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前些日子，87版《紅樓夢》中的“襲人”飾演者袁玫組織紅樓劇組聚會，有“鳳姐”鄧婕、 “寶玉”歐陽奮強等人。
網友紛紛評論：“襲人姐姐好美”“袁玫演得真好”。
其中一個條留言，讓人感慨萬千：
“站在寶玉身邊的，最終還是襲人。”
（左起：第五“襲人”袁玫，第六“寶玉”歐陽奮強）
（寶玉身邊有四大丫鬟，唯襲人陪伴始終）
“年少不喜花襲人，如今再讀多悲憫。”
紅樓女子中，襲人是備受爭議的一個。
有人覺得她偽善——
表面客客氣氣，背後卻向王夫人進言，說寶玉大了，跟黛玉寶釵應該保持距離。
有人覺得她笑裡藏刀——
作為怡紅院的掌門人，故意對晴雯等人的鬥嘴打鬧視而不見，待鬧得雞犬不寧時，王夫人自會把晴雯驅逐出去，消除了她最大的隱患。
也有人覺得她是難得的好丫鬟好心腹——
照顧主子、協調各方、通外安內，能力無可替代。
曾經，我也覺得她老於世故、不可交心。
中年再品，對她多了不一樣的感覺。
她忠心赤膽。
紅樓眾丫頭，唯獨襲人被曹公賦予一個“痴”：
“這襲人亦有些痴處，伏侍賈母時，心中眼中只有一個賈母，如今服侍寶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個寶玉。”
雖身為奴僕，卻不偷懶不敷衍，照顧寶玉細緻入微。
寶玉的那塊玉，她每晚都會包上手帕仔細放好；
無論寶玉多晚回來，她必等候在屋；
夏天時寶玉睡覺，她手邊隨時放著白犀麈（用白犀牛尾毛製作的拂塵，用來驅趕蚊蟲）為他驅趕小蟲子：
“雖然沒有蒼蠅蚊子，誰知有一種小蟲子，從這紗眼裡鑽進來，人也看不見，只睡著了，咬一口，就像螞蟻夾的。”
賈母素喜她“心地純良，恪盡職任”。
李執也深表信任：
“這一個小爺屋裡要不是襲人，你們度量到個什麼田地！”
有些紅學家和紅迷甚至呼籲，在職場中要學習襲人的“腳踏實地、愛崗敬業”。
她深明事理。
作為怡紅院的掌門人，寶玉房中首席大丫鬟，從不仗勢欺人，反倒待人寬厚，隱忍退讓。
劉姥姥喝醉酒誤睡在寶玉床上，她想辦法善後；
酥酪被李嬤嬤吃了，寶玉追究時她趕緊說自己吃了肚子疼，還說想吃風乾栗子轉移話題。
寶玉淋雨跑回家，敲門遲遲不開，氣惱中抬腳誤踹了襲人，她半夜咳血，卻不許寶玉驚動他人。
她的“賢”，被交口稱讚。
寶玉說她是“第一個出了名的至善至賢之人”。
黛玉戲稱她為“好嫂子”。
王夫人更讚不絕口：“比我的寶玉強十倍。”
02
袁玫定角襲人，可謂一波三折。
80年代，紅樓劇組前往安徽省黃梅戲劇院，點名要從“五朵金花”（馬蘭、吳亞玲、吳瓊、楊俊和袁玫）中選人。
馬蘭（餘秋雨的夫人）、吳亞玲和袁玫進入候選名單，可名額只有一個。
劇院不放馬蘭，吳亞玲有了男朋友也不想北上，只剩下袁玫。
在領導“對劇院是個損失，但對你人生有好處”的鼓勵下，她進入了劇組。
（右三為袁玫）
初進劇組時，她是奔著王熙鳳去的，覺得鳳姐個性鮮明，非常“有戲”。
看到樂韻、周月等候選人，她覺得自己不夠潑辣，又把目標轉向了寶釵。
但她的身高和年齡相對於角色來說都偏大，於是也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後來導演讓她試鴛鴦，直到開機前才定下演襲人：
“你身上有大姐姐的風範，演襲人合適。”
袁玫欣然接受，她覺得自己已實屬幸運：
“第一期培訓班六十人，第二期刷下去三四十號人，演誰都行，不被退回去就行。”
襲人的戲在全劇當中排名第四，比寶釵都多。
但終究是丫鬟，大部分是群戲中跟著做表情當背景，少一分欠火候，多一分搶戲，很不好拿捏。
為了掌握好分寸尺度，袁玫把自己和角色捆綁，戲裡戲外都要求自己“定位準確”，最大限度還原書中的襲人。
她不但分析襲人，還縱觀全局，分析每個角色的特點，好讓襲人在劇中立起來。
由於每場戲涉及眾多演員，劇組半夜一點就開始化妝，袁玫主動要求排在最早一個，體驗丫鬟的辛苦不易。
化完妝仰著補覺，練就了“睡下什麼樣，起來還什麼樣”的功夫，起來妝不花髮型不變，她把這叫做“殭屍躺”。
戲外有歐陽奮強、陳曉旭等“少爺小姐”在的場合，她也低眉蹙眼，很少聊天，甘當人肉背景板。
與寶玉的對手戲最多，每一句臺詞多則練習數十遍，搞得歐陽奮強經常搞惡作劇來“報復”她。
她逐漸找到了狀態，人也自信起來，最終像慢工繡花一樣，一針一線繡出了完整鮮活的襲人。
87版《紅樓夢》播出後，《人民日報》的《文藝版》專門開通專版報道，對五個角色給予非常高的評價。
襲人位列第四，僅次於鳳姐、寶玉和寶釵，被稱為“恰如其分的花襲人”。
多年之後，鄧婕重溫電視劇，特意致電袁玫：
“我以前覺得你的戲不好，這次一看你演得太好了。”
（袁玫說鳳辣子很少這麼夸人）
03
《紅樓夢》殺青之後，袁玫決定繼續做演員。
留京名額有限，她決定去改革開放前沿的廣東：
“那個年代全國年輕人都思南下，我說我去廣東。”
經紅樓顧問團成員、時任中國電視劇製作中心主任阮若琳老師的引薦，袁玫進入廣東電視臺演員劇團。
已打開知名度的她，一到廣東便有很多劇組邀約，都是如襲人般賢惠溫柔的角色。
她沒有貪戀過往的成績，也沒有趁著熱度乘勝追擊，反而決定不再重複“賢妻良母型”角色：
“雖然有不少劇組找我，但也都是襲人那類賢妻良母型的角色。我不想總演這種角色，我想演點不一樣的。”
而且她主意很正，對環境和自身有清醒的認知：
“當時廣東發展很快，我想自己是有條件的，既能演古裝戲，也能演現代戲。”
當時歐陽奮強替她捏一把汗，但得知她的想法後深表佩服：
“她是一個嘴上不說，但腦子裡心裡很有心思，會為自己做規劃的人。”
1989年，袁玫出演了《公關小姐》。
她塑造的林晶晶，不見襲人的內斂含蓄，舉手投足都是都市白領的自信幹練。
這部戲一上映便萬人空巷，收視率最高曾達90.99%：
“當時所有的衛星天線看的是香港的無線和亞視，只有《公關小姐》，所有的天線轉回來了。”
接著，她又主演了《亂世香港》，一人飾媽媽和女兒兩個角色。
這部劇至今在豆瓣還有7.8的不錯分數。
引起轟動的電視劇《情滿珠江》中，她演的何歡雖不是主角，但踏實勤奮，十分討喜，通過雙手創造了美好生活。
張越美（“雪姨”王琳飾演）的臺詞令我記憶猶新：
“你我都認為自己是生活的強者……可我們連何歡這樣的農村姑娘都不如啊。”
2000年左右，年近不惑的袁玫發現自己到了女演員的尷尬年紀，但追求藝術的心依然年輕。
於是她轉做製片人，專心籌劃製作屬於自己的電視劇。
2001年，袁玫參加了廣東留學生交流會。
她意識到留學生是國家發展中的重要人才，決定製作反映留學生回國創業的電視劇《故鄉的雲》。
她坦言，做製片人非常辛苦：
- 為收集素材，她通過各種渠道採訪了100個留學生；
- 劇本創作歷時三年，換了五波編劇；
- 資金緊張時賣了車給編劇們發稿費；
- 為在大學拍攝一個月，她四處求人找關係。
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困難被逐個攻克，還有了強大的演職人員陣容：
- 導演是執導《情滿珠江》《和平年代》的雙十佳導演李舒；
- 女主角是憑《永不瞑目》獲得中國電視金鷹獎最佳女主角的蘇瑾；
- 男一男二分別是實力派戲骨石涼和寇振海。
2007年，《故鄉的雲》播出，填補了留學生回國創業題材電視劇的空白。
“襲人”成了製片人的消息也不脛而走。
如今的袁玫，不僅是製片人，還是廣東省政協委員、青聯委員，中國電影家協會會員、中國表演藝術學會會員。
前幾年新版《紅樓夢》選角時，她還擔任了“紅樓夢中人”活動廣州賽區的總負責人。
04
《紅樓夢》中，襲人是眾多女兒中，少有的能“善終”的女人。
“枉自溫柔和順，空雲似桂如蘭。
堪羨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
雖然公子無緣，但她最終嫁與蔣玉菡。
蔣玉菡雖家境貧寒，但溫文爾雅、為人厚道。
他對襲人誠心相待，而與襲人一起贖出了被賣掉的寶釵。
相比其他女子的悽慘命運，襲人有此歸宿實屬幸運。
再看袁玫，她亦有溫柔背後的堅韌。
袁枚的書櫃裡，一直放著襲人的照片：
“她和你的生命是緊緊相連的。”
比這份“緊緊相連”更可貴的，是紅樓之外的袁玫，締造了“桃紅又是一年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