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景往往呈现在无人之境-《吕镇》后记

作者:亦夫


美景往往呈现在无人之境-《吕镇》后记


在传统纸媒日渐衰微的当下,年轻一代的阅读兴趣早已是今非昔比。每逢新作出版,与我相熟的年轻朋友不少都会向我索书。


但等半年后再次回国相见,我问他们是否已经阅读时,他们多会笑曰:“供着呢,没舍得读。”这无疑是一个机智的回答,其暗含的意思无非是:要你的书只是友情收藏,还真指望我们读啊?您老人家写的都是什么老黄历了,我们哪有功夫看这些。除了友情收藏,当然也有个别友情阅读的。他们多是养成了长久且连续阅读习惯的年轻人。


他们读过之后,往往为了给我这个老大哥交差,会在自己的微博或微信里发条评论,一般表达的也多是与自己往日经验格格不入的阅读感受。比如就有位年轻的编辑朋友发微博称:习惯海派小说的我自然不习惯这扑面而来的泥腥味儿,只是不自觉地被没有主角的故事牵着往下走,翻过一道又一道的坎儿,像是望不到尽头的黄土高原-----寂静、无望,在一个峭壁边戛然而止,惊得一身冷汗。不美却那样深刻……类似这样的评论,让我本能地产生怀疑,对于生命中的痛苦和沉重感,年轻一代读者与我们相比,有着本能回避的心态,即便这种痛苦和沉重只是发生在文字的阅读之中。


他们并不否认纯文学写作的严肃和深刻,但却固执地认为,在人生这样的年龄,他们宁可接受快乐的肤浅,也要拒绝沉重的深刻。


应该说,我算得上是一个执着到虔诚的写作者。作为一个理工科出身的人,我从大学时代起就不务正业,将时间和所有的心思都花费在了文学上。我就像一个天生的农民,一日不下田,就有种好逸恶劳的耻辱感。迄今为止,我出版了八部九种长篇小说,这些装帧各异的图书就如同瓜果梨桃,是秋天对我这个农人的回馈。望着这些花花绿绿的果实,我有时难免陷入苦闷:自己兢兢业业、辛苦劳作而获的果实,为何总是门可罗雀?而那些出自简陋作坊里粗陋的加工品,却何以让众人趋之若鹜?但很快我就为自己的流俗感到惭愧,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何况时代变化了,人们的口味变化了,自己有什么资格非得要求读者放弃快乐的肤浅,接受沉重的深刻?纯文学写作者,往往喜欢用曲高和寡来解释作品不走红的原因,其实在我看来这只不过是可怜的自我安慰。既然自己都认为“阳春白雪吟者寡,下里巴人和者众”,那你就不该有太多的不忿,就该为自己的“小众”品味而感到自豪和优越,而不该又盯着“大众”的名利而耿耿于怀。


我之所以能够很快让自己变得坦然,是因为写作已经让我收获了很多:我是以一个理工生考上北大的,当年我最大的愿望是想读生物系。因为在我看来,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培育新的物种都有着令人痴迷的魔力。但出于分配工作的考虑,家人坚持让我读了情报学专业。但文学创作弥补了我内心的遗憾,因为我每一部小说中的地域、社会和人物,都是现实中的记忆和想象中的世界融合而成的,都让读者既有熟悉的一面,又有陌生的一面。在这个意义上,是文字最终实现了我当初培育新物种的生物学梦想。这个过程本身虽然艰辛,但却给了我极大的快乐和满足,甚至已经成了我不折不扣的生活方式。有了创作本身的快乐和满足,作品是否走红,是否会带来名利和声望,于我自然而然就不再那么重要了。某文学前辈说我是“浮躁时代人性写作的坚守者”,对我的“寂寞写作”给予了高度评价。其实这是谬赞,因为写作给我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快乐,如果写作是寂寞的,我并非心智不健全的一个人,何故要让自己承受毫无意义的人生重压?


自打写作《吕镇》的念头冒出来后,这个融合了北方小镇、南方小镇和我臆想中的小镇的镇子,在我的脑海中便如同3D打印一样渐渐成型,我看见了那里用青石板铺成的几条主街、街道两侧高低错落的民宅、镇前忘忧河不息的波涛、镇后石鹰山高耸的峰峦。我甚至看见一辆牛车在夕阳的镇街上缓缓驶过,听见木质车轮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嘎达声,闻见了新鲜牛粪混杂在小镇炊烟中那种让人熟悉的味道……吕镇在我的写作中渐渐趋于完整,那里成了一处远比我亲身经历的所有小镇都熟悉和真实的所在,我熟悉它的一山一川、一草一木、一房一舍、一家一户,我熟悉它的历史和现在,熟悉那里的每一位人物、每一桩事件和每一个秘密……这是一种让我着迷的心理体验,我甚至有时会恍惚觉得,吕镇并非一个只存在于文字之中的虚幻之地,而是真真切切地存在于某个地方------文字,真实地创造了一个神奇的地方,起码对于我这个写作者而言是这样的。


有人说,作品是作家的孩子。对此我并不认同,因为孩子是需要培养的,而我的每一部小说从出版之日起,几乎就无一例外地与我脱离了关系。我不再过问、不再关心它们,甚至连出版社为增大销量所做的签售等活动都懒得参加。在我看来,写作是作家的事,宣传是出版社的事,而评论则是读者的事。我当然希望自己的作品会有更多的人看到并喜欢,但这不是我想左右就能左右得了的。在这个时代,新媒体热衷的都是诸如突发事件、明星八卦等各类惹人眼球的内容,同样作为年轻人的记者和编辑,还有谁会关注一本描写无论地域还是生活方式,都貌似远离当下的长篇小说?更何况在他们看来,读我的书还要让他们承受令人窒息的沉重和压抑……但总有一些愿意走进吕镇且被深深吸引的读者,他们数量虽寡,但却与我对世界的认识高度共鸣。写作过程的快乐已经让我乐此不疲,有了这些读者的喜爱,我复何求?


大多人喜欢秀美的风景,但也总有人偏爱雄浑的险境。而世上真正的绝景,往往呈现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吕镇是我漫漫孤旅的又一站,随着这本书的出版,它已经变成了昔日记忆。而下一站,在前方正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起来…….


亦夫(原名吕伯平)

亦夫:1964年11月生于陕西扶风,198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图书馆与情报学系(现信息管理学院)。同年8月入国家图书馆工作,1990年3月调往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图书馆司工作,1994年调中国工人出版社工作,先后在《五月文学》杂志和第五编辑室任编辑。1998年3月东渡日本,一直以纯文学写作为主要职业至今。在从事小说写作之余,曾在《西安晚报》、《日本新华侨报》、《深圳商报》等报刊长期开设专栏。除文字作品外,也有电影、电视剧等影视作品问世。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上海大学文学院兼职教授。

主要作品目录:

一、长篇小说:

《土街》,1994年1月,哈尔滨出版社

《媾疫》,1994年5月,中国戏剧出版社

《玄鸟》,1995年11月,太白文艺出版社

《城市尖叫》,2001年5月,文化艺术出版社

《迷失》,2008年6月,作家出版社

《土街》,2010年11月,新星出版社

《一树谎花》,2012年7月,中国工人出版社

《吕镇》,2015年7月,中国工人出版社

《生旦净末的爱情物语》,2017年8月,金城出版社

二、散文集

《虚无的守望》,2015年1月,北京邮电大学出版社

《盛期,我总是与你擦肩而过》2017年12月,花城出版社(“海外华文散文丛书” )

三、翻译作品

《帝都卫星轨道》(日)岛田庄司著 2015年8月,新星出版社

四、编选书:

《无终站列车》(台港澳暨海外华人文学大系 诗歌卷)1993年8月,中国友谊出版公司(与谢冕、杨匡汉、张颐武合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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