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所有的愛情和婚姻都水到渠成。
愛情是天空中的城，童話裡的天堂。婚姻是腳下的土地，現實中的人間。它不止是兩個人的事情，在它的背後，是兩個家庭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愛情是兩個人的心有靈犀。戀愛中的我們，可以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也可以心事淺藏小心試探；可以愛得轟轟烈烈刻骨銘心，也可能恨得死去活來寸斷肝腸。
但誰也不知道，王子吻醒了白雪公主之後，故事究竟走向何方。妙筆如金庸，郭靖和黃蓉到了《神鵰俠侶》中也不得不俗成了我們熟悉的模樣。
愛情是芳香的玫瑰，婚姻是塵世的煙火。從愛情到婚姻，看似一步之遙，卻隔著千山萬水。
01
英國浪漫主義作家史蒂文森說：“婚姻是一次長談，雜以爭辯。”
很多時候，在通往婚姻的路上，愛情與麵包的輕重、取捨，一直是人性中的矛盾，也是造成許多悲劇的因素。
有人，為了愛情可以拋棄一切。最經典的莫過於沈復與芸娘。
沈復十三歲時初見陳芸，二人一見鍾情。婚後，沈復教芸娘識字讀詩；芸娘為沈復學習養蘭插花。二人一起去滄浪亭避暑，一起住到老保姆家享受田園生活……兩人夫唱婦隨，琴瑟和諧，羨煞旁人。當陳芸因為無所出而被公爹公婆逐出家門後，沈復居然追隨芸娘離開了家庭的庇廕，顛沛流離大半生也從未後悔。
有人說，沈復的愛是自私的，是沒有擔當的。他只是高舉著愛的玫瑰花，而婚姻裡的瑣碎和艱辛，都讓芸娘一個人揹負了。
是的，這不無道理，倘若沒有失去家庭的庇護，沈復也不會窮困潦倒、四處漂泊，芸娘或許能再尋一門親事，不會因操勞過度而早逝。
因為，這個世上，為了其他而捨棄愛情的比比皆是。
就連陸游，那個直到晚年也對前妻念念不忘，創作了“絕等傷心之詩”《沈園二首》，被網友吐糟為一等渣男的愛國詩人也如此。
陸游和唐婉青梅竹馬，兩情相悅。二人早期的經歷與沈復芸娘何其相似？可溫婉聰慧的兩個女子，卻都不為公婆喜愛，最終都因未生下一兒半女被休或逐出家門。
只不過，陸游沒有向沈復那樣選擇為愛走天涯。他服從了命運的安排，乖乖重新娶妻生子，兒孫滿堂。
很多人都說，陸游更愛的是自己。如果陸游是真的愛著唐婉，就絕不會一邊娶妻生子一邊將之偷偷藏於小紅樓；如果陸游真的愛著唐婉，也不會在唐婉早逝後兒孫滿堂，活得鮮活滋潤。
作為現代人，這樣想本也無可厚非。可古往今來，堂堂男兒，為了國家大義，為了家族利益犧牲個人幸福的同樣數不勝數。他們的苦也許有人無法懂得，也許不想懂得。我始終相信，當一個人獨自品嚐這杯愛情的苦酒時，他的心一定是痛極的。
東風惡，歡情薄。無奈本尋常，此事古難全。
02
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馬派”藝術創始人，京劇“四大鬚生”之首馬連良是個例外。
和陳芸、唐婉一樣，婚後，他的妻子王慧如也深得二老喜愛，但後來也因很長時間未孕遭到公婆的嫌棄。只不過馬連良堅決不願意辜負妻子，而且堅決表示，除非她不在，否則此生懶怠納妾，有她一個就夠了。
雖然馬連良並非出生於名門望族，不必如陸游那樣揹負家族振興的重擔，但在父母眼裡，為夫家開枝散葉、傳宗接代是兒媳婦天經地義的義務。馬連良也沒有像沈復那樣決絕，他理解父母的心情，也不違背自己的初心，選擇了一個折中的方式——領養了宗族裡的一個男孩。
有人說，馬連良是幸運的。他的母親沒有強逼兒子休妻，也不再提讓兒子納妾的話。的確，孝順的他，如果母親也如陸母一樣以死相逼，或者費盡心機棒打鴛鴦，結果也許完全會是另外一番模樣。
馬連良的確是幸運的。領養孩子的第二年，王慧如竟奇蹟般地懷孕了，而且此後如開掛似的接連生下了四兒二女：馬崇義、馬崇禮、馬崇智、馬崇延、馬萍秋、馬莉。一下子有了七個孩子，本已不受待見的王慧如成了馬家的功臣，公婆對她的態度也來了180°的大轉彎。
王慧茹(右)與弟媳穆秀榮（馬連貴之妻） 攝於1929年兩人懷孕期間
有了親生兒子後，馬連良夫婦並沒有把養子送回去。對養子馬崇仁，他們不僅視如己出，而且當作長子來養。養子也沒有辜負夫婦倆，後來繼承了馬連良的事業，也成為了京劇大師。
因為堅持，馬連良和王慧如守得雲開見日出，昔日愁雲籠罩的馬家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03
如此，王慧如更是幸運的。如果公婆再惡一點，如果馬連良也如梅蘭芳一樣納妾或再娶，她是否能夠擁有這一切，我們不得而知。
但這一切，並不能僅僅用幸運二字來概括。因為，最初馬連良並不愛她。
馬連良8歲入喜連成（後改富連成社）科班。先後學武小生和老生，一年以後即登臺演出。11歲時又同時學演老旦、醜和小生戲，14歲開始主演老生，17歲期滿出科，應邀去福州擔任主演，18歲北返，聲譽鵲起。
眼看著兒子名氣越來越大，馬母欣慰的同時也開始著急了。因為忙於學習、演出的馬連良根本沒有心思考慮終身大事。那個時候雖然已經有了婚姻自由一說，但包辦婚姻仍是傳統家庭的常態。馬母理所當然地替忙於事業的兒子挑選了媳婦。儘管不願意，但孝順的馬連良並沒有抗拒。
吹吹打打中，新娘進了門。在閨中頗有才名的王慧如，不但孝順公婆，勤儉持家、打點家業更是是一把好手，很快便得到了公婆的喜愛。
馬連良與王慧如
但新娘王慧如卻沒有新婚的喜悅——她立刻感受到了丈夫對自己的冷落。婚前，馬連良只是聽母親說，未過門的妻子叫王慧如，端莊大氣、教養良好，但性格、愛好怎樣他一概不知。王慧如於他而言，只是母親送給他的禮物，結婚也只是完成了一項儀式而已，婚後他的一切行動與婚前並無二樣。
聰明的王慧如沒有哭哭啼啼做怨婦狀，也不是沉默不語自甘被忽視。她相信，只要用心付出，丈夫那顆冰一樣的心一定會被自己焐熱。
因為自小嚴格的訓練，馬連良始終恪守“飽吹餓唱”的職業習慣，作息時間和普通人也不一樣。只要晚上有戲，下午他都會把自己關在屋裡“默戲”，只喝一點雞湯，吃一個燒餅夾點肉墊一下胃。王慧如看在眼裡疼在心裡。每逢丈夫晚上演出，她都要準備好可口宵夜和熱菜熱飯，連潤喉的東西都備得一絲不苟。她無條件支持丈夫的事業，哪怕朋友半夜來聊天，她也是熱情款待，毫無怨言。
也許感受到了妻子的用心，亦或是被她的能幹折服，馬連良對王慧如的態度漸漸有了改變，二人的交流也多了起來。
但這遠遠不夠。王慧如知道，夫妻之間只有心靈契合、心意相通才能有真正的感情。於是，在操持家務之餘，她專門學習了戲曲的相關知識。每次丈夫回來，她都會和他聊天，談論他感興趣的東西。
慢慢的，夫妻二人的心越走越近，感情也越來越親密，馬連良終於不再睡書房。
從陌生到知音，這一步，王慧如走得從從容容，漂漂亮亮。
04
可惜，這對恩愛夫妻卻未能白頭。
孩子們的到來為家庭增添了無限快樂，卻也讓王慧茹更加操勞。因為除了負責照顧孩子們的生活起居外，她不但要照顧二位公婆，還要時常還要回孃家盡孝——她的兄弟在外地做事，老母無人照看。
馬連良與孩子一起
儘管整天忙得不可開交，但這一切對聰明能幹的王慧如來說都不算問題。更讓她放心不下的是丈夫。
因為與普通人的作息時間不一樣，加之在臺上高度緊張、疲勞過度、精神壓力太大，馬連良患上了很多當紅藝人都有的“滑精症”。患上此症，便會有頭昏、精神萎靡、腰腿痠軟、失眠等症狀，直接影響到演出。
為了保證丈夫能睡一個安穩覺，王慧茹經常徹夜看著丈夫睡覺。一發現丈夫夢魘，馬上推醒，再等他重新入睡。上蒼沒有辜負她，無微不至的照料終於換來了馬連良的痊癒。
但常年的操勞和對自己的忽略，王慧茹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孱弱。1933年，生下女兒馬莉莉後不久，因為拔牙感染了破傷風，王慧如不幸去世。
1934年馬連良與繼配夫人陳慧璉結婚
妻子驟然離世，馬連良傷心不已，泣不成聲。有人說，馬連良無情，第二年就迎娶了繼配夫人陳慧璉。但我相信，如果王慧茹泉下有知，一定是欣慰的。
因為，她一定願意有一個溫柔體貼的女子，來替她照顧好她深愛的丈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