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再見”和“拜拜”

說說“再見”和“拜拜”

前幾日我看到兩個成年女人,大概五十歲左右,一個買菜回來,另一個大概也是要買菜去的,她們在路上相遇,就聊了幾句天,臨分別的時候,都向對方說“拜拜”, “拜拜“,然後各自走了。她們帶著一點方言的”拜拜“,輔音發得很重,簡直像打鐵一樣,使我聽起來有點古怪,然而她們的表情那樣自然,買的芹菜又那樣新鮮,我便有些懷疑自己的感覺了,一邊走,一邊想這“拜拜”在中國的泛濫,但居然想不起來,我們習慣說”拜拜“到底有多少個年頭了。這也說明,習慣的形成,是漸漸發生的,人們不易察覺。

我小時候所見,農民們似乎既不說再見,更沒有人說“拜拜”的。我和父母走親戚,或去鄰居家,臨走的時候,父母常說:“多謝了,多謝了。”那主人家就說:“吳師傅你們慢些走啊,下回又來啊!”這就是說再見了。這樣的再見,是很愉快的。

到了青少年時代,同學一別,若是在路邊或車站相送,也很少有人說再見或“拜拜”,一般說:“路上好些啊!記得寫信保持聯繫啊。”車子開動了,你要是轉過頭去,還可以看到那同學站在車後,他目送著我,直到人影越來越小,最後不見了,像消逝的青春一樣,不見了。後來,有書信往來,後來,又漸漸地沒有了。這樣的再見,是令人感慨的。

一個人到了中年,真正要說再見的場合並不多。這從好裡說,是生活的穩定,從壞處想,也在證明著生活的死水一潭。工作上的場合且不說,下了班,並無多少機會和人道別,要說什麼再見,說什麼“拜拜”呢。然而,實際生活中,“拜拜”之聲卻屢聽不鮮了。最主要的場合,是在電話和微信中,久不見孫兒的祖輩,或者常保持聯繫的朋友,一通電話聊天或視頻後,總是要告一段落的,這時要是哪一方說“好,我掛掉了”,感覺很不吉利,不好。對方也不可能說“不,我先掛掉”,這也很不吉利,也不好。他們這時都說一句“拜拜”,並且第二個“拜”字,拖長了音,對年長的來說,還可以流露出幾分活潑與年輕的感覺來,這是很相宜的。從老家來外面城市帶孫子的老人,彎了腰駝了背,滿頭的銀絲或白髮,他們勞累了大半輩子,又把小孩送到校車邊上。老人來得久了,也學會了說“拜拜”,“拜拜”,小孩也說“爺爺拜拜,奶奶拜拜”,校車開走了。這樣的被“拜拜”取代了的再見,自有一種複雜的況味在其中。這樣的“拜拜”,也不能說沒有感情色彩,但更多地是一種打招呼了,“拜拜”之後,翌日又可“拜拜”,甚至不用那麼久,隨時都可以“拜拜”。我女兒去樓下玩,和我說“拜拜”,晚上回房睡覺,也要對坐在沙發上看書的我說“爸爸,拜拜”。我瞪她一眼,她吐一下舌頭就跑掉了。

我不是個外向的人,我和朋友同學,都主動聯繫得少。只有一個同學,有時還會打電話,常常說到半小時以上,臨到末了,我們也不說再見,也不說“拜拜”,我們有時說,好,就說這麼多吧,好,你先忙你的去,下回再說。然後,彼此就在電話裡說:“好,好,好……”,我有時把電話拿遠一點,還聽到他在那一頭說:“好,好,好……”,有時為了讓他少說幾個好字,就狠心把那個紅色的鍵按掉了。但是他說的“好,好,好”,很久之後,還音猶在耳。

不聽到舊時的鄰居對父母說“下回再來”,已經很多年了。

不看到同學目送我離開並且彼此寫信,也已經很多年了。

放眼現在,不絕於耳的“拜拜”之聲,雖然年輕,雖然活潑,然而卻不免讓人空虛和寂寞,而且聽多了,更有些乏味。

同學電話裡的漸說漸悠遠的“好,好,好”,卻還能給人溫曖和力量。

然而,說到“再見”這個詞,聯繫它的具體含義,我們和最親愛的親人和朋友,還能再見多少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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