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不再開 | 逝者

一個上演過無數遍的夢境讓我至今無法釋懷。夢中的我如孤魂野鬼般從自家村口走向姥姥家,雖只是一條500米長的筆直小道,卻任我如何遊走都逃脫不了層層濃霧。一次次夢中驚醒,我蜷縮在床角發呆,為什麼夢中的我和姥姥再難見面?

姥姥家就是我的第二個家,那裡沒有爭吵、沒有冷漠、沒有孤獨,有的是和藹可親的姥姥為我隨時準備的可口飯菜和數不清的友好玩伴,那是一個滿載著童年趣味的世外桃源。

許多個夏日清晨,我起得異常早,穿一身花花綠綠的夏裝,走在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上。路兩旁的麥子金燦燦的,天空幽藍,風裹著淡淡的泥土清香,遠處時時悠揚著布穀鳥的“割麥垛垛”——那是一首滿載著收穫的歌謠。我總是很興奮,因為又要去幫姥姥看桃了。

從記事起,姥姥家河對岸就生著一大片桃林,河裡的水清凌凌的,河岸上的桃樹煞是茂盛。姥姥家也在那裡種了四棵桃樹,那時的桃花總能盛放,紅潤的桃子也總沉甸甸地壓彎樹枝。

我一到姥姥家,她就帶著我和老表們走向桃林,桃林裡放著一張床,床上支著一個簡易帳篷,我們在床上自在地打撲克、睡大覺,也在桃林裡捉迷藏……姥姥總是嫻熟地爬到樹上挑幾隻紅紅軟軟的桃子洗給我們吃。到晌午,她都會早早地端來熱騰騰的飯菜。姥姥做飯真拿手,疙瘩湯湯濃麵筋,尤其是蒸雞塊——雞剁成小塊,裹上紅薯澱粉過油炒八分熟,放到鍋裡蒸30分鐘,再少油炒5分鐘就出鍋了——夾一塊放入口中,味蕾立刻得到充分滿足。媽媽也曾學著姥姥的方法去做,卻怎麼也做不出姥姥的味道。

偶爾家裡農忙,我沒時間去幫姥姥看桃,她就會摘一些桃子和時令蔬菜,騎著笨重的三輪車送到我家。如果趕上爸媽不在家,她總要做好一頓飯才肯走。

時光的年輪在桃樹上畫了一圈又一圈,我已從幼稚園讀到六年級。姥姥家河對岸的桃林開始生得越來越不好,多蟲少果。有一天,大家不約而同地砍掉桃樹種上了小麥。那片桃林消失了……

姥姥突然像丟了魂一樣,開始加速衰老,如深秋的楊樹,眼看葉子隨風一片片就要落個精光。她總覺得桃林裡有人在等她,再沒有了往昔的爽朗笑聲,時常一個人抑制不住地悲傷大哭。她終於扛不住病倒了。

後來,我和姥姥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初中,兩星期1次。高中,兩個月1次。大學,兩年1次。每次見面,她都又衰老了許多,用藥劑量也不斷加大。我和她拉家常,做飯給她吃,開心的是她還能記得我的名字,知道我做的飯好吃。

我在遠方謀生,一切安好,只是相思極苦,偶爾的電話裡,姥姥越來越聽不到我的聲音。

一個滿是霧霾的4月的深夜,她走了。我碾轉反側,噙著淚寫下哀思:這世間沉睡時/您深吸幾口生養七十餘載的氣息/飽含著對這世間無比深的眷戀/您如一縷輕煙/悄然離去/您說您怕驚碎我那未編織完的夢/您可知/您永遠住在我的夢中。

是的,我沒來得及再和姥姥說一句話……

桃樹沒了,桃花怎會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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