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我脫下一天的疲憊，上床關燈。可最近幾天一直輾轉反側，難以成眠，陳陽的臉在我腦海裡越來越清晰，他趕走了我的睡意，佔據了我的思緒，驅之不散。難道這是命運對我十五年前做出的一個選擇的諷刺？還是上天為了顯出他的公平，讓我也嚐嚐這種相思相念卻不得相守的滋味麼？
01.
陳陽跟我是從小學一直到初中的同班同學。陳陽調皮搗蛋，鬼點子特多，身邊圍著一群同他一樣不愛讀書的他的崇拜者，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只是見到我時，眼神裡明顯多了一絲溫順。
我在班長的位置上穩穩地坐了九年，成績從沒考出過第三名。每次臨考前，陳陽才臨時抱佛腳，讓我給他輔導功課，勉強也能考個及格，因此他也特感激我，總是回報給我以一個溫柔的眼神。
有一次我在校外被一個瘋子拉住了手，嚇得魂飛魄散，驚慌失措。正當無助之時，陳陽剛好路過，嚇退了那個瘋子。從此陳陽成了我的護花使者，上學放學他都一路相隨。
初中畢業後，我考上了市重點高中，陳陽則隨了他的親戚，去了廣州學做生意。陳陽雖不愛學習，但他腦子靈活，又大膽，在做生意上顯示出了他的特長，很快自立門戶單獨做起了生意，還做得風生水起。
他父母挺欣慰有這麼能幹的一個兒子，只是有件事讓二老操碎了心。陳陽二十四歲了，上門做媒的人很多，他卻一個也不放在眼裡，一口回絕，主動追他的女孩也不少，也都被他一概拒絕。他父母擔心這孩子是不是不正常，快急壞了。
只有陳陽自己知道，有一個人一直居住在他心裡，如同滿月居於夜空，他的心被這個人填滿了，誰也無法走進他心裡。只是他沒有勇氣開口。
02.
這年開了屆同學會，這是初中畢業後，七年來的第一次相聚。同學們有的才剛剛大學畢業，剛工作不久，大多還囊中羞澀。我也剛畢業，進了一家體制內單位，過著不溫不火的淡如白開水的生活。
陳陽身穿阿瑪尼條紋體恤，一條鱷魚皮帶系在白色休閒褲上，皮帶上的LOGO亮得晃眼，腳上的一雙皮鞋擦得鋥光瓦亮，一頭西發被梳得油光滑亮，脖子上掛著粗大的金項鍊，腆著個啤酒肚滿面春風地從轎車裡鑽出來。
這些年，陳陽在同學中算是混得不錯的，他的到來吸引了全班同學的目光，一下子成了中心人物，同學們圍著他，眼睛流露的全是羨慕和欽佩。
陳陽的目光繞過擠擠挨挨的同學的腦袋，向我這裡瞟來。他跟同學們熱情地打成一片，目光卻時不時地停留在我身上，觸上我的目光時，這個已然是生意場上的老手，臉上也染上了一圈紅暈，迅速地將目光收回，不一會兒，似乎有磁鐵在吸引著他，又看了過來。同學們也看出了端倪，紛紛起鬨，羞得他一個大男孩滿臉通紅。
同學會結束後，他提出送我回家。在車上他變得特別拘謹，跟同學會上的他判若兩人。
在離到我家還有二百來米的地方，他將車子靠邊停了下來，熄火，音響裡傳來任賢齊的《春天花會開》。
他做了個深呼吸，盯著我的眼睛，鄭重地說：“欣怡，我喜歡你很久了，從小學到初中，我一直都喜歡你，那時只是單純的喜歡，進入社會後，我見識了形形色色的女人，我更加清晰的明白，我心裡深愛著你，任何人都無法走進我心裡，你願意做我女朋友嗎？”說完，他像剛跑完步似的，大口大口地喘氣。
我被他的表白弄得心慌意亂，這出乎我的意外，卻似乎又在預料之中，車裡的空氣變得稠密，我感覺有點悶熱。
一直以來，我都視陳陽為好朋友，甚至是兄長，從沒往那個方向想。再說我跟他之間的文化差異太大，他更像是個暴發戶，而我追求的是一種文化底蘊，我對他擦不出火花。可讓我拒絕這樣一份深情，也是給我出了一道難題，我該如何表達才能不傷他的心呢？
陳陽一直在旁邊緊張地等待我的回覆。我舒了口氣說道：“陳陽，謝謝你這麼多年來，一直將我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我很感激，可我們之間的文化差異太大，不合適，就算我們在一起，以後也會對事物、觀點的看法不同而爭論，精神上不能保持相同的高度，都是相當痛苦的。還不如將這份美好各自收藏心底，我將永遠珍惜。”說完這些話，我感覺自己像個罪犯，扼殺了陳陽一顆火熱的心。
03.
陳陽閉上眼睛，好久不說話，臉變得灰白，嘴唇微微顫抖，像是剛剛大病初癒，跟同學會上閃閃發光的他迥然不同。
他調整好情緒，悠悠地說：“欣怡，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是個只知道賺錢的粗人，不配擁有你這樣優秀完美的女人，只怪我當初不好好讀書，自己拉遠了我們之間的距離，我不怪你，祝你幸福！我永遠是你的護花使者，有任何事情需要幫忙，跟我言語一聲，我定鼎力相助。”說完，他像完成了一樁任務，倒顯得輕鬆了，也不拘謹了。
他將我送到家，送給我最後一個溫柔的眼神，掉轉車頭疾馳而去。我的喉嚨裡像是梗著一團什麼東西，胸口隱隱作痛，悶得透不過氣來，我覺得自己太殘忍了，伸出雙手，好像看到上面沾滿了鮮血。
回到家，我懶得梳洗，無力地倒在床上，一晚上沒睡，滿腦子都是陳陽那哀愁的眼睛。
同學會上大家都互加了微信，雖然我和陳陽很少聯繫，但我發的每條動態，陳陽都會為我點贊、留言。
04.
陳陽很快跟一個女孩結了婚，我沒參加他的婚禮，怕引起尷尬。聽同學們說，婚禮辦得很熱鬧，也很隆重，他一杯杯地向賓客敬酒，自己也酩酊大醉，嘴裡含糊不清地唱著《春天花會開》。
我的心像被成千上萬只螞蟻在噬齧，罪惡感又一次襲來。
所幸的是，陳陽的妻子很賢惠，夫妻倆琴瑟和鳴，將事業打拼得紅紅火火，她也很愛陳陽，為他生了個兒子，婚後的日子過得幸福又美滿。
陳陽將公司的大部分事務讓妻子打理，他則報了很多學習班，買來很多書，一改以往的不愛學習，搖身變成了一個學習達人。他花了五年時間，拿到了一張大學專科文憑，他的目標是要拿下本科。認識陳陽的人都說他變了，像換了個人似的，從沒見他這麼認真、這麼用心過。
他不但自己努力學習，對他兒子也極其嚴苛。在他的影響下，兒子也頻頻出佳績。兒子的作文獲得省級中小學作文大賽二等獎，武術比賽獲得省武術冠軍，並被教練聘為助手，小小年紀就能為自己賺得學費。
兒子是陳陽的驕傲，他時常教育兒子：“現在不努力，將來你將失去你最愛的東西，到時後悔就來不及了。”
05.
我在開始的幾年裡過著朝九晚五的安逸生活，像溫水煮青蛙，過得毫無活力，生活一譚死水。我厭倦了這樣的生活，毅然辭去這份工作，跳槽到了一家創業公司，過上與以前截然不同的生活。新工作與原來的工作完全不沾邊，我要重新學習，工作強度大，具有相當大的挑戰性，當然工資也比以前可觀。正當我甩開膀子大幹的時候，公司卻陷入了困境。
與此同時，我的家庭生活也出現了裂縫。我跟丈夫進行了長達三年的無休止的吵鬧，轉而又陷入漫長的冷戰，加上工作的不順心，我的心情跌到了谷底。我從一個自信、驕傲的公主變成了一個灰頭土臉的怨婦。生活總喜歡這樣跟人開玩笑，越落魄事越多，這一年創業公司還是沒能堅持住，倒閉了。同一年，我與牽絆了三年的丈夫終於離了婚，我成了一個離了婚又失業的女人。
06.
我在朋友圈發了條動態“一切該結束的都結束了，接下來將開始新的征程。下星期一呼倫貝爾大草原散散心，回來後將是全新的開始。”
發完動態不多久，陳陽一個電話打來了：“你要一個人去草原嗎？”
“是的。”我回答。
“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了。“
“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就這麼定了，我陪你去。“
我堅決不同意，我這樣一個剛離婚的女人，跟一個曾經追過自己的男人單獨去旅遊，不整出點事來才怪呢？我不想再破壞了他的家庭，便決絕地拒絕了他。他拗不過我，不跟我爭執，掛了電話。
一絲溫暖在我心裡升騰。此時黃昏已褪去，夜幕已降臨，城市裡華燈初上。我趴在窗臺上，看著窗外馬路上一串串明亮的車燈，如同閃光的長河，奔流不息。
我默默地收拾好行李，星期一準時出發，第三天下午到達海拉爾。在離出站口遠遠的地方，意外地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但我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也許長得像的人太多了，也許是我旅途疲勞看花了眼。
待我拖著行李走近，陳陽微笑地迎了上來 ，一把接過行李，朝我頑皮地一笑。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一邊嗔怪他不該來，一邊不爭氣的眼淚簌簌地掉了下來。
“我答應過你，要做你的護花使者的，怎麼能讓你一個人來呢？走，賓館我已定好了累了吧？快去休息。”
我一聽他說賓館開好了，心裡便犯起了猶豫，兩條腿不敢往前邁，心想著該怎麼辦？他見我心神不寧的樣子，看出了我的擔憂。“想什麼呢？我開了兩間房。”他善解人意地笑著說。我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
腹，慚愧地羞紅了臉。
陳陽將五天行程安排得妥妥的，帶我看了日出和日落，帶我去了額而古納溼地，還讓我學了騎馬，遊玩了呼倫湖和俄羅斯民族鄉，體驗了蒙古包。他全程像個保鏢似的陪同，將我的生活安排的無微不至，卻沒半點侵犯我的意思，自然得就像是我親哥。
在他細心周到的陪伴下，我玩得十分盡興，只是心裡對他的虧欠和感激也與日俱增，深深地折磨著我，我該如何償還這所欠的情債？
一天，我終於忍不住地問他：“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為什麼不向我提要求？我不配你對我這麼好。”
“傻瓜，你是我心中的月亮，是我的女神，在我心裡你是至真至純的，我既然不能給你完整的家庭，我就不能碰你，那是對你的褻瀆，我不能玷汙了這份美好的純情。”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感動得哇哇大哭起來。把對他的愧疚、把這些年來自己心裡的苦和委屈，以及壓抑了這麼多天的複雜情緒一股腦兒似洪水般地傾瀉了出來。我哭得像個孩子，從來沒有在人前這麼放肆地哭過。他靜靜地坐在我身邊不說話，任由我的情緒發洩，只是默默地為我遞過紙巾。
美的一切總在一瞬間，如同海市蜃樓，還沒來得及細細體會，五天行程就匆匆結束了。回來後一切歸於平靜，按原軌道運行。我應聘進了一家外貿公司。
07.
我跟陳陽互不打擾，但彼此之間多了一份默契，和牽掛。他偶爾會來個電話問候，聊聊近況，使我的心不再那麼孤獨和落寂。我們就像兩條平行線，時刻相伴左右，卻無交集，維持著最純潔的友誼。這是超越了親情和友情，卻不及愛情的第四類情感。我甜蜜地享受著這份情感的滋潤，內心充滿著溫暖，漸漸從生活的低谷中走了出來。
可上天似乎總見不得我好，在我生活剛剛有點起色時，又一次考驗了我。
公司裡由我經手的一批貨，因為物流的疏忽，被對方公司違約提走，而物流公司又以口頭協議不作為憑做藉口，推卸責任，導致公司五萬多元貨款損失。由於這批貨是由我經手的，公司要我承擔責任，我得自掏腰包填補這五萬多元的損失。
這對我一個剛離婚，才找到工作不久，沒有多少積蓄的人來說，簡直是一場不小的災難。我去哪裡湊這麼多錢呢？我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之中，心煩意亂。我當然也想到了陳陽，但我不能開這個口，我欠他太多太多，絕不能再麻煩他。
從公司回來，我沒有回家，一個人踱步來到江邊。一輛輛形色不一的汽車在我身邊疾馳而過；一對對戀人手挽著手，悠閒地走過；有拎著菜和購物袋，形色匆匆往家趕的婦人；有騎著自行車剛放學回家的少年；有一輛接一輛的電動車載著剛下班的男人或女人行駛而過。
我站在江邊，手扶圍欄，任涼風肆意撥亂我的頭髮，掀起我的衣角。我吞下眼淚和苦澀，腦子裡雜亂無章，我極力想把思緒理順，想想該怎麼辦，可大腦卻不受控制地像是一盤散沙，又像一張亂網，一根根腦神經都罷了工。
水面上不遠處有兩隻天鵝，“鵝……鵝……”地唱著對歌，朝我的方向悠閒的游來。
夜幕降臨，路燈像軍人受到命令似的，齊刷刷地同時亮起，發出白森森的冷光，將我孤獨的影子拉得細長。江對岸的住宅樓裡，零零落落地亮起了呼喚家人回家的暖光，冷光暖光落在江面，泛起一片波光粼粼的金光色帶。
08.
涼風無法吹醒我的大腦，依然找不到出口，我如站在無邊無際的荒原上，黑暗包圍著我。這時包裡的手機響起熟悉的音樂，屏幕上顯示的是陳陽，“喂……”我才說了一個“喂”字，陳陽就聽出了異樣。
“你在哪裡？你好嗎？聽上去怎麼感覺你有點情緒低落？”他一連串地拋過來一些問話，溫暖了我被凍僵的身體。我壓抑了好久的情緒，像是堤壩決了口，奔湧而出，我熱淚盈眶地將我的困境告訴了他。
“你怎麼不告訴我呢？又一個人扛著！總跟我見外……你別急，我先打五萬塊錢給你，你先把公司的錢補上，追貨款的事我回頭再想想辦法，記得下次有什麼事先跟我說。”他在電話裡嗔怪我，我哽咽地應著。
掛斷電話不久，一條短信進來了，五萬元錢到賬了。在第三天，我接到了一個律師的電話，他說他受陳陽之託，讓我把發貨的資料和憑證提供給他，他著手處理這個案子。一個星期後，貨款打到了公司賬戶上，公司把錢退給了我。
我坐在窗前，思緒一剎那間無法靠岸。月光洋洋灑灑地從窗前滑落，如絲、如綢……我望著如鏡的圓月，望著寂靜的黑夜，顯得無比惆悵，對著月亮訴說我的心事，我的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