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洋,一名侯尼於(鮮卑言有相子),又名晉陽樂,是高歡初隨爾朱榮入駐晉陽時所生。
皇帝出生的時候大都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即使最正統的史書也喜歡記錄這些荒誕不經的異象。高洋出生的時候什麼樣沒有記錄,但他老媽婁昭君懷孕的時候,據說連著好幾個晚上有紅光照進室內,讓婁媽媽感覺很是奇怪。另外,婁媽媽懷孕的時候還愛做夢,懷高澄的時候夢見了一條斷龍,懷高洋的時候夢見了一條大龍,遮天蔽日,張牙舞爪,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高洋在高歡十幾個孩子中還真是個異類,作為漢人和鮮卑人的雜交二代,高家的孩子大都是美男子,唯獨高洋屬於高家的變種,高歡和婁昭君的優點一點也沒有繼承到,黑黝黝的皮膚,腮幫子上的肉向下垂,一身牛皮癬,腳脖子還有點畸形,一點也不討人喜歡。就是這麼個不讓人待見的孩子,小時候卻表現得異常聰明。為了試試孩子們的能力,高歡曾經把一團亂絲擺在兒子們的面前,讓大家解開,別的孩子都在一絲不苟地梳理,高洋卻抽出鋼刀把亂絲一斬兩段。高歡很不理解他這個奇怪的舉動,高洋跟爹爹解釋說:“亂者須斬。”
另有一次,高歡又想試試兒子們的應變能力,就給每個人配備了一支隊伍,然後派大將彭樂假裝敵人突然來襲。其他的孩子,甚至是比高洋大七八歲的高澄都嚇得面無人色,唯獨高洋不慌不忙,帶領自己的隊伍殺了出來。本來是演戲,彭樂見高洋假戲真做,趕緊脫下盔甲,告訴高洋這是演練,但高洋依然不依不饒,把彭樂抓了送給高歡。
抓住彭樂沒什麼稀奇的,但高洋的當機立斷,處變不驚,給大家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使高歡對這個醜兒子刮目相看,也引起了其他兄弟們的嫉妒。
畢竟,在北朝尚武的風氣下,勇敢者才受大家尊重。
晉陽有個和尚阿禿師,看上去瘋瘋癲癲的,據說有未卜先知的本領,經常說一些沒來由的胡話。有人說他是神僧,有人說他是瘋子,婁昭君曾經把自己的孩子們領給他看,到了高洋的時候,他一句話也沒有,只是再三用手指天。
照這麼發展下去,這個醜孩子的前途是一片光明。
可誰能料到,世事無常,“小時聰明,大則了了”的話居然應在了小高洋身上,隨著年齡的增長,曾經的神童居然慢慢地變傻了。是因為發燒燒壞了腦子,還是哪一次頑皮摔壞了腦袋?婁昭君怎麼也想不起來是不是有這麼回事了。反正,這孩子的智力是出問題了,反應遲鈍,說話也說不利落,還整天掛著兩條鼻涕蟲,十來歲的人有這副尊容,一般都被看作智障人士了。
高歡為了培養接班人,早早就讓孩子們跟大人一起上朝聽政,高洋也跟哥哥弟弟們一起成為朝廷大臣,開始了按部就班的公務員生活。高澄風流倜儻,風趣幽默,善於說笑,到哪裡都會成為中心;而高洋則顯得侷促不安,總是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尤其在大哥面前唯唯諾諾,從來沒有自己的主見。
這個不幸的孩子不但被大家看不起,甚至還一度成為大家嘲弄的對象。高歡的第三子高渙文武兼備,深受高澄的器重,他常常拿自己這個又醜又傻的二哥開玩笑,動不動就在朝堂上故作嚴肅地呵斥左右:“為什麼不替二哥擦鼻涕?”逗得大家鬨堂大笑。高洋也不惱,大家笑,他也跟著傻呵呵地笑。
高洋娶媳婦了,岳父家是中原大姓——趙郡李。李家的小女兒李祖娥生得如仙女下凡,卻嫁給了一個傻子,在眾人眼裡,真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可惜了。在皇家宴會上,李祖娥成了貴夫人中的一顆明星。高澄的老婆馮翊公主也屬於美女系列,但讓李祖娥一比,簡直成了平常姿色,高澄心裡就有點不平:憑什麼這麼個尤物給了這個傻弟弟?作為著名的登徒子,高澄哪裡控制得住自己內心的躁動?也是欺負弟弟軟弱,居然公然調戲弟媳婦,甚至,可能,上過弟媳婦的床。
高洋有時候給媳婦蒐羅點漂亮衣服、珍奇寶貝什麼的,被高澄瞧見就給要走了,李祖娥氣不過,就說:“憑什麼啊?”高洋哄媳婦說:“這些東西我再給你找就是了,兄長要那是看得起我,給我面子。”人都是有惻隱之心的,有時候見弟弟這麼委屈自己,高澄也不好意思要了,高洋就很坦然地拿了回來。一切都是那麼自然,毫無做作之態。高洋在朝堂上總是一言不發,按說回到家該放鬆了,但他家裡家外表現一致,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關上門坐禪,彷彿老僧入定一般,有時候跟妻子也是一整天不說一句話。有一天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居然在家裡赤著腳丫子亂蹦亂跑。
一切跡象表明,高洋真的不正常。
要說高澄一點懷疑也沒有,也不盡然。高澄當政後,曾經讓心腹崔暹試探過,要是高洋是裝傻,那就說明他居心叵測,絕對不能留了。大家在皇宮坐班的時候,崔暹站在高洋的後面,拿自己的手板打了高洋的後背一下,高洋毫無反應。崔暹伸手把高洋的手板奪過來,然後把自己的手板塞回去。高洋的手板是犀牛角做的,崔暹的是竹子做的,兩者的價值相差懸殊,手板的材料也反映了地位的高低。高洋拿著這個竹板,用袖子擦了擦,端詳了一會兒,竟然把玩起來,一點都沒有發火的意思。這些事讓崔暹相信,高洋有裝傻的重大嫌疑。但崔暹留了個後手,他沒有將自己的懷疑告訴高澄。他只是把自己看到的這些情況跟高澄做了彙報,一切讓高澄自己判斷和決定。
要說高澄原來對弟弟還有些顧忌,聽了崔暹的彙報,一顆心放在了肚子裡,心說:如果這樣的人也能得富貴,相書作何解釋?
高澄真的錯了,相書本來就是胡說八道。
高洋真傻嗎?
本文摘自——《 興亡忽焉(從霸府政治到無愁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