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煙火裡的微光
《白鹿原》這本書太厚了，厚重的厚。你想一次把他讀個透，看個清，大約是挺難的。當陳忠實寫下那句——
“白嘉軒後來引以豪壯的是一生裡娶過七房女人”開頭時，我們分明看到了他在孕育一個蛛網交織般的故事。因為那是馬爾克斯的啟示。
陳忠實
陳忠實當時的心情，也許更加沉重。那時候，他遠離了都市，揹著兩袋子乾糧，告別了妻女，獨自回到了老家的窯洞。那是一個小村落，東依灞橋，南靠白鹿原。人不足百戶，寧靜得像是世外之地。
那窯洞上的燕子依舊，可是窯洞裡的人，卻多年之後才歸。那人，看慣了、看透了都市繁華，經歷了人心滄桑。他覺得，自己身後那棺材裡空蕩蕩的，頭無處枕，身彷彿空。他一定想起了自己出生時，他頭枕白鹿原，哇哇的哭聲，震得原上鳥飛獸驚，那頭白鹿，一定也聽到了。
可是這白鹿雖然跳躍、縈繞於他心頭。如何讓這頭白鹿躍然紙上，真讓人頭疼。陳忠實開始讀書，據他的說法，這兩年多，一邊讀，一邊寫，世界上各個小說流派的名著，挨個的啃，讀了有二百本。那是個讀書的好地方呀。村裡每一家的後院都緊緊貼著白鹿原的北坡。橫亙百餘華里、高聳陡峭的塬坡遮擋了電視信號，電視機在這裡也只好當收音機用，只能聽聽新聞和音樂之類。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窯洞上的燕子來來回回了好幾回。四年一晃而過，終於，《白鹿原》橫空出世。同時，也讓他更加焦慮。這本書給他帶來的衝擊，像書本身給讀者帶來的衝擊。評者譭譽參半，讀者五味橫陳。評獎者更是糾結頭疼。
有人贊得天上地下——“我從未像讀《白鹿原》這樣強烈地體驗到，靜與動、穩與亂、空間與時間這些截然對立的因素被渾然地扭結在一起所形成的巨大而奇異的魅力。”
有人罵得一文不值——“缺乏創新精神的平庸之作，反映出了20世紀中國文學走向沉淪的衰敗之相。牽強附會、極不自然、謬誤百出，字裡行間永遠滲透著一種誇張造作的氣息。”
評獎者說：刪吧！
陳忠實咬著牙刪改。
可即便是刪改過的《白鹿原》，依舊厚重得無法讓人呼吸。
所以，討論《白鹿原》這本書，並非聊聊數千字可以解決的，於是，我只得提出書中一個向來為人忽略的題目，雖然人們常將《白鹿原》中那大膽的情慾描寫當作談資，可無人不忽略這情慾背後的厚重，那就是——
亂世！
沒錯，亂世，往往是釋放人性，愛恨情仇糾纏的時代。說不清對錯的根本，看不到命運的迷茫，情慾被壓抑著，也可能因世事快速的變換而突然奔潰傾瀉。灑一層荒涼、苦悶、默然、看透於那黃土地上，被月光照著，清冷著生死，浸透人生。
1.生命的交易
《白鹿原》電視劇熱播時，人們談論著演技，單純化地述說著人物。或許有別的原因，電視劇在某些地方處理得太過浪漫化和理想化了。
這恰掩蓋不了原著本身，而是說明時代確實變了，畢竟，社會變，人也就會跟著變，或者為了眼前利益，或者難以把持自身情慾。
但無論如何，劇裡表現的那些偷情，那些情慾的釋放，並沒有那麼浪漫和美好。總之，當我們翻開書，或者閉目冥想時，會發現，那些，只不過是那時代勞動人民的炕上事。
而事實是，這些事，無論炕上炕下，總是伴隨著塵土和汗水。鹿子霖一個月也未必洗一回澡。
某些露水情，也未必是情。
這時候，我總想起莫言，莫言總是會寫到亂世、饑荒。比如他寫的大饑荒下，為了兩個饅頭就趴在地上讓人佔便宜的女人，她只是口裡不斷的啃饅頭，至於在她身上的是個什麼東西，在幹什麼，她一點感覺也沒有。
《白鹿原》也一樣，亂世裡，情慾只不過是用來做交易的籌碼，生命的交易。就像鹿子霖的乾兒子們，他們並無法選擇自己的到來，而他們的母親，都是為了躲避時代帶來的災難，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接受了鹿子霖的衝動。
生存，才是主題。而情慾，是攪亂生存迷霧的一個工具。
田小娥也不例外。
自從她出場，她就別無其他，唯有色相！而且，這美貌，這色相，並不是萬能的、可以拯救她或者她在意的人的東西。
但她是人呀。人與人相處，情感是基礎，而她所相處的人，都是情慾衝動的。
於是，以田小娥為焦點人們，都用生命來做交易的。交易的過程，是生命的交易。
而情慾，往往作弄人，攪出善惡，映照愛恨情仇。
2.情慾之放——白孝文戒色
《白鹿原》裡，白嘉軒代表的白家，是慎獨隱忍的儒家精神。當然，慎獨隱忍包括壓抑情慾。
這彷彿是好事。因為控制情慾一向是我們認為好的。
但世事奇幻，恰恰是這個慎獨隱忍，壓抑情慾的傳統家族裡，出了一個情慾爆棚，無法收束的人。而這個人是白嘉軒從小耳提面命的長子——白孝文。
白孝文
白孝文洞房花燭夜時，16 歲。他娶妻的第一天，完全不明白啥叫女人，也不知道啥叫洞房花燭夜。他的情慾自小隱忍，從小沒有深入接觸過除了媽媽和奶奶之外的女人，根本像個傻子。
新娘坐在炕上，他依然氣勻心靜地端坐在桌前看書。一對燙金的大紅蠟燭歡躍跳彈著火焰，新媳婦在炕上鋪褥暖被，他感到侷促不適。新媳婦暖好被褥，把一對繡著鴛鴦荷花的陪嫁枕頭並排擺好，盤腿坐在炕上說：“你歇下吧，今日個勞了一天了”
對於女性的這種暗示，他不為所動。連著兩夜都是如此。慌得新媳婦以為人家不滿意自己。但她只好自己努力。白孝文第一次見識了什麼叫女人。
結局是，一發不可收拾。最終面黃肌瘦，身體被掏空了。
一家人從老到小，全都慌了。這需要壓制。
但壓制的矛頭，不能指向白家未來的老大，家族未來的掌門人。
於是，他們壓抑新媳婦的情慾，話說得很露骨，招用得很過分。白孝文的奶奶甚至半夜坐在孫子門外，盯著不許兩人有任何異動。白孝文媳婦一次又一次推開孝文的手。白孝文的媳婦甚至睡到另外一邊去。
白孝文與田小娥
可是，白孝文壓不住了。
儘管白趙氏連續十天裡改變了天黑睡覺的習慣，吹了燈坐在被筒裡打盹，一當發覺孫子孝文窗戶紙上的燈光熄滅以後，她就溜下炕來走到庭院裡，坐在孝文窗外的木馬架上說：“馬駒俺娃好好睡，婆給你擋狼。”
儘管如此，孝文的臉色仍然發暗發灰，眼睛周圍有一個暈圈兒。
道德壓抑情慾的方法，就是在夫妻被窩裡打牆。
打牆失敗後，白孝文媳婦便開始背鍋。
白趙氏對孫子媳婦進行無盡的辱罵，汙言穢語不斷，甚至威脅，再有此事，她就用針線縫了孫子媳婦的那地方。
統一戰線的理由是由族長白嘉軒說出來的——“還用我指教!你婆苦心巴力為你身體著想，你聽下聽不下?”孝文倏然紅了臉，低下頭去了。白嘉軒乾脆他說：“你要是連炕上那一點豪狠都使不出來，我就敢斷定你一輩子成不了一件大事。你得明白，你在這院子裡是——長子!”
白孝文慾念的徹底釋放
這件事的直接後果是，白孝文跟妻子形同陌路，心理負擔過重，戒色成功，從此不舉。
白孝文的媳婦，徹底的，真正的守了活寡，直到她餓死在炕頭上，白孝文都沒碰過她。
而白孝文，找到了另外的發洩之地。當他遇上了田小娥。
他徹底釋放了。不管不顧，把那痛、那憋屈、那恨，全扔在父親臉上，導致父子反目。
更可怕的是，白孝文的情慾放到了無限，致使多年後，他為了官欲，為了所謂的“翻身”，拿正義之命來填補。他用釋放的欲殺了無數生命。
3.情慾之放——鹿子霖的扭曲
鹿子霖的家族本身，跟白家沒區別，也是壓抑情慾的。他的祖宗本來就是受到了凌辱和憋屈之後，承受著傷痛而起勢發家的。
鹿子霖的祖先，在清朝時，家中變故，逃亡出去給人家打工。給一個廚子打下手，西北當地把這種打工仔叫“馬勺娃”。當然也想偷學手藝。可是當時手藝不會隨便傳人，那大廚也不是個什麼好人。他想盡一切辦法折磨鹿子霖的先祖，也就是馬勺娃。打罵也還罷了。關鍵是這大廚愛意淫，方法也很奇特，他引誘那哥們，說得先受屈辱，才能享受甘甜，要學手藝，得做三件事。
第一件：我罵你你不許生氣。
於是大廚從馬勺娃的媽媽睡起，句式很固定，“馬勺娃，我睡你媽”，而且，還必須馬勺娃回應，理由也很理直氣壯，——“我罵了你，你得應聲，你不應聲，那我不是睡到空裡去了嗎？”
然後這廚子每晚都很興奮很過癮，不，不僅僅是晚上，就算白天炒菜的時候，也不放過意淫的機會，鹿家的女性，無一倖免，就這樣被他意淫了個遍。
直到鹿家女性都被他意淫遍了，也想不出什麼新花樣意淫了。他說了第二件。
第二件：打人，虐待。
這個人打人可不是隨便打，比如他笑嘻嘻的一巴掌打在馬勺娃臉上，還要馬勺娃大聲回答：“受活”。語氣裡必須表示出很舒服很享受。馬勺娃撐了過來。於是開始承受第三件。
第三件：侵犯。
結果是，鹿子霖的祖先學會收益之後，把這個師父以同樣的方法（僱了一堆乞丐）折磨致死。
心理變態者的摧殘，讓這個家族有了心理變態的基因。
到了鹿子霖這裡。徹底發揮和釋放這基因。鹿子霖的這種釋放，焦點自然又聚集到了情慾表現的中心，田小娥身上。
當然，從頭到尾，他們都是交易。
鹿子霖的情慾釋放，與他釋放的對象之間，都是交易。亂世中為了生存的交易。直到鹿子霖死。
4.情慾之收——鹿黑娃的成仁！
還好。《白鹿原》給了我們希望。那個將田小娥引出場的人物，鹿黑娃，給我了我們光明。
黑娃與田小娥相遇時，整個過程，也是以情慾而起的。田小娥長期受壓抑，黑娃正值青春期。
乾柴烈火，闖出大禍，以至父子反目。命運值得嘆息。可是田小娥在選擇的時候，做交易。
黑娃和田小娥
黑娃也同樣在做交易。他在跟現實交易自己的命。他顧及不了田小娥，自己拼命帶回來的妻子的生存了。田小娥只能靠交易去報復仇恨、釋放情慾、換得生存。
最終是，田小娥搭上自己的命，而這命是由自己丈夫的親爹親手拿去的。
黑娃進退兩難。
不管不顧，無所不用其極。殺人越貨，當土匪、睡女人、不認爹、打族長，所有的惡，他都做了。
可是，當他清醒時，一身黑衣，一把摺扇，彬彬有禮，溫潤如玉。連眼高於天，神一樣存在的朱先生，也對他這位弟子滿意極了，認為他一生桃李天下，成大器的只有一個人——黑娃。
黑娃的愛恨交易
為什麼？
因為時代變了，亂世不再，而鹿黑娃的情慾，全收了。所有的欲。收，並非壓抑。
他看透了！
可是，那麼多沒看頭，沒敢收的人，結局令人唏噓。鹿黑娃明白，過往未來一切善惡，皆是情慾作弄。不收，不放下。惡大於善！
（全文完）
作者簡介：煙火裡的微光，喜歡分享小確幸，專注心理和情感，希望一起成長。
原創作品，歡迎轉評贊，盜用必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