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我与一只恶鬼的契约

活着不好吗?

四天前,我还是一个无神论者。

那天夜里,我坐在妆台前,脑袋木木的,借着窗外的路灯,我看到镜中的自己——我都快认不出自己了,半个月了,泪水把我眼睛下面的皮肤都风皴了,红红的好难看。

我该认认真真的化一回妆了,真的,我从没认真的化过妆,这是我一生的遗憾。

我涂上一层厚厚的粉底,抹上红色的口红,又来来回回画了好几次眉毛,戴上他送我的那副银质玫瑰耳钉,对着镜子看了又看。

我得好好画,他见了才会觉得好看,我想。

以前,我觉得爱人之间要坦诚相见,所以很少化妆,现在想想,真是愚蠢到家的想法,他都没见过我化妆的样子,我跟了他这些年,都没让他见过我化妆的样子,可想我是个多么不合格的女人。

但他从来没有怪过我,从来没有说过我哪里不好看,也从没要求过我化妆给他看,他总是这样宠我让着我,我想,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像他这样宠我了……

想到这,我就看不清镜子里的自己了,不过,我想我已经画好了。

我穿上一件蓝色的连衣裙,这件衣服很久都没人穿过了,我从衣柜里翻了半天,只有这件最像女装,配我这个妆容最合适,我又照了照镜子,虽然看不清楚,但是我知道,这是我最美的时刻。

床上放着一小捧阿普唑仑,大概三四瓶的量,我想,这些应该够了。

我又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对自己说:该出发了。

我一手端起水杯,一手抓了一把床上白色药片送到嘴边——

“你不能死。”

这一声不知从哪冒出来,吓得我头皮发麻,一惊之下,手里的药片‘啪啦啦’的掉在地上。

窗子已经很久没开过了,门也是反锁的,我反复检查过。

我可以确定,这个漆黑的屋子里面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

那刚刚是谁在说话?难道有人偷偷遛进来了?是小偷?是盗贼?

一股寒风掠过,黑暗处,我忽然看见一个黑色人影坐在藤椅上。

他很拘谨的坐在那,一动不动,朦胧黑夜里,我仿佛能感受到他的眼神在我的身上游走。

我以为他会从柜子里或是床底下钻出来,可没想到他一直就坐在那,悄无声息的坐在那,我竟然都毫无察觉。

“你谁?"我问。

“活着不好吗?”他却反问我。

我镇定下来,竟因为他打扰我而有点恼怒,我说:“你活的很好吗?”

“我觉得活着是最快乐的事情。”

我心里哂笑,一个做贼的人居然教我要热爱生命,多么的荒唐。

“你快走吧,我这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我有点不耐烦,想到还要把药粒一颗一颗捡起来就觉得麻烦。

“我想要的东西就在这。”他坐在那,还是一动不动。

“那你随便拿好了……喜欢什么就拿什么,都拿走也行,就是别打搅我。”

我弯下腰,捡拾散落在地上药片,心想:我还有正事办,没工夫跟你瞎耽误。

“我记得我刚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我老婆抱着我大哭——”那人不慌不忙的说:“她哭的太伤心了,到最后竟然哭晕过去。”

我心里一紧:他居然还坐过牢,看来是个惯犯,这样的人,还能有老婆不离不弃的跟着,真是想不到。

“我想告诉她这没什么,不过都是命,想让她不要哭坏了身子,可我那时什么都不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人说着遗憾的话,但语气中听不出丝毫的追悔之意。

我心想:你自己做这种蝇营狗苟的事被抓进去,还说是命,你那算什么命?……我这才是命,逃不掉的命。

想到这,我觉得应该制止他的自说自话:“你快走吧,我还有事。”

“活着不好吗?”他坐在那,一动没动,就连问话都听不出一丝气声。

我真的被他弄心烦了,从哪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来?才不管你是谁说什么。

我把地上的药扫到手里,又抓了一把床上的,端起水杯放到嘴边——

“你怀孕了,你知道吗?”

我要你救我

我死死的望着他。

这个月确实没有来例假,我一直以为是情绪波动太大的缘故。女人情绪波动严重,确实是会影响生理周期的,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他是个色情狂?因为在房间里没发现我带血的内裤,就依此判断我怀孕?天啊,我怎么在这个节骨眼遇到这种事?遇到这样的变态?

尽管我连死都不怕,可看着黑暗里的那个身影,我背后还是冒出了冷汗。

“你有病吧……你怎么进来的?”

“我求了他们好久,他们才同意我上来。”

我心里骂道:门口那个该死的保安,放人进来也不仔细核查身份。这种人怎么能让他进来?置我们的安全于何处?

想到这,我心里又苦笑,一个求死的人,还在乎什么安全。

“就算为了孩子,你也不该寻短见。”

他坐在那没动,但他的声音就像在我耳边一样。

“我没怀孕,你现在马上离开,不然我就报警了。”说完,不知是害怕还是委屈,我有点想哭——要是他还在,绝不会让我受这种欺负羞辱。

也许是因为恐惧和慌张,这个变态恶徒就坐在对面几米的黑影里,而我却丝毫感受不到他的温度和气息。

“他还没来到这个世上,你怎么就忍心,连个机会都不给他。”

我越听越觉得这人精神不正常,是个精神病人,还是一个色情狂,并且犯过案坐过牢……我头皮有些发麻了……不知道如果我真死在这,这个变态会不会对我做什么,会不会把我的身体……我可不想死的这么没有尊严。

我暗自冷静了一下。

“我没有怀孕,再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跟我有关系——”他又是那种单调的口气,丝毫听不出感情:“我等了这么久才接到通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他就是个精神病,我现在完全可以断定。

“你们最后一次在一起是上个月27号,那晚大雨,你们就在这张床上,你说想要个孩子,却担心没钱抚养,张骏说,钱的事他去想办法,让你不用操心……温言款语总是能打动人心,就像我对我老婆,也常这样说,能安她的心。”

我听得背后一阵凉风,汗毛都竖了起来。

27号那天,张骏回来浑身都湿透了……晚上,我搂着他说,奔波了这些年,想要个孩子了,他说想要就要,钱的事不用我操心……

然后第二天,他就出事了。

没想到这个变态竟在我家暗装了偷窥摄像头!不然,这样的私房夜话他怎么会知道?

我竟然一点都没发觉。

“你怎么能做出这样下流龌龊的事情,简直不是人!”我变得有些愤怒起来,感觉最纯洁美好的感情被人玷污了,冲着他大喊。

“我确实不是人。”黑影缓缓的说:“我来找你,就是想你给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我心想:难道他竟是来向我忏悔的?

“我老婆死了就再没人给我送钱了……没了钱,他们就把我赶了出来,没人记得我,也没人管我……我就一直等,一直等……”

我听他的话虽然不明首尾,却隐隐感觉,似乎也是个可怜人,跟我命运差不多:爱人死了,自己孤苦无依,没人管也没人问。

“一百多年了,他们终于给我通知了,我很高兴,拿去给我的朋友看,可我朋友看了却说,没有钱谁会给你安排好的,你接到的,是个活不成的孩子……”

他越说越奇怪,说的话我完全不能理解,我想,他也许是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刺激,才会这样胡言乱语,看他拘谨的坐在那,倒不像是个暴徒,我试着跟他交流: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找你救我。”

“我自己都是要死的人了,怎么救你?”

“你不死,就是救我。”

“为什么?”

“你怀孕了”

“那又怎样?”

“你腹中的孩子就是我。”

前生事难忘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我头脑越发的混乱,我不想再跟他缠下去了,马上报警,处理完他,再办我自己的事。

我拿起电话,播了报警号码,我以为他会跳起来抢走我的电话,可他没有,他就静静的坐在那,看着我打完电话。

我甚至想好了,如果他来阻拦我怎么跟他搏斗,可是他没有,动都没动。

漆黑的屋子里,我一面坐着等警察来,一面听他自说自话。看他还算安静,我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那年,我跟你一样……月如跳了井,赵家刚把她从井里捞起来,我就扑了上去,可她的身子都被泡肿了,太吓人了,我看到就吓坏了,把她尸身一扔,就跑开了……我那时真没用,胆小又没用。”

他似乎叹了口气,又继续幽幽的说。

“月如走了,我也不能活了……你跟我都是一样的人,都看不得他们走,都会伤心难过。”

他说的那样真切,竟勾起了我的伤感,我没想到,他竟也是个痴情的人。

这个年代,别说为情而死,就是为了爱情受苦受伤,估计也不会有几个人愿意,现在能为情死的,估计也是凤毛麟角了,想不到,今夜这个小小的房子里,竟一下有了两个。

“我也去跳井,就是月如那口井,我看那里没人,就跳了下去……井里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我在水里折腾,忽的想起月如泡水的样子,吓坏了,我忽然又不想死了……我大喊大叫,有个近处的屠户起夜,听到我的叫喊,把我救了……我终究没能跟月如一起,我太没用了……”

我听他这么说,不禁也跟着叹息。

我未曾濒死,若换做是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那关。

“我对不起月如……我又娶了亲,就是我后来的老婆,虽然我们没有子嗣,但她还是很爱我……我常常想念月如,我对不起她……可她走了就是走了,活着的人……应该好好活着。”

我听出了神,就说:“我跟你不一样,没了张骏,我活不下去。”

“再后来,没过几年,我也去了,我遇见了月如,她说,她一点都不怪我,让我不要介怀,要是我真的为她死了,她反而也会难过……她说,人的前生今世,都是注定好的。”

我听得有些伤感,就说:“你并没有背弃她,你是想死却没死成,要是我,也不会怪你的。”

“缘分尽了,就该放手……活着的人,应该好好活下去。”

我听了,也不禁想起张骏来,不禁想起那天的事。

那天,我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接通之后,他问我是不是张骏的家属,我说是,他说,张骏出事了,现在在医院,你过来认下人……再后来,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头脑一片空白……能记起来的,就是他家里人把他带走,连招呼都没跟我打,就把他带走了,他就这样,在我生活里消失了。

我哭了半个月,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没了他,我就什么都没了。

我买了药,想着今晚去见他,可没想到,撞到了眼前的这个人。

眼前这个人,他跟我一样也曾为爱的人殉情,他并不是懦夫,况且,那个叫月如的姑娘也原谅了他,可惜,他们都已经回不去了。

我猛然闪过一个念头。

刚刚他说‘我也去了’是什么意思?月如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又会跟他说话呢?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砸门声把我吓了一跳,我看了看那人,他还是一动不动坐在那。

我把门打开,几个警察闯了进来。

“是你报的警吗?有陌生人闯进家里了?”

“是的,他就在里面。”

我引着警察进了屋,开了灯,突然亮起来的光刺的我睁不开眼,等我睁开眼再看。

门窗完好,可那人已经不见了。

“这是什么?”警察问我,一手指着床上的药片。

“我的药。”

几个警察互相看看,一个老警察大叫:“快!把她送医院!”

你腹中的孩子就是我

我坐在医院休息室的长椅上,看着手臂上的血点发呆。

一个青年警察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白色的化验单,他来到我面前,责备的看了我一眼。

“你没吃安眠药,就是没有产生幻觉,既然清醒,那为什么报假警?”

“我没有报假警,是真的有人闯到我家里了,只是你们来了,他就跑了。”

这话说完,我自己都有点不信,门窗好好的,他能往哪跑呢?

那警察看我一眼,又看看手里的化验单。

“本来按规定,报假警得拘留罚款,看你情况特殊,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安眠药我们没收了——”

我点点头,算是谢谢他的好意,起身问他:“那我可以回去了吧?”

见他点头同意,我就顺着走廊往回走,走了几步,就听那警察提高了嗓门冲我喊:

“有多大的事想不开啊?谁家不死人啊?别胡思乱想……你不为你自己,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

我停住了脚步。

转身回去,走到那警察面前,拿过他手里的化验单,上面显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水平388.59”。

我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我真的怀孕了。

我的泪水一下就涌出来了,我怀孕了,我跟张骏有了孩子……可这个孩子怎么来的这么不是时候?我都决定要死了,他为什么要来?

我猛然想起: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昨夜那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胡乱的向那警察点头道谢,脑袋昏昏沉沉的出了医院,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迷迷糊糊的回到家,屋里空无一人,我仔细的观察那张角落里的藤椅,想找到那人的蛛丝马迹,我看了一会,就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因为我很久没有打扫过卫生了,那张藤椅上落满了积尘,奇怪的事是,我现在再看这些落尘,竟看不一丝一毫动过的痕迹。

他一个大男人坐在这里这么久,浮尘怎么会没有痕迹?

难道是昨晚我在做梦?

我可能是真的累了,我已经没有精力想这些了,我需要休息,我胡乱的拉上窗帘,一头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我又来到我和张骏初始的那条小路了,小小的石板路,一架孤单的路灯,我独自走过,却被两个地痞拦住,他们掏出了刀,让我跟他们走,我很害怕,想跑却发现腿不能动了,张骏跑过来,他身手很好,几下就打跑了两个混混,我向他道谢,并把我的心也给了他……

等我醒来,又是夜里了。

屋里漆黑一片,我昏昏沉沉的醒过来,刚才在梦里我觉好高兴,可一睁开眼,又是漆黑一片孤身一人。

我眼泪又下来了,独自坐在床上哽咽。

“你想明白了吗?”

又是那人的声音,清晰入耳。

现在,我却出奇的冷静,黑暗中,我看到他又坐在了角落的藤椅上。

“你不是人。”

“对。”

“你总缠着我做什么?”

“你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今世要投的人胎。”

他的声音还是缓慢单调,却不像之前那么寒冷。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我已经决定了,我必须去找他……不管有没有孩子……我只要张骏,没有他,一切都是虚妄,都是梦幻泡影……他在等我……他需要我……对不起……”

我闭上眼睛,泪水划过脸庞。

那鬼说:“你这样自弃,他知道了会难过的,况且,你就算下去了,也见不到他。”

“为什么?”

“人死如灯灭,人一旦剥了魂魄,就口不能言目不能视……就算过了鬼门关上了奈何桥……可你只要喝了孟婆汤,就会忘却前世今生,你的浮沉得失,你的痴情绝爱,都会随那汤忘得干干净净,就算你再见到张骏,你们也是形同陌路,相见不识了。”

“我不相信,我就要去见他。”

它沉默了好久,才开口说话:

“你答应我保住腹中的孩子,我就帮你下去走一趟。”

我要去见他

已经四天了。

四天前的夜里,阿江说,只要我保住肚子里的孩子,它就送我去下面寻夫。

我答应了它,我太想见张骏了,我太想他了。

那晚,阿江说:“从明天开始,接下来的三天里,你每天只能吃三个生鸡蛋,只能喝水,其他的一律不能入口。”

“这是为什么?”

它说:“人间的食物,你吃了身上会有尘世的气味,到了下面很快就会被发现……还有,如果你身强体壮,你的魂魄就越会强壮,要想把它剥离躯体就更难了。”

“那吃生鸡蛋就可以?”

“鸡蛋是生而不生,死而不死的东西,可以吃,但也不能多吃。此外,你还要再准备几斤鸡蛋和一些水。”

我点头答应,现在不论它说什么,我都要答应。

“既然已经约定好,你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三天以后我再过来。”

说完它就又不见了。

我呆呆的坐在床上,仔细的分辨刚刚是不是梦境。

接下来的三天里,我每天只喝三个生鸡蛋,那鸡蛋真的太腥了,弄得我呕吐不止,一旦恶心起来,我就拼命喝白水,但是只吃这些怎么能够…………

直到今天,我感觉自己已经饿的精神恍惚了。

这天黄昏,他又来了。

“我按照你说的,这三天只喝生鸡蛋,饮白水。”

“我知道。”

“那下面怎么办?”

“你要知道,阳间的人下去是违背天道的,我帮你过去,需把你的阴神从身体中剥离出来,只有魂魄脱体,你才能下到阴间去。”

“魂没了我不会死吗?”

“会的,人的躯身没了魂魄是必死无疑的,所以,我必须上你的身,保证你的躯体不死。”

“上我的身?”

“对……灵魂出窍的方法很多,有濒死以迫使魂魄出窍,有异灵引导魂魄出窍,有修为深厚的人禅坐出窍……只是你怀有身孕……魂魄要比常人的牢固许多,不伤孩子的分离只有一种方法——替魂,我进入你的躯体,把你的魂慢慢挤出去……不过,这样会很痛苦,不知道你能不能承受。”

我听得脊椎阵阵发麻,怎么也想不到,世上真的有这种可怕的事,而且就发生在我自己身上……可为了张骏,我什么都愿意,我就是要见他……他走的这么突然,一句话都没跟我说……他一定有很多话跟我说,一定有很多。

“我不怕,只要能见到他,我什么都能承受。”

那鬼听了,沉默了一会儿,说:“只要我进了你身,你的元神三魂就会被逼出来,你就可以在阴世行走自如,但你不能在下面待的太久……你魂虽出去,但魄还在体内,况且你还有孕……我一旦进了你身体,也会十分痛苦,不能起身走动也不能开口说话……所以要你准备鸡蛋和水放在我身旁。”

“好,我知道了,我能跟他见一面,说上几句话就好。”

“为防新魂乱走,人的魂刚离身是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说不出的……那时,你不能跟我讲话,我也不能跟你讲话,你只能等着夜游兽。”

“夜游兽是什么?”

“夜游兽是专收新魂的兽,你进了它的嘴不要乱动,过不了多久就会到鬼门关,这时,你就能说话视物了,但你切记千万不能乱说话,谁问你你都不能说……你过了关,眼前就是黄泉路,尽头就是忘川河,河上架着桥……走中间那层,过去就了,若是有人问你饮大碗还是饮小碗,你只说‘阴差繁重,辛苦轮回’,那人就会放你过去。”

我忙问:“再然后呢?”

“过了那就是酆都城,酆都城前有分流鬼群的通道,进了酆都城就去寻‘往生界’,想那张骏若是还没投胎转世,应该就在那里了……我只能帮你到这,后面的事就要靠你自己了。”

“可我怎么回来呢?”

“你要切记,见了他,你万万不能缠留,他早就不记得你了,你说什么,他都不会记得,你见完他就去六道轮回,找那里的胡府君,就说是我叫你去的,他会帮你。”

我听他说完,一时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说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叫阿江。”

四天前,我还是一个无神论者。

而现在,我躺在床上,等着身旁的野鬼阿江把我的魂魄剥离出来,为了能让我下阴间去寻找我的亡夫张骏,这一切听起来是多么荒唐可笑,可是它此刻正发生在我身上。

“准备好了吗?”

夜游兽

我躺在床上,头脑一片空白。

阿江说,我需要不停的幻想自己冲破身体而出的感觉,直到我的灵魂被挤出身体。

因为只有灵魂冲破肉体的屏障才能流出身体,它也才能进入我的身体。

简单说:我自愿离开,它才能进来。

躺在床上,我头脑里不断在重复想象,直到恍惚间我都觉得自己坐了起来。

突然,我感到一阵寒意,左手的指尖像是伸到了冰水里一样,这种寒冷逐渐扩散,很快,我的整个左臂都像是冻进了冰里,紧接着,我的右手指尖变得滚烫起来,好像是有人拿着它按到开水壶上一样……

过了几分钟,我的左半边身体就像是被冰冻住了,麻木的没有一丝感觉,可右半边身体像是滚烫的炭火一样灼热……这种冰火难容的感觉从未有过, 我不禁难受的叫出声来……我觉得我的意识越来越混乱了,头脑里出现了很多没有见过的场景:满是青苔的水井,杏黄色的衣衫,一对红烛灯火摇摆……

我的精神似乎被搅浑了一样,让我无法集中精神控制意识,汗水湿透了我的衣服,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打滚,想赶快结束这种折磨。

突然,我感到我的右手指尖似乎在向外流血,顺着指尖一点一点的流出去,而随着流出,右边身体的滚烫也逐渐缓和,左边的寒冷逐渐开始侵袭全身,寒冷越来越严重,我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而眼前一个场景慢慢清晰的浮现在我的眼前:黑暗的屋子里,一个人躺在床上不停地翻滚,头上的汗水沾湿了枕巾……

这场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体,等我看清床上的人时我吃了一惊。

那正是我自己。

突然,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了,我头脑是迷糊的,感觉好像是半梦半醒之间一样,我有点害怕,又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空明,感觉这世界的一切都不重要了,感觉这世界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我心下大概明白了过来,我已经脱离了自己身体。

然后我该怎么办,我努力回忆某些人和某些话,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正在混沌中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被卷了起来,是一条舌头,缠住了我的腰际,接着,我摸到了涩涩的牙齿,心里突然想起三个字:夜游兽。

我以为被夜游兽吞到嘴里会又湿又滑,却没想到,它的嘴里和肚里原来是温暖清爽的,很舒服。

一阵微弱的起伏后,我被吐了出来,我落到地上,突然觉得神清气明,就像是回到了做人一样,不,可以说,比做人时更清楚更明白,从前的记忆也一下清晰起来。

我回身看那神兽,见它有七八米高,满身的红红的卷毛,一双大大的绿眼睛滴溜溜的转来转去,它嘴像狮子一样的张开,又吐出一个人,然后回身舔着背后的毛来。

我左右一望,见这片地上还憩着几十头,不过它们样子都不一样,有的像狗,有的像蛇,有的像鸟,每头身前都站着七八个人。

再看我身边几个人,有一个须发尽白的老人,一个年轻男孩,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还有两个中年人,应该都是跟我一起被带过来的。

除了那老人外,其他人的样子都是悲悲戚戚的,两个中年人闷声哭着,小女孩子看着不远处那头猪样的夜游兽正在吐出人来,眼睛惊恐的瞪得大大的,年轻男孩惊讶的望着四周,看看别人又看看我。

我想:看来他们都是第一次,不熟悉这里的情况。

想完,我哂笑自己,这种事,谁不是第一次呢?只不过,我事先有准备,才不会那么惊恐。

就听天上一声响,我循声望去,见是半空冒出两个身着红袍的人,一人带着一顶红毡帽,双手插在袖里横在胸前,深青色的面庞,轻飘飘悬在半空,其中一个张口说:“都过来,排好次序。”

它手一挥,脚下冒出一盏油灯来,柔亮的灯光发出一圈光晕。

众人都循着灯光走去,我见那小小的女孩子还在发愣,便拉起她的手随着众人来到灯下排队,回头再看,一条长长的队伍足有几百人,高高低低的一直延伸到氤氲的雾气中,有的迷离,有的沮丧,有的平静,有的伤心,有的笑容满面,有的不住抽泣……真是众生百态。

只听头顶上的红袍人说:“跟着灯走,莫掉队。”

说完,两个红袍人回身飘行,那盏灯跟在他们身后,像牵着一条狗。

队伍缓缓而行,有很多哭泣的人开始还只是轻轻的抽泣,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悲声大作,一边哭嘴里一边说着什么,上面的红袍人似乎是被哭烦了,回身飘到那些人头上,训斥了几句,那些人就闭了嘴。

走了没几步,就看到路边竖着一块石碑,看到上面字我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会突然痛哭起来。

石碑上写着古老的两个字:黄泉。

痴心难改的人们

原来这就是黄泉路,我心想。

四周灰蒙蒙雾蒙蒙的,看什么都看不清楚,就像雾气浓厚的黄昏,偶尔会飘过几个黑色的影子,闪过几处朦胧的光。

我脚下的泉水缓缓的流动,脚底虽然离水面还有一些距离,但看上去就像踩在水面上行走一样,一路上不断有人放声悲号,领路的红袍人飘过去了好几次才好一些,队伍也被弄的走走停停。

队伍又停了,我回头看去,见是与我一同来的青年人,就听他大喊大叫起来:“怎么会是我?凭什么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我刚结婚,我死了玲玲怎办?我们才有了小孩,我还没有给他起名字,我不能死……我爸妈谁照顾,我姐姐还瘫痪在床呢,谁管她,你们怎么能让我死呢?”

红袍人飘过去,说道:“生死有命,诸位既到了下面,上面的事就已经与你们没有关系了,我再说一遍,各位都听好,各位何时何地因何而死,都是前生注定,前世行几多善因今世就有几多善果,今世修了几分功德,来世就有几分福报……可叹阳间芸芸众生,只知道金钱享乐,为钱财贪欲做下损阴失德伤天害理的事,却不知再多金钱不过是过眼烟云,此时的万般富贵享乐不尽到头来化作夺命的毒药,唉,可叹可叹。”

另一个红袍人说:“李昂,你年轻早亡,玲玲本来命中困苦,你父母子嗣也是奔波劳碌一辈子,但因你平生待人真诚与人为善,积下不少的功德,你父母妻儿的命运也因此更改,你妻儿一生顺遂,父母寿终正寝,你姐姐得遇良人也幸福终身,这些事已有结果,你不必挂心……各位还是早些随我们兄弟过去,轮回转世才是正事。”

队伍行间,忽然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随着我们的前行,这种味道越来越重,远远的,我看到一座灯火通明的拱桥,它与别的桥不同,与其说是一座桥,不如说是一个拱形的通道,封闭的三层,窗内透出明亮的光来,它跨在云雾中,几只黑色影子围着它转来转去,格外阴森恐怖。

原来它比阿江描述的还要可怕。

传说人是生生世世轮回反复的,这一世的终结是下一世的起点,之所以轮回的人无法留存往世的记忆,是因为人在转世投胎前都会在奈何桥上喝下忘记前尘往事的孟婆汤,所以走在奈何桥上时,是一个人最后拥有今世记忆的时候。

这一刻,很多人还执着于前世未了的意愿,却又深深明白这些意愿终将无法实现,就会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这也是这座连接各世轮回的桥命名为奈何桥的原因。

我不一样,我过桥是为了完成我的愿望。

领路灯停了,队伍也停下,血腥味越来越重。

听说,奈何桥下有一条血河,叫忘川河,河里流淌的不是水而是血,河水里虫蛇满布,波涛翻滚腥风扑面,很多生前做尽恶事的人连桥都过不去,会直接堕入河中被铜蛇铁狗咬噬,受万般苦楚。

不知道这传说是不是真的,可这浓重刺鼻的血腥味却让我一阵阵的害怕,也许我是验证这种传说是否属实的唯一一个“人”。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队伍开始骚动,不断有人离开队伍却又被捉回来,我心里怕得很,这种环境在阳间很少见到,只有那么一两次,在大暴雨来临前,乌云密布,灰黑一片,倒是跟此时差不多。

前面开始过桥了,队伍缓缓移动,那两个红袍鬼不见了,只有那盏灯还悬在空中。

随着队伍前行,那座桥逐渐清晰起来,远远看着,像是青石砌成的一样,三个入口并排分开逐渐向上,在拱起的地方归为一体,左边那条在最下面,右边那条在中层,右边的那条在最上面,依稀可以从三层通道的窗口里看到人通过的黑影在闪动。

前面的队伍慢慢变短,我看到那两个红衣鬼站在桥入口的地方,像是两个检票员一样分开两边,能看到,有的人过去走左边的通道,有的人过去走中间的通道,但是走右边通道的人却非常少。

果然世界上的人都是好坏参半,没有那么恶,也没有那么好。

我知道,这桥分三层,善人的鬼魂可以安全通过上层的桥,善恶兼半者过中间的桥,恶人的鬼魂过下层的桥,阿江跟我讲过,我要走中间的。

我前面还有七八个,有的向左有的向右。

前面的小姑娘通过后走的最右边的通道,下一个就是我了。

我离那两个红袍鬼好近,它们很高,足有两米多,铁青色的脸皮阴沉沉的,红袍的上面有星星点点的血斑,我静静的等候发落——

“中间。”左边的红袍鬼说。

它的声音沉沉的,不仔细听都听不清楚,我迅速走过去,向着中间的入口走过去。

我偷偷看了一眼桥下的河流,果然是黑红色血水,黑红混沌,深不见底,仿佛河底还有人在挣扎,直看得我汗毛直立。

听说,有人如果忘不掉前世的爱人,不想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就要自愿跳下这忘川血河,只要伏在河底等候千年,就可以带着前世的记忆返回人间去寻找故人。

忘川河血水流成,里面有恶鬼受刑,毒虫恶兽遍布,这样可怕的河水,不知谁有勇气能待上千年,若要我在去那里,还不如立即灰飞烟灭掉。

中间的入口没人把守,我看前面有几个人的身影,连忙跟过去。

忘忧汤

我见桥中间有几个闸口,就像坐飞机时的安检台那样。

一个中年正站在旁边叫嚷,我走过去时,看到前面已经堵了三四个人,那中年人很生气,大吵大叫的。

“都是放屁,老子有的是钱……几百家超市,几十处地产,十几个公司,几十亿资产,我住的是美国最好的医院,请的是世界顶级的大夫,用的是最昂贵的设备,我怎么会死?我的钱可以换肝换肾,连骨髓血液都能换,我死不了……死不了……”

闸站里,一个青色衣服的无脸人说:“王成功,1967年生人,父母早亡,药贩起家,做过商超,园林,医药、地产行业,离异,生有一子……”

中年人听了,气势足起来,说:“我一生行得正走的正,凭什么阳寿这么短……那看门的保安,工地的工人都能活七八十岁,我在阳间做了这许多贡献,凭什么让我死这么早?”

“王成功,阳间的那些财产怎么来的你自己清楚,八五年倒卖假药你害了多少人?96年贿赂阳间政府官员弄得华南几个市拆迁户死伤流离……你前世虽没有大功但也没有大过……可你这一世做的恶事太多,上辈子攒下的那点功德早就消没了。”

无脸人慵懒的读,仿佛这样的事它见的多了。

中年人一时语塞,愤愤的说:“你们不是说都是命中注定吗?那他们吃假药没命,抗拆伤亡也是命该找死,凭什么怪到我头上?我也不过是随着命走。”

他还真能狡辩,我心想。

“命随行改运因德顺,命承运彰因果循环。人前世的结果注定今世的出身,所以,人的出身是注定的,谁都没法改变,但人今世行为却是自己的选择……你多行不义,要不是你父母生前行了些善事,你早就该下来报到了……也不妨告诉你,你阳间那些财产过不几年就被你儿子败光了,他从小不学无术好吃懒做,又跟你学的一肚子歪心思,过不多久就会坐进牢里,坐上几回也就下来报到了。”

那中年人听了,像个泄气的皮球瘫坐在地上,整个人变得木木呆呆。

无脸人冷笑:“世人都说阴间可怕,依我看来,阴间比阳间可要干净清白多了。”

那中年人坐在地上还想说话,可就见他身体慢慢陷进地里,越陷越深,顷刻之间,就消失不见了……我听到窗外一声惨叫,偷偷顺着窗向桥下看,见那中年人已经落在河血中。

从血河水中伸出许多手臂抓住他的臂膀,扣住他的口鼻将他拉下水去……他死命挣扎,却被黑色的恶鬼层层包住,拖到黑暗的水底去了……

无脸人说:“这样的恶鬼,忘川河里多着呢……各位不要理睬,快来过关,莫挡住来人。”

我们几个连忙排队,我站上卡口,那无脸人等了许久,因它没有眉毛眼睛,我也不知道它是不是在看我,它点点头,示意我通过。

我与那几人一同走到奈何桥头,见桥头空地上烧着十几口大锅,锅里的锅勺悬空搅煮,几十只木桶飞来飞去,从忘川河里提上水来倒进锅里,蒸汽缭绕如云似雾,又见几百只小碗悬在半空,路过的人便伸手取下一碗喝下。

路旁一位老婆婆手拄着拐杖,笑眯眯的看着路人,嘴里不停叮嘱:别烫着喽,小心头别碰着头啦,路上要慢一些啊,前面还有好长一段路呢,那边就是望乡台,想去看看就去看看吧……

可见到有的人没取汤喝,那老婆婆就举起拐杖打到那人头上训斥:喝掉喝掉,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做人要来去干净,喝掉喝掉……直看到那人喝掉才停下。

这路上人流无数,老婆婆竟无一错漏。

离这里不远又是一处闸站,两旁立着两个无脸人,路过的人把手里的空碗交给无脸人,无脸人递给他们一张黄纸,它们才能走过去。

我伸手取下半空的一碗汤水,见那汤颜色不停变幻,里面浮着几根忘忧草。

那老婆婆正敲着一个小伙子的头训斥,我见她分神,急忙向前走,可老婆婆拐棍像一条大蛇一样伸过来,伸到我头顶上,那拐杖头上张着一张小嘴,开口问我:“喝大碗还是喝小碗?”

我急忙说:“阴差繁重,辛苦轮回。”

头上的拐杖听了,就慢慢转去别人头上了。

万鬼酆都城

走过望乡台的时候,我见到那边有很多人,有的站在那捶胸顿足,有的瘫在地上呆坐不动,有的双手捂着脸蹲下哭泣,他们呼喊着父母儿女的名字,不住的擦泪,他们留恋着那个世界,留恋着那个世界的感情,但这一切都太晚了,活着的时候,没有好好在一起,现在天人永隔,只剩下悔恨。

有多少人是等到死后才知道亲人的重要,万分忏悔生前没有好好相处,世人最愚昧的地方也就在这。

可这个世界规则,谁都没办法改变,现在,他们只能站在那,望着阳间的亲人哭泣,忏悔。

我穿过闸口,无脸人递给我一张黄纸,我低头看上面的字,上面写着:为丰都天子阎罗大帝发给路引,普天下人必备此引,方能到地府转世升天。上面还盖着三个印,一个是“鬼国京都城隍”,一个是“阴天子敕命”,第三个是“丰都县府正堂”。

我还想仔细再看,可无脸人催促我快走,我就走了过去。

走过了闸口,我远远的见到前面有一座城,远远看去,城上乌云笼罩森然可怕,那城门高大,几个无脸鬼兵站在上面,它们身下的城墙上刻着三个大字:酆都城。

天呐,此刻我眼前的就是传说中的酆都鬼城,我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我竟会站在它下面。

看看周围的人,我突然发现他们都安静了下来,他们面目安详,不再哭泣或伤心,目不斜视的向城里走,没有惊奇,没有哭嚎,没有怨念,没有不舍,沉默安静,没有任何情绪。

看来是孟婆汤起作用了,我想。

酆都城城门下有三个关卡,第一个关卡要拿着手里的路引才能过去,我通过了第一个。第二个关卡是一排很多门,每个门旁都有无脸鬼兵看着。

我目所能及的只有两个,面前的是‘往生门’,再边上的是‘审判门’。

往生门口的无脸鬼见我来,闪开一边让我过去。

我进入往生界,见天色阴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模模糊糊能看到城里的街道建筑跟阳间差不多,只是街上行人非常少,他们面无表情,行走的非常缓慢,更增添了这鬼城的阴森恐怖。

我有点不知所措了,阿江的叮嘱只到这里,至于进了往生界去哪里找张俊,就真不知道了。

有的人阴寿短,下来不久就能继续投胎做人,可有的人则不然,要在阴间待上一段时间才能转入下世,张俊不知道还在不在这,如果他不在这了,我又去哪里找他呢?如果他已经投胎去了,我这一番折腾也是徒劳了。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的乱走,就盼着或许能在哪里突然见到张俊,可我走了很久,见到的只有路边面无表情的游魂。

我越来越担心,越来越害怕了,这一路来我都没有这么害怕过,我不知道我是怕这个暗无天日的鬼城还是怕我与张俊此时再无相见之日,我头脑闷闷的,心乱如麻。

走着走着,我见到一幢白色楼前飘着很多鬼,我走过去,见它们都守在门口不住的向里面张望,我慢慢的走过去,我想,也许能在那找到张俊的去向。

一个男鬼飘了过来,他面色枯瘦一脸苦相的问我:“你拿到通知了吗?”

我不知道它说的通知指的是什么东西,就问:“什么通知?”

“当然是转世的通知。”它眼神飘忽不定,呆呆的自言自语:“我等了几十年了,可还是没等到……还是没等到……”

原来转世,还要等到通知才可以,我问:“通知在哪里拿呢?”

它冷冷的看看我,面无表情的说:“就在楼里面。”说完就飘走了。

我想,也许希望就在里面,进去问问,也许能问到张俊的去向,我走进去,一进门就是大厅,大厅里挤满了鬼魂,它们都静悄悄的围着一个门,仿佛在等门里的什么人。

那门轻轻的打开,从里面飘出一个无脸人来,它手里拿着一张纸,四下环顾了一阵,慵懒地说:“三十五号,取通知。”

一个男人挤过人群去,把无脸人手里的纸张接过来,自言自语地说:“该走了。”

自打我第一眼看到那个男人,就觉得身形举止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它转过头向外走,我看到了他的脸。

那张脸我再熟悉不过了,那张让我无数个夜晚魂牵梦萦的脸……那个让我无数次泪水湿透枕头的人,我哭了,尽管我流不出眼泪,我忍不住叫出声来——

“张俊!”

我愿意为你

想不到,我这么快就见到了他,我差点以为永远见不到他了,倒真是苍天有眼。

什么?苍天有眼?如果苍天有眼,又怎么会让他死呢?我问自己。

我尽全力喊着张骏,可他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走了出去。

我喊着他的名字,追到外面街上,见他停了下来,我还以为他是听到了我的呼唤,可他停下只是为了看手里的那张纸。

我追了过去,从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身上散发着寒气,冰冷的触感提醒着我,他已经死了。

他转过头来,呆呆的看着我。

没错,就是他,浓重的眉毛,鼻梁高高的,两片厚厚的嘴唇,嘴角上还有一道疤,是他,真的是他……我又想哭了。

“张骏,你还记得我吗?”

“眼熟。”

“你把我忘了,我是徐梦啊。”

“谁?”

“我是徐梦,你媳妇。”

我多希望他能认出我来,可他没有,想想我自己真是可笑,他怎么会认出我呢?真是痴心妄想,不过我现在能看到他,我已经很知足了,只不过,一看着他我就想流泪。

眼前这个人曾救我于危难,他逗我笑,给我温情,带给我信念,因为他,我对生活充满信心,可现在他就要消失了,从我的生命中彻底抹去。

这让我怎么活下去呢?

我再也忍不住了,一下扑到他怀里把他抱住,我怕他会把我推开,但他没有。他低头看着我,就像他活着的时候那样,我们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你也死了吗?”他看着我,麻木的问我。

我太想他了,一看到他的脸就忍不住想流泪,我突然想起我的蓝裙子,准备了这么久,竟然是这么狼狈的出现在他面前……可我已经顾不上想这些了,我回过神来,忙回答他。

“没有,我想你,来这找你……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都记不起来了。”

我张着嘴,努力回忆我们所有的时光,那些难以忘记的片段,那些记忆犹新的画面。

“还记得咱们的家吗?复兴路3弄,咱们一起租的房子,你带我从家跑出来,咱们一块租的那,你说你喜欢那个飘窗,以后我们可以在那看日落……你说过要跟我要在那好好过一辈子,这些你都忘了吗?”看他麻木的样子,我有点急了。

“都结束了……该走了。”

“南大的桦树林呢,还记得吗?咱们第一次见面就在那,那两个流氓拦着我,你赶跑了他们,送我回宿舍,咱们第一次接吻也是在那……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我见他眼神呆住,越说越急。

“都是过去的事了。”

“那去年你记得吧,去年,你带我去见你父母,你爸妈不同意咱们的事,你跟家里吵了一架,拉着我就走……我自打那一刻起就认定了你……为什么才过几天踏实日子,你就丢下能我一个人自己走?你怎么能呢?不能啊……”我放声大哭。

他看着我,眼神晃动。

“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

“张骏,张骏……”我嚎啕大哭:“不要离开我,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崩溃了,我后悔了,我不该来见他,见了他我更确定了,我绝对没法接受离开他失去他的事实,他就是我的生命。

“徐梦,你好好活,今生的事……都结束了。”

我明知道什么都晚了,可我就是不想死心,我本应该理智一些,跟他相处好最后这一点时光,但是等到他站在我面前,我就沦陷了,全部理性都被挤开,头脑里只剩下一个想法:挽留他。

“不行!张骏……张骏你知道吗?咱们有孩子了……咱们有了孩子了,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孩子吗,咱们才有孩子,你怎么能走,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孩子吗?”

张骏仿佛想起了什么,死死的看着我,过了很久,他轻轻的说。

“徐梦,你怎么到这来了?”

我被它骗了

我愣住了,我不是在做梦吧?张骏认出我了,他认我了,真是苍天有眼。

我现在真心感谢上苍,感谢它给我们相认的机会,我现在才知道,原来绝望中的希望是这样珍贵。

“张骏,你知道我是谁吗?”

“徐梦!我问你你为什么在这?这是阴间你知道吗,难道……难道你也……你也死了?”

我看着他惊恐的样子,心里暖暖的,有这一刻,别说是下阴间,就是下十八层地狱,也值了。

“你走了,我也不想活了,我买了一些安眠药,准备吃完下来陪你……”

张骏皱起眉头,惊讶的看着我,就像我曾经我惹他生气时那样。

“你脑子进水了?怎么这么蠢!你活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这样?”

听他骂我,我并不生气,也并不委屈,而是高兴,因为他此刻就在我的眼里,就在我的耳朵里,这一切都让我觉的踏实,让我觉得快乐,有那么一二刻,我仿佛我们回到了阳间。

“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他听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猛地一把将我搂在怀里。

此刻,他身上一点都不冷了,我觉得那是我感受过的最舒服的温度,他抱着我,这种束缚让我放松极了……这一刻,我甚至想:就让我们这样生生世世待下去吧,永远不走了,这辈子都不回去了。

可是,当我看到他手里的那张纸,我突然意识到,这一刻,也许是我们最后的时刻。

“你怎么能干这样的傻事?徐梦,每个人都会死的……死了就是死了,活着的人,应该好好活着。”

“那如果换做是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他沉默了,我看到他低着头,嘴唇抿得紧紧的,我知道,他这样子就是告诉我,如果换做是我,他亦会如此。

看着面前这个男人,我心都要化了,我点点头,又要哭了,女人就是这样,遇到感动的事就想哭。

“张骏,我并没有死,一个叫阿江的鬼来告诉我,我怀了你的孩子,你知道吗张骏……咱们有了孩子了,我怀了咱们的孩子,怎么能死呢?死了我又怎么对得起你?”

他听了,张着嘴不住的点头,由怒转喜。

“好,好,没死就好,我真高兴,咱们有了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叫什么名字?……等下,你是说……阿江?你是说……骗人鬼阿江?”他突然冷下脸来。

“对,他说他叫阿江。”

“你把事情原原本本的给我说一遍,你是怎么认识阿江的。”

我看他一脸的严肃,微微一笑,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

张骏听完,皱着眉头,眼睛直直的发呆,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敢问他,此刻我什么都不想,只是这样看着他,我就高兴的很,我想,现在什么都不重要,天崩地裂日月坍塌都不重要,能多看他一刻,才是最重要的。

“走,跟我走。”

张骏突然转头瞪着眼看着我,可他惊慌的口气并没能把我从沉醉中拉出来。

“徐梦,你被它骗了,你知道吗?”

“什么?”

“阿江是无根的孤魂野鬼,他从没进过酆都城,既然没进过酆都城,就到不了往生界,是绝对见不到月如的,更何况,月如已经喝了孟婆汤,又怎么记得前生的事,说出原谅他的话?”

“你不是也喝了孟婆汤,这不也都记起来了?”

我根本不在意,管它是不是骗我,至少有一点它没有骗我,它让我见到了张骏,我还有什么要求呢?我连死都不怕了,连永不超生都不怕了,还怕他骗我什么?

张骏着急了,他拉着我跑起来,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低头看着手里的纸。

我们跑了很久,感觉跑了大半酆都城,我们擦过一个又一个的亡魂,穿过一幢又一幢的楼宇,他拉着我,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夜晚,他也是这样拉着我的手,送我回去。

我们停在一个高大的府门前,四周围着高耸的青石墙,门上悬着一块牌子,上面刻着“六道轮回界”,两个无脸鬼兵把守在门两边。

我看看他手里的纸,又看看他,虽然我知道这一刻早晚会来,但我没想到,竟是这么快,才刚见面就要永世相隔了。

“张骏,你要走了吗?”

张骏没说话,拉着我钻进了大门,那两个鬼兵见他手里拿着纸,并没有拦他。

进了门,横在面前的是一幢古老的楼阁,青瓦绿墙,高大坚实,两道台阶直通到楼阁上面。

张骏拉着我向楼上跑,我们踏上一层层台阶,楼里弥漫着香的味道,我透过窗子向下面看,楼后的青石板地上站满了鬼,它们排着队,手里拿着通知,等在一个一个发光的轮回通道前面,秩序井然。

这应该就是六道轮回了,我想。

传说中,六道是佛根据果报产生的福报大小划分,六道分为天道、阿修罗道、人道、畜生道、 饿鬼道、 地狱道,其中的人道和天道是善道,能投这两个的人生前所作所为善业多于恶业,投入的这两道也是乐多苦少。

阿修罗道享有天人福报,但其心受种种染污,造种种不善业,并因此福报衰减,堕入人、畜生、饿鬼道,而造地狱业因的则会堕入地狱道中,畜生、饿鬼、地狱叫做三恶道,苦多乐少,投这三个道的人都是生前所做所为恶业多于善业的。

我以为张骏会直接跑去轮回通道那,可他没有,他拉着我跑到楼上,来到一间房屋门前,轻轻推开了门。

房子里坐着一个人,与别的鬼差不一样,他有脸,可是脸色铁青,两道红眉毛横在脸上,他穿着长袍大褂,正在伏案书写,张骏看看我,深吸了一口气。

“胡府君,麻烦你查一下,阴阳单上有没有徐梦这个名字?”

阴错阳差

这个人原来就是胡府君,阿江让我找的也是正是他。

那人不耐烦的看了我们一眼,转到身后抽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打开翻看,他皱着眉头翻看了半天,‘啪’的一声合上册子。

“没有。”

张骏看着我,好像是出了很大的事一样。

“胡府君,这是我爱人,她本来在阳间好好的,可被骗人鬼阿江给骗到阴间来了,这怎么办呢?”

“什么?阿江把她骗下来?……这个阿江,几句玩笑话,他竟还当真了。”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心里疑惑,几句玩笑话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三个月前我出府办事,刚出城,阿江就把我拦住,问我阴曹什么时候给他通知,你也知道,他入不了阴阳集,怎么会给他通知呢?可他没完没了的缠着我,我有公差着急去办,就叫下面人随便给他发个通知打发他,可没想到,不知他问的谁,又跑过来找我,说他受了欺负,被人安排了一个活不成的孩子。”

张骏看看我,叹了口气。

“我后来一查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跟他说了实话,让他回去等消息,他听了又是大吵大闹,非要闹着去找阎罗王,我一时情急,跟他说,他要是能救下那个孩子,我就保他投下这一胎。”

我听了,忙说:“对,他说只要我保住孩子,就是保住了他。”

胡府君没有理我,仍旧自言自语说:“可他还是吵吵闹闹,说自己上不去,又说就算上去见了那个女人,也劝不动她。当时他说的啰嗦,你也知道他那个样子,黏黏糊糊的听得我心烦,就随口说,阿江,你要是能找个人愿意替你死,我就让你投胎做人,你要是找不到,就滚远远的……我是断定他找不到的,哪个活人会愿意心甘情愿为了一个孤魂死呢?这样说不过是为绝了他的念想,可谁知……”

张骏听了,几次想插话,但张着嘴,半天才说:

“胡府君,徐梦什么都不懂,就这么被阿江骗下来,这算怎么回事?何况她肚子里还怀着个孩子……”

“三十五号,就算阿江没上去,你爱人她也要自杀的,也是会死的,你那个儿子也生不下来,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

“话怎么能这么说,她怎么选是她的事,可被阿江骗下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胡府君,您也知道,她这样被人骗下来,就成了第二个阿江,永生永世做无根游魂,这怎么行?”

“那你预备怎么样?”

“把她送回去,把阿江抓回来。”

“胡闹!”胡府君一张脸变得紫黑,两道红眉竖起来,声音也严厉起来。

“你以为你是谁?你想怎样就怎样?这事让阎王知道了怎么办?你不要命我还要呢,出去出去!阴间的不平事多着呢,哪有那么多公理正义!”

张骏听了,气的浑身乱颤。

“那我就告上阎王,让你丢官罢职!”

胡府君听了,冷笑几声。

“你以为你是谁?能见到阎王?我都见不到,就凭你能见到?……三十五号,你看看自己手里的通知,你还有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就要投胎转世了,这前世的事跟你还有什么关系?你心里明白,你要是为这错过了这次投胎,可就没下次了……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张骏看着我,又看看手里的通知。

我看到纸上写着:转世通知,三十五号,于今日下午五点三十分往“六道轮回界”报到,五点四十五分投入人道不得有误,落西安代家次子代斌,望尔再世为人,多行善业,广增福报,尔其钦哉。

我拉着张骏的手,只感觉他的手寒冷如冰。

胡府君见他犹豫,冷笑了几声。

“你安心的去吧,她的事,本官来管,只剩十几分钟了,你还不快去。”

张骏看看胡府君,又木呆呆的看看我,自言自语蹦出几个字。

“好,就这么办。”

张骏拉着我往外就走,下了楼,来到后院的广场上,六个轮回道发的光照亮了整个广场。

场地上挤满了鬼,一排排投胎队伍排在轮回道前面,几十个鬼兵正在维持秩序,见有的鬼企图从恶道跑到善道去,就把它揪回去,六个轮回道像是六面发光的大镜子,上面光轮流转,变幻不定。

张骏拉着我到轮回人道前面,看着广场上的时间表,只剩下五分钟了。

我知道,分别的时刻这次是真的来到了,这一刻是真的永别,张骏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形迹,都将消失不见。

可理智告诉我,我只能微笑着送他,我们敌不过这个世界的规则,即使我愿意被困在这幽冥鬼府永生永世,张骏也是不愿意的。

此刻唯有送别。

我伸手抚摸张骏的脸,笑看着他。

“张骏,这一世能跟你做夫妻,我很荣幸,也很快乐,原谅我对你发过的脾气,原谅我的任性……”

他死的突然,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跟他说,现在,我要把所有的心里话都告诉他,把我的感情、我的留恋、我的不舍、我的歉疚、我的感恩统统都告诉他。

前面的队伍越来越短了,我必须抓紧时间,把所有的话赶快告诉他,不然就真的来不及了。

“张骏,你放心,我会好好抚养咱们的孩子……我把他养大成人……你给他起个名字吧,叫什么都好,只要是你起的就好。”

那个鬼兵见张骏踌躇,冲着我们喊了一声。

“三十五号,到你了。”

已经到张骏了,那个鬼兵催着他过去,可我还想跟张骏说话,他还没给孩子起名字。

我忽然听到远处吵嚷,远远看去,见是胡府君带着几个鬼兵正跑过来,嘴里还大喊大叫。

“把那个女的抓住!”

场上的鬼群听了,都齐刷刷的看过来,人道旁那个守卫鬼兵听了,也拿着鬼头叉走上台来抓我。

张骏见了,一把抓过我的手,我们面对着面,四目相对,变幻不定的光照在他的脸上,让我永生难忘,他微笑着看我,眼睛满是温柔。

“徐梦,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我爱你。”

说完,他猛推了我一把,把我推进了轮回道里。

重回阳间

当我微微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就知道坏事了。

因为我耳边听到了水流‘咕噜咕噜’的声音,眼前模糊一片,似乎能看到又似乎看不到,耳朵仿佛能听见声音,可又听得朦朦胧胧一点都不清晰,我的身体被束缚着蜷缩在一起,手脚被包裹得一点都不舒展,这感觉十分难受。

一种迷茫的意识笼罩上我的心头,依我的判断,此刻的我,是一个胎儿。

这怎么行呢?我不可以投胎的,我要去找张骏,他把重生的机会给了我,他怎么办呢?还有我和他的孩子,我怎么能丢下他不管而变成一个婴儿呢?我绝不能这么做,可是,我又该怎么做呢?我心里焦急,开始乱踢乱踹,可任凭我怎么蹬踹,仍然是无济于事。

突然见,我感觉有一股力量从背后使劲推我,紧接着一声女人的惊呼,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自己被推了出来,再睁眼,我就经落在了地上,我低头看看自己,已然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我看着周围:白蓝相间的墙壁,低垂的围帘,整齐的输氧管……竟是在一间病房里。

白色的床单上躺着一个大肚子的孕妇,一个男人守在她旁边握着她的手,正关切的看着她,旁边的胎心监测仪发出‘咚咚’‘咚咚’的心跳声。

果然,我刚刚就是在这个孕妇的肚子里,可是,怎么突然又出来了呢?

我正在疑惑,就听到窗外一阵低吼,我顺着窗户向外看,看到一只巨大的夜游兽正飞过来,那兽就像一只大蛇,两只触须随风飘来飘去,正寻着我的位置胡乱找。

它一定是来抓我回去的,果然,我看它似乎嗅到了我的位置,朝我飞了过来。

我知道它跟我一样,可以穿过阳间的障碍,顷刻间就可以抓住我,我连忙快跑,穿过医院里一道道石墙,穿过各式各样的病房,也见到了各式各样的病人和家属。

不知穿过多少堵墙,我来到一间病房里,我有点怕,赶忙躲到一张病床下。

病房门打开,从病房外走进两个护士,脚步声‘哒哒哒’得响起。

“徐梦,怎么样了?好点了吗?”一个护士问。

我听了心里奇怪,我现在是鬼躯,凡人都是看不到我的,可怎么这两个护士能看到我?难道我已经变回人了吗?

就听另一个护士说:“你可真是命大,瘫在床上好几天,要不是被你房东及时发现,你这条命啊,还不是知道现在在哪呢。”

我越听越迷糊,什么?难道我一直在做梦吗,我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境?我用手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一点痛感都没有,哪里是做梦,分明就是真的。

“谢谢——”病床上,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这句话一出,我就听出来了,这不就是我自己的声音吗?

我钻出病床,往床上一看,果不其然,就看到‘我’躺在床上,手臂上打着点滴,正在跟护士交谈,那两个护士嘱咐了一番,看床上的‘我’精神尚好,就抱着记事夹开门走了。

我看着床上的自己,知道那根本不是我,而是那个骗人鬼阿江。

“阿江,你为什么骗我?”我厉声怒斥。

床上的‘我’听了,忙扭动起身体,四处乱看。

“徐梦,是你吗?你在哪?”

“是我,阿江,我相信了你,可你把我害了。”

“徐梦,你把两只手的拇指和无名指捏在一起,我们见面说。”

我照他说的,把两只手的拇指无名指捏在一起,怒气冲冲的看着她。

“徐梦,你怎么会在这?”她躺在病床上,只有头部能稍稍移动,她把头使劲转过来看着我,惊讶的问。我看到她一张脸惨白,应该是受了不少痛苦。

“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何曾骗你?你说要见张骏,你见到了没有?”

“见到了,可是……你是孤魂野鬼,根本没办法投胎做人,你为什么不说?”

“这些,都是胡府君跟你讲的吧?”

“对,他说你入不了阴阳集,根本投不了胎。”

“胡府君……他到底还是在骗我,它们果然都是在骗我……都在骗我。”

我听到他这种口气,想起他那夜也是这样的口气跟我诉说,我相信了他,可他却不对我说实话……我越想越生气,质问他:“你进不了酆都城,就见不到月如,为什么骗我说见了月如?”

她听了,泪水不住的流下来,整个身子动弹不得,不住的颤动。

“是……我是无根幽魂……如今,我已经进不了酆都城了……可……可你以为我一直都是孤魂野鬼吗?就是为了月如,我才变成的这无根野鬼,可我把月如也给害了……我对不起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江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着我,虽然他拥着我的身体,可此刻他那绝望的神情却是我从来没有过的,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为了让月如能免受轮回痛苦,我偷了阎罗王的‘百鬼扇’,以至沦落至此。”

百鬼扇

“什么‘百鬼扇’,你还满嘴胡说的骗我。”

阿江失望的长长出了一口气,泄气皮球一样躺在雪白的床单上:

“我偷了阎王那把可以连接生死的百鬼扇,想用扇子把月如送到天上去,可还是被阎王发现了,他销了我的阴阳集,就算我偷到了扇子也不能投胎了,本来指望着你这一胎,可没想到又是这样的结果……”

“你说你是为了月如,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对,我为了月如做下了这种傻事,可不但没帮到月如,反倒害了她。”

“害了她?什么意思?”

“我偷了阎王的东西,他迁怒于月如,把月如打下了阿鼻地狱,判她几百年不能转世。”说到这,我就看到床上的‘我’脸上一阵痛苦神色。

“就因为你偷扇子,牵连月如被打下了地狱?那为什么你没被打入地狱?”

“销阴阳集是比下地狱还重的惩罚,我想去救她,可我进不了酆都城,我救不了她,自那以后,我日日都为此而自责,我恨我自己脂蒙了心油糊了眼——”他一阵苦笑:“犯下这样的蠢错,我自己被销集驱逐都没关系,可害了月如我就该千死万死了。”

“阿江,因为你骗了我,张骏为了让我能回到阳间,把他轮回的机会给了我,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阿江看看我,犹豫得说:“他犯下这么大的罪,应该也已经被打入地狱受刑了。”

我听了背后一凉,想不到自己为了见他一面,竟然把他害成这样。

“我必须救张骏,我必须去!”

阿江垂下眼睛,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可想好了,你这次再下阴间,弄不好可就回不来了。”

此时此刻,我还有什么顾虑?一想到张骏为了我正在下面受罪,我怎么能在阳间独活?我一定要回去,要下地狱去救他。

阿江看我坚定,只能说:“好,那我告诉你该怎么办,不过我要再提醒你一次,你现在是鬼,是阴间苦找的鬼,要下地狱去,可是九死一生凶多吉少,你一定要想好了,若是你再也回不来了,那可就辜负了张骏将你推上阳间的一番苦心了。”

他这么一说,我真的担心起来,要真像他说的那样,可就真的对不起张骏了,可是,我如果就这样留在阳间重新做回人,而把他留在地狱,那我不是更对不起他吗?

“我一定要去,就像我第一次那样,绝不后悔。”

阿江听我这么说,也没有办法了,说:“你要下去,还是要靠夜游兽,等你到了下面,还是走那条路,等你到了孟婆亭,就去找孟婆。”

我听了心里奇怪,找孟婆去做什么呢?上回下去就差点在孟婆那被拦住,这回还要自己送上门去,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阿江说:“你去找孟婆,去拿那把扇子。”

我听了一愣,忙说:“你是说你偷来的那把扇子在孟婆那里?”

阿江苦笑一声:“对,不然我根本到不了阳间,更见不到你,你拿着扇子就去地狱界,这一路上少不得遇到大鬼小鬼纠缠,你自己多加小心,若你真能平安无恙的到地狱里………”阿江说着说着,突然说不下去了,打了个寒战。

我在想,地狱里是多么的可怕,竟让阿江这么不寒而栗。

“徐梦,我想求你件事。”

他一开口,我就猜到他的意思了。

“好,如果我遇到月如,我尽我全力一试。”我也突然想到一件事,对他说:“阿江,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也多谢你能让我再见我丈夫一面,你托付的事我会尽全力帮你,你放心好了……张骏本来要投胎的孩子就在这间医院里,你去吧,投下这一胎进入新生,以后的事,就与你无关了。”

阿江听了,眼睛里露出希望来,说:“可我要是离开你的身体,你会死的。”

“阿江,我的名字也不在阴阳集了,死不了的。”

阿江听了有些惊讶,问我:“你怎么会也不在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了。”我心里也有疑惑,自己的阴阳集怎么没了呢?

“好,投胎之前,我先帮你把夜游兽引过来,让它带你走。还有,要是你见到了月如,请你带我对她说一句,对不起。”

孟婆的善意

我站在当地,见阿江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它用了什么办法,没过多久,那夜游兽果然来了。

我能看到它巨大的身影缓缓的游过来,一双血红的大眼睛看见了我,泛起红光,它顿时张开血盆大口,我回头去看阿江,只看到阿江在看着我笑……

我再一次感受到了夜游兽嘴里的温暖舒适,这是做鬼的特权,是活人享受不到的服务。

没过多久,我就被带回到了阴间,怪兽的嘴巴张开,我落在地上,四下一望,仍是那片空地,不过这次又换了新的一批人。

不远处,那两个红衣鬼差再次凭空出现,正提着灯查看长长的队伍,我生怕被发现,赶忙插进队伍里去,随着队伍缓慢的向前移动。

走过黄泉路,我又来到了奈何桥,我吓坏了,生怕那几个关卡会把我拦住,好在,他们并没有拦住我。

下了奈何桥,我又看到半空中飘着的无数的碗,那个老婆婆还在招呼着过往的游魂喝汤。

“喝吧,喝吧,喝完了好上路,前面还有很长的路呢!”

那个老婆婆两只眼睛笑的弯弯的,口气和蔼慈祥,一点都不像是阴森森的厉鬼。

没有鬼注意我,我偷偷穿过鬼群,躲开头顶上盛满河水的大桶,来到了孟婆婆的面前。

“老婆婆,我……”

孟婆看到了我,微微皱眉说:“孩子,你怎么到这来了?路在那边——”她伸出手,从半空取下一碗汤来,递到我面前:“喝吧,喝完了好上路。”

我摇摇头说:“老奶奶,是阿江让我来的,他让我来找您要那把‘百鬼扇’。”

孟婆一听说我是来找百鬼扇的,一张脸立即警觉的四处看了看,向着两个红衣鬼差消失的方向看了又看,见没有人注意到我和她的谈话,才松了一口气,回头看着我。

“阿江跟你说,我这有百鬼扇。”她一双眼睛微微看着我,仿佛把我看穿了。

我见她严肃了起来,顿时变得紧张起来,此刻在我面前的,可是鼎鼎大名的孟婆。

“对,他说,他把扇子交给您了。”

孟婆听了,眼中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目光,笑着说:“来吧,你随我过来。”说完,转身就走,身体慢慢消失在了黑幕中……

我急忙跟上去,没走几步,竟发现自己已经走进了一个小屋子里,屋子里摆满了冒着白光的小光球,有的漂浮在半空,有的一堆一堆的摆在桌上,一直白色的蜻蜓在这些白色的光球中穿梭游走,有时落在光球上吸吮着什么东西。

孟婆此时已经坐在了椅子上,常常的舒了一口气,眯着眼睛看着那只蜻蜓,嘴里好像是跟我说话,又好像不是。

“孟婆汤在这熬了几千年了,我在这也守了几千年,也算是‘阅鬼无数’吧——”她幽幽地说:“我见过无数的鬼魂想尽办法要回到阳间的,也见过无数厌倦了人世要轮回为鬼的,他们有的万劫不复,有的永沉河底,你这样为了见一个人来阴间的,倒是不常见,活人是很难为了一个人愿意受这样的罪的。”

我听她口气中有一些赞赏的意味,忙说:“我是来找张骏的,我爱他,没有他我根本活不下去,我求您,把百鬼扇给我,让我去找他。”

孟婆看了我一眼,说:“人间的情爱不过是几十年罢了,人的一生如白驹过隙,顷刻即逝,爱谁不爱谁,与谁在一起与谁不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你这个孩子也太傻了。”

“我知道,我跟张骏就这短短几年的缘分,但我觉得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古时候有句话叫做‘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我跟张骏也是这样。”

孟婆听了哈哈笑起来,能听到她苍老的声线略略有些沙哑:“这些浑话是谁记下来的?都几千年了,居然传到了今天……我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傻,说了这几句不着边际的胡话,没想到竟然骗了世人这些年。”

我看这老太太心情渐好,忙说:“那麻烦您把百鬼扇借我一用,让我救了我的张骏出来。”

孟婆听了,说:“救了他,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我叹了一口气:“只要能救他出来,我不在乎了。”

孟婆闭着眼睛,面上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给你可以,但你记得,要是让鬼差阎王抓住,你可不能说是我给你的,知道吗?”

我听了心里大喜,忙说:“当然当然。”

孟婆微微一笑,手里一翻,忽然多出一把扇子来,那扇子的扇骨是由血红通透的骨头做的,扇面上画着无数的鬼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乱扭乱动,扇坠是一个金色的小球。

“这扇子是个宝贝,但只能用三次,你记着,只能用三次,过了三次,就会化作灰烬,你可要好好用。”

她说着说着,把扇子交到了我的手上,转身消失了。

我再一睁眼,发现自己已经站回到了鬼群中,看着左右穿行的鬼魂,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百鬼扇。

扇子上的百鬼图还在狰狞摆动,扇坠的光亮闪烁不定。

我攥紧扇柄,手中的扇子好像可以洞悉我的心思,微微用力拉着我向前走。

我随着鬼群进了鬼门关后,扇子拉着我一直走,左拐右绕,来到一座黑山前面。

幽冥地狱

山下有一个黑黝黝的洞,能看到洞里游动着什么东西,山壁上刻着几个大字:幽冥地狱。

这座山透着浓浓的阴寒之气,我看一眼都觉得毛骨悚然,山洞里还隐隐约约能听到深处传来一阵阵哀嚎声,更让人觉得背后发凉。

想来,这就是地狱了,人间传说的地狱此刻就摆在我的面前。

百鬼扇拉着我向山洞方向走,能看到洞口那里已经站了一队鬼,估计有百十个,那些鬼看样子已经面目全非,有的断了头,有的没有了四肢,有的满身都是脓疮,甚至有一个眼睛都被打爆了出来。

一个同样是官差模样的鬼守在洞口,大声喊叫:“拔舌地狱、剪刀地狱、铁树地狱、孽镜地狱、蒸笼地狱、铜柱地狱、牛坑地狱、枉死地狱、磔刑地狱、火山地狱、石磨地狱、刀锯地狱。此为十八层地狱,尔等在阳间为非作歹缺荫少德,就该受地狱刑罚,听到本官念你们的名字,就老老实实的进去,要是不听话惹恼了本官,你们可就有罪受了!”

几个鬼差也随声附和,对那一队鬼推推搡搡。那群鬼本就战战兢兢的,听那官差念一个地狱名字,就哆嗦一下,有的已经被吓得倒在了地上。

就听那官差叫道:“张断国,你滥用阳间职权为祸人间,草菅人命伤天害理,今日判你入孽镜地狱,将你生前逃过的惩戒责罚一并清算!再入刀山地狱、冰山地狱、油锅地狱受刑三百七十年,进去!”

队伍里有一只鬼垂头丧气,被鬼差推推搡搡进了山洞,就听那个鬼差又在叫:“李商家,你在阳间售假贩假,坑害无数良人,又与官员权色交易,霍乱人间,今日判你进石压地狱、舂臼地狱、血池地狱受罚一百五十年,进去!”

队伍中的那个鬼听了,忽然哀嚎起来,拉着其他的鬼大声呼号,可又能有什么用呢?其他的鬼自顾不暇还哪里有功夫管他?眼睁睁看着他被鬼差拖拽进了山洞,哀叫声慢慢听不到了。

我知道,根据中国古代的传说,地狱分为十八层,这十八层地狱,是以受罪时间的长短与罪刑等级轻重而排列。每一地狱比前一地狱,增苦二十倍,增寿一倍。

其中有拔舌地狱,是说凡在世之人,挑拨离间,诽谤害人,油嘴滑舌,巧言相辩,说谎骗人。死后被打入拔舌地狱,小鬼掰开来人的嘴,用铁钳夹住舌头,生生拔下,非一下拔下,而是拉长,慢拽......后入剪刀地狱,铁树地狱。

铁树地狱是说凡在世时离间骨肉,挑唆父子,兄弟,姐妹夫妻不和之人,死后入铁树地狱。树上皆利刃,自来人后背皮下挑入,吊于铁树之上。待此过后,还要入孽镜地狱,蒸笼地狱。

蒸笼地狱就是专门惩罚那些平日里家长里短,以讹传讹,陷害,诽谤、辱骂别人的人。这种人死后,则被打入蒸笼地狱,投入蒸笼里蒸。不但如此,蒸过以后,冷风吹过,重塑人身,带入拔舌地狱。

还有铜柱地狱,在阳间故意纵火或为毁灭罪证,报复,放火害命者,死后打入铜柱地狱。小鬼们扒光你的衣服,让你裸体抱住一根直径一米,高两米的铜柱筒。在筒内燃烧炭火,并不停扇扇鼓风,很快铜柱筒通红,其苦难当,可想而知。

那些卖淫嫖娼,盗贼抢劫,欺善凌弱,拐骗妇女儿童,诬告诽谤,虐杀动物,挖坟掘墓,不敬父母的人,都会分到不同的地狱中,受不同的刑罚。

在阳间的时候,光是听听就觉得毛骨悚然了,总觉的这是迷信,不足为据。

可此刻地狱之门就在我眼前,不知道这阴森恐怖的黑山里究竟藏着多少骇人的景象,想到这,我就觉得两腿发软。

但忽然想到张骏在里面,我就觉得什么都不可怕了。

手中的百鬼扇拉着我来到鬼群后面,我随着鬼群缓慢的进洞,忽然听到那个官差叫了一声:“那个是谁?怎么没你的名字?”

我身体僵在了原地。

“你叫什么名字?名单上怎么没有你?”

那个鬼差来到我面前,盯着我的脸看,另外一个鬼差低头翻查手中薄薄的纸本。

我看着鬼差绿色的眼睛,里面黑洞洞一片,也看不出它是喜是怒。我半张着嘴巴,想说话却又不知能说什么。

这时,我手里的百鬼扇仿佛活了一样,扭动着扇出一股蓝色的青烟,这股烟飘飘摇摇扩散开来……

“过去吧!”那个鬼差忽然说,两支黑洞洞的眼睛变成了一条缝。

我身上仿佛出了一生冷汗,头皮都是麻的,我僵硬着身体在一众鬼差和死鬼中穿过去,慢慢走进了山洞。

洞里跟我想的不太一样,没有烈火烹油一般的场景,这到让我松了一口气。

面前是长长一排小洞口,我还没来得及看上面的文字,手中的扇子就动了起来,拉着我走进了一个洞口。

扇子拉着我一直向前走,洞壁两边布满了手抓痕,格外的恐怖可怕,越向前走就越热,前面渐渐有了哭喊声,这些哭喊声多是呜咽低吼,与之前听过的疯狂哀嚎大是不同。

走了一会,眼前的光越来越亮,像是火光在不停的摇曳,哭泣呻吟声也越来越大,就像是在我耳边叫嚷一样。

我又走了几步,一翻可怕的景象呈现在我的面前。

火光冲天,冥间炼狱。

无数的鬼在受酷刑,几十个鬼被绑在木桩上在被鞭挞,痛苦哭号,另一边一口巨大的油锅里滚烫的热油正在冒泡,刚才闪烁的火光就是锅下的火发出的,几十个鬼被鬼差一个一个绑起来扔到油锅里,还守在锅下面的鬼们吓得浑身颤抖,另一边几百个鬼被围在一片荆棘地上,被扎的满脚都是深洞,全都哀嚎不止,整个洞中叫嚷声此起彼伏,烟雾缭绕。

我被这一番景象吓坏了,呆立在了原地。

手中的百鬼扇又动了起来,不住的在我的手中搅动。

“扇子,张骏是在这是吗?这里鬼太多了,我看不到他。”

我心惊之余还为张骏有些担心,这里都是受刑的鬼,火海刀山,太可怕了,我一定要救出张骏,哪怕我万劫不复。

扇子拉着我沿着洞沿向着那些脚踩荆棘的鬼走去,我心里一阵紧,难道张骏竟在这些鬼中?在荆棘地上受苦?如果是,都是我害的,都怪我,想到这,我心里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光。

我离那些鬼群越来越近,一股阴冷寒气铺面而来,这些鬼本来就没有人气,鬼气阴森,此刻又都哭号不止,其情其景,可怕可想而知。

我努力在一大群鬼中寻找张骏的身影,却忽然听到一生尖利的惨叫,细看之下,原来是一个女鬼被鬼群踩在了脚下,在荆棘遍布的地上滚来滚去,不住的尖声哭叫。

那女鬼叫的惨烈异常,我听的心里突突直跳。

那女鬼被众鬼踩在了脚底,叫声也越来越微弱,如果没人帮她,可能就被其他鬼给踩散了,她叫的凄苦,我不能坐视不理。

我越过围栏,在一阵阵冰冷刺骨的魂魄中穿过去,一边寻找着张骏的身影,一边冲着那个女鬼的方向钻过去。

我来到近前,伸手抓住那个女鬼的手,把她拉起来,她穿着老式的绣花衣服,头发凌乱,面目铁青,相貌看上去倒是和善,可是浑身上下都是破洞,看样子是受了很多苦了。

我见她没什么事,想起张骏来,忙问:“你见到张骏了吗?”

我刚开口就心里就闪过一丝失望,她怎么会认识张骏呢?我也是乱问。

我自嘲的叹了口气:还是不要跟她费口舌了,赶紧找到张骏是正事。

我放开她的手,钻进了鬼群中,这里的鬼太多了,而且混乱不堪,好像都受到了那边刑场的惊吓,躁动不安的鬼群仿佛是混进了饿狼的羊圈,不停的游动奔走,我连站立都很困难,更别提寻找张骏了。

这种情况下我也不敢高声喊张骏的名字,只能用眼睛不停的寻找,可这些人都是青栩栩的颜色,不仔细看哪里分的出来?更何况在这种混乱不堪的局面下?

远远的,我看的一个身影像是张骏的样子,我连忙钻过涌动的鬼群,去找他,可鬼群涌动,我才走了几步,再抬头就不见了他的踪影。

围栏开了,鬼差带走了很多鬼,我赶忙仔细的分辨在被带走的鬼群中有没有张骏的身影,看了半天没看到,我松了一口气,那群鬼这么多,我可千万不要看差了。

想到这,我的心又揪了起来。

我回过神来继续寻找张骏,不远处有个背影有些像他,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我赶忙向那边钻。

还没等我走多远,就忽然觉得肩膀上搭上来一直冰冷的手。

生世难离

“你找张骏?”一个女声问道。

我回头一看,是刚才那个女鬼,她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嘴巴凑到我的耳边说。

我听她话中好像认识张骏,心里忽然感觉有了希望,高兴的说:“你知道他在哪吗?”

那个女鬼说:“他刚被带过来不久,正在那边照孽镜,一会就过来了。”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见远处有一面约十几米高的大镜子,很多鬼正在被押着照镜子,照过的就纷纷被鬼差押到这边围栏里。

一群刚刚照完镜子的鬼群走了过来,一个一个被鬼差推搡着进了圈里,我细细的分辨他们的模样,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我眼眶一阵模糊……

我穿过鬼群,来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面前——

“张骏!”

张骏见到是我,一张脸上写满的吃惊,叫道:“你怎么在这?你应该已经投胎了啊?怎么在这!”

我紧紧的抱住他,不知道这样的时刻我还能享受多久。

手中的百鬼扇在催促我了,不停的抖动,仿佛生了翅膀要挣脱我的抓握一样。

我定了定神,看着张骏喘着粗气:“咱们可以一起走了,我手里的这把扇子,可以把咱们都送回到上面。”

这时,那个女鬼也挤了过来,见到了满脸无奈的张骏。

“徐梦,你胡说什么啊?你是不是又被骗了?哪有什么扇子?”张骏根本不相信我的话。

“不,张骏这是百鬼扇,它能连通生死,用它就能把咱们带回阳间去。”

“你别再做梦了,刚才把你送上去,是咱们唯一的机会了……你又被阿江骗了!”

我听了他的话,也是闪过一丝质疑,可,就算阿江骗我,那孟婆也会骗我吗?

“他没有骗你,你手上的这把真的是百鬼扇,这把扇子本来是阎王的宝物,真的可以把阴间的鬼带上阳间,不用受到阴间的管束,阿江没有骗你们。”那个女鬼突然说。

我听了一愣,说:“你怎么知道的?”

那个女鬼叹了口气说:“阿江当年为了我去偷这把扇子,害得他至今没有投胎。”

“你是月如?”

“是”女鬼说:“我是冯月如。”

我听了高兴起来,说:“月如,阿江已经投胎了,他让我过来救你出地狱,并要我见了你,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月如听了,微笑着点了点头:“他投胎去了就好,不然就算我出了地狱去投胎,也放心不下。”

此刻,手中的百鬼扇又挣扎扭动了起来,好像我的手是烧红的烙铁一样,拼命的想从我的手里钻出来。

“我能找到你们真是太高兴了,这里不能多停留了,咱们快走。”

这时,我的话已经引起了鬼群的注意,一个个凶恶的鬼魂瞪着青色的眼睛看着我们,有的已经开始抓我们的臂膀,拉扯我们的衣裳了。

鬼群忽然安静和躁动也引起了鬼差的注意,不住的向我们这边看。

我知道此刻千钧一发,绝不容许迟缓,必须马上带着张骏和月如离开。

可这百鬼扇一挥,就是永别了,阳间一路,谁也不止谁会去哪里,也不知我们还能不能再见。

“张骏,月如,我们阳间再见。”

说完我手中的鬼扇一挥,顿时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