪裡，我老實回答說：“我要去高沙。”他說：“高沙太遠了，那邊又修路，很難走，我把你送到北街吧，等半個小時你可以趕公交車過去。”我連忙擺手表示不去。他卻硬纏住我不放。我避開他繼續往前走，他就調轉車頭跟我並肩走，還嘰嘰咕咕地對我說了很多話。我沒在意聽，也沒能聽懂幾句，只預感到可能又遇上麻煩了。果然，他突地車頭轉到我的右邊，車身向左微微一側，反光鏡正好碰在我的手上，然後很生氣地對我說：“你走路怎麼這麼不小心！”用手指著反光鏡。我大吃一驚：反光鏡已破了一條縫。我停下腳步，知道說什麼也沒用了，而且我已沒多少錢，便心一橫：就隨他的便吧！我呆呆地望著他。
他接著說：“賠我300元。”我一臉焦急無奈。過了一會兒，他又緩和了一下口氣說：“100元錢你有沒有？”我沒吭聲，只是低下了頭。他就抓住我的肩膀，叫我趕快拿錢。這時我才鼓起勇氣對他說：“我口袋裡已經沒有錢了，在火車上被人騙了，我現在只能走路到高沙去。”我扮出可憐兮兮的樣子。他聽了根本不相信，突然伸出左手向我胸前上衣的裡層口袋抓過來。我心裡一急，左手趕緊捂住胸口，右手捏住他的手腕，連聲說：“我自己把錢掏給你吧。”他的手一鬆，我趕緊把右手插進裡層口袋，反底拉出的同時把幾張拾元的鈔票打落在我的腰間，剩下的分幣、角幣和幾張一元兩元的鈔票遞給他。他感到很失望，竟連幾塊錢也伸手一把抓過去，猛踩油門，飛馳而去。
這時，天已大亮。前面又來了幾輛摩托車，問我要去哪裡，我只是搖頭嘆息。
中午時分，我終於找到老鄉所在的工廠。當我告訴他一路的遭遇時，他聽了說：“你還算幸運的，沒有受到皮肉之苦，也沒有把你拉到別的地方去，更沒有把你的衣服褲子扒光搜身。”我不禁啞然。
以上就是我第一次到廣東打工，廣東給我的見面禮。但跟以後在工廠裡所受的委屈和苦難相比，還算不了什麼。當然，現在的廣東及廣州火車站的治安，不知好了多少倍，也許90後00後聽起來，簡直不可思議。正因為有了那時的苦，才有現在的好。所以，我仍然要感謝廣東，和千千萬萬上一代打工人一樣，廣東開闊了我們的視野，學習到了新的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吹燈上炕的生活。那時我們在廣東，有人認為我們低人一等，現在我們談廣東，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自豪和驕傲！因為廣東的繁華，有我們的一份功勞，我們因為嘗試了苦難，鍛鍊了韌性，從而構築了我們不屈的夢想。
懷念廣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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