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有手


大哥 有手

( 原創 梅說的 ) 堂叔叔家的二哥今年在農村搞了一個養殖項目,前兩天,二哥請我們到他的項目基地去吃豬肉。幾個親戚正圍坐在餐桌邊觥籌交錯,這時,院裡開進來了一輛殘疾人用的三輪電動車,車上“爬”下來一個人,“走”到屋子裡,我看清了他的樣子,他雖然有腳,但幾乎無腿,他是把手放在腳上,靠胳膊的力量,撐住上半身,一步一步挪進來。他的手,在此時,當作腳用了,他的胳膊,在此時,當作腿用了。我腦海中,一下子閃現出小時候的大哥,對啊,這一定是大哥。我趕忙迎上前,蹲下來,大哥很有禮貌,從腳上騰出一隻手,和我握手。這手,很硬,很粗糙,握手很有力。我想幫助大哥坐在椅子上,但又不知怎麼幫,在我還在手足無措的時候,大哥已經坐在椅子上了,我甚至都沒搞清楚大哥是怎麼坐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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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我家和堂叔家是一個大隊的,但分屬於兩個村。兩個村之間隔著大片的玉米地。我們經常穿過玉米地,來到堂叔家的村。那時候,為了省下彩禮,也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更是因為都知根知底,很時興親戚結婚,堂叔娶的便是堂叔的姨姨家的姑娘。一年以後,大哥出生了。大哥一生下來,堂叔、堂嬸傻眼了,按照媽媽告訴我們的,大哥沒腿,只有上半身、臀部和腳。媽媽說,大哥無法出門,但堂嬸總是把他抱到外面曬曬太陽,由於擔心村裡的孩子欺負大哥,在二哥出生之前,堂嬸從來沒有把大哥帶到她家的院外。三年以後,二哥出生了,令堂叔、堂嬸寬心的是,二哥是個健全的孩子。大哥便每天都守在二哥身邊,逗著他玩。看著大哥的一雙小手總是在撫摸著二哥的腿、看著大哥的眼睛總是好奇而羨慕地看著二哥的小腿,堂嬸總是偷偷地抹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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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七歲時發生的一件事,令我永遠不能忘記,也令我揪心了一輩子。那是一個久旱的炎熱的夏天,熱得令人喘不過氣來,頭頂上一輪烈日,炙烤著大地火辣辣的,天空沒有一絲的雲彩,村西頭的大西河已經變成了小西河,河水下去了很多,兩邊河床乾裂地張開了血盆大口,河邊嬉水的孩子一不小心,小腳就陷到了裂縫裡面。這條河,是我們這兩個村唯一的一條河,村子裡洗衣服、洗澡、孩子們嬉戲、牲畜飲水,都到這來。我正在河邊洗衣服,二哥把大哥安置在河邊的一塊石板上坐下來,然後,他準備摸魚去,“三妹,幫我照看大哥,我一會就回來啊。”大哥坐在石板上,兩隻手不停地往身上劃拉水,使自己涼快下來。我便用臉盆幫著大哥往身上倒水,大哥舒服地笑了。就在這時,來了一群十四、五歲的男孩子,趁著我和大哥不注意,他們用小石塊朝大哥身上打,我一看急眼了,用臉盆盛起一盆水往他們身上潑,可是,我哪敵得過他們一群人。在農村,沒有男孩子的家是經常受欺負的,而我家,媽媽生了4個丫頭,所以這群臭小子也並不怕我。戰爭升級了,我又想保護大哥,又想還招,急得我嗷嗷大哭,嘶聲裂肺地喊著二哥,這時,大哥大吼一聲,“三妹,躲開點,大哥有手!”就見大哥抓起一塊尖尖的石頭,使足了全身力氣,朝著領頭的男孩費力一扔,石頭擦著一個光膀子男孩的胳膊就飛出去了。此時的大哥,滿臉發紫,不知是氣得還是累得,大概兩者都有。再看這個男孩,鮮血順著胳膊就流了下來,就聽有人喊,“不好了,出人命了!”其他的孩子便一鬨而散了。由於用力過猛,大哥一個趔趄,栽到了水裡,好在河水不深,大哥嗆了一口水,我費力地把大哥拽上來。大哥的鼻子磕到水底的石頭上,破了一大塊皮。這時,二哥呼哧呼哧地跑回來,一看我和大哥的慘狀,二哥氣不打一處來,一拳下去,直奔那個男孩的臉,這下可好,那個男孩鼻青臉腫。男孩一手捂著臉,一手捂著胳膊,邊跑邊叫喚,“我去找你媽去!”我和二哥一起,幫著大哥把臉擦乾淨,把大哥放在小推車上。我哭著和二哥說,“二哥,都是我不好,沒有照顧好大哥。”大哥卻安慰我,“三妹,別怕,大哥有手,以後他不敢欺負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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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把大哥推到門口時,發現大哥家聚集了很多人,大哥一看,就對我和二哥說,“你倆別進院,把我放在這,你們倆躲開,我這個廢人,進去了,他們也不敢把我怎麼樣。”我和二哥一商量,確實是這樣,我們進去了,這個家長就會揪住我們不放的,堂叔和堂嬸反倒不好處理。看著我們離開了,大哥衝著院裡大喊一聲,“都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圍觀的鄰居們都回過頭來,場面一下子靜下來了,我和二哥則藏在草垛後面偷偷地看。堂嬸聽到聲音,衝了出來,舉起巴掌就要拍打大哥,但手舉到一半,停了,大哥把衣服掀開,“媽,你看,是他們先打我的。”堂嬸的眼淚嘩嘩地流下來,抱著大哥的腦袋,“兒啊,都是媽無能啊,沒給你兩條腿啊。”“媽,別哭了,我不是還有手嗎。”堂嬸哭天搶地的悲烈,引起了鄰居的同情,大家都在議論:是呀,你看給人家孩子欺負的,一個有腿的總是欺負人沒腿的。受傷孩子的家長聽到這些,再看到大哥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拽著自己的孩子就去衛生所了。那時去衛生所,只需花5分錢的掛號費。這件事,直到今天,我還覺得對不住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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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雖然比二哥大三歲,但為了二哥能照顧大哥,他倆一起入學的。二哥每天用推車推著大哥上下學。也許,老天爺真是公平的,至少,在大哥與二哥之間,大哥雖沒有健全的四肢,但大哥明顯比二哥聰明,學習也比二哥好。到上初中時,由於學校離家遠了,二哥就騎自行車馱著大哥上下學。三年下來,倒把二哥的身體鍛鍊得強壯的很,但勉強初中畢業了,二哥死活不上學了,大哥的求學路也就戛然而止了。我媽媽在世時,經常說起,總是說可惜了這個孩子,媽媽總是說,這個孩子如果繼續上學,一定會有出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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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上學的大哥在家裡並沒有閒下來,他做了一件誰也沒想到的事,用一個男人的手,拿起了繡花針,自己在家中繡花賺錢。假期沒事時,我們經常跑到堂叔家,幫大哥穿針引線。大哥繡的花,非常好看。別人繡花,是到工頭那拿底板來繡,而大哥不用,他自己畫畫,然後再繡。大哥畫的花,逼真形象,用五彩絲線繡出來,更是鮮豔亮麗;大哥畫的鳥,活靈活現,用五彩絲線繡出來,就像在空中飛舞的感覺。由於天天盯著繡,大哥的眼睛損傷極大,很快,就戴上了眼鏡。戴著眼鏡,端坐在炕上小桌邊的大哥,外人進來,看不出他有什麼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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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17歲那年,離開了家,去縣城讀高中。這期間,只有寒暑假偶爾去看看大哥,到上大學時,二哥就在更大的市裡發展了,別看他書唸的不咋樣,但做生意卻有一套,竟然幹了個基建公司,錢還沒少掙,並把全家都遷到了大城市,從此,就不再有大哥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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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巧遇,倍感親切。大哥老了很多,額頭上皺紋很深,但頭髮依然很黑、很多。大哥說,他這段時間回到二哥這,是幫助二哥看攤的。剛才,二哥安排他去村裡一戶人家趕禮去了,在二哥眼裡,他從來沒把大哥當作殘疾人,可我總是有疑問,大哥這麼多年是怎麼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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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間,大哥說,你二哥養的雞鴨鵝等價格賣不過我養的。見我滿臉疑惑,二哥給我講了大哥的事。二哥公司開起來之後,就不想讓大哥再辛苦了,但大哥不肯,他和二哥說,他有手,要靠自己的一雙手吃飯。於是,二哥就讓大哥看倉庫,由於倉庫區域較大,又在郊區,大哥就在空地中養起了雞、鴨、鵝等。大哥養的家禽,從不喂飼料,就喂糧食,城裡人很認。時間長了,大哥自己不需要出去招攬客戶,這些老客戶每年都按時來買大哥家的雞蛋、鴨蛋、鵝蛋以及活雞、活鴨等。大哥每年都能有4-5萬的收入。這期間,大哥還結婚了,娶的是黑龍江過來的一位身體健全的姑娘,不過也沒啥儀式,連結婚證都沒領。大哥便把養家禽和看倉庫的活交給了媳婦,自己買了輛電動三輪車,到火車站去載客掙錢。好的時候,一天能賺個三百、四百的。大哥說,最開心的是城管去檢查,把非殘疾人都趕走了,那他們的生意就更好了。大哥每天很晚才回家,把一大把錢都掏給媳婦,媳婦開心地點著錢。這段日子,大哥很開心。然而,好景不長,一天,照樣是很晚,大哥回家了,家裡黑漆漆的,一種不祥的感覺籠罩著大哥孤獨的心。果然,大哥看到了床上的一張紙條,“對不起,我回老家了,我把家裡的錢都帶走了,因為我也要生活。”大哥存摺上大約有十幾萬都沒了。大哥沒有報警,也沒有去尋找,大哥說,就算送給她辛苦費了,畢竟,這段時間,是她給他洗衣、做飯。從此,大哥不再想娶了。恢復了一個人生活的大哥,照樣靠自己的雙手生活、賺錢。堂叔、堂嬸說,他們已經習慣了,也不把大哥當個殘疾人了,也不太擔心大哥以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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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二哥的項目基地時,大哥特意叫人把自家灌的血腸讓我帶上,大哥說城裡買的都不如自己灌的好吃,這是大哥自己灌的。我與大哥再次握手,這手,很硬,很粗糙,握手很有力。

作者微信公共號:梅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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