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斑點帶子案(下)

我們在滑鐵盧正好趕上一班開往萊瑟黑德的火車,到站後我們從車站旅店僱了一輛雙輪輕便馬車沿著薩里單行車道行駛了五六英里。那天天氣極好,陽光明媚,晴空中白雲輕飄。樹木和路邊的樹籬剛剛露出第一批嫩枝,空氣中散發著令人心曠神恰的溼潤的泥土氣息。對於我來說,至少這春意盎然的景色和我們從事的險惡案子形成了奇特的對照。我的夥伴雙臂交叉地坐在馬車的前部,相子耷拉下來遮住了眼睛,頭垂到胸前,深深地陷入沉思之中。驀地,他又抬起頭來拍了拍我的肩膀,指著對面的草地說:“你瞧,那邊。”

那邊是一片樹木茂密的園地,隨著平緩的斜坡向上延伸,在最高處形成了密密麻麻的一片叢林。樹叢之中矗立著一座古老邸宅的灰色山牆和高高的屋頂。“斯托克莫蘭?”他說。

“是的,先生,那是格里姆斯比·羅伊洛特醫生的房子。”馬車伕說。

“看來那裡正在裝飾房屋,那也正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馬車伕指左面的一簇屋頂說,“村子在那兒,但如果你們想到那棟房子去,你們跨過籬笆兩邊的臺階,再順著地裡的小路走會更近一些。就是那兒——那位小姐正在走著的那條小路。”

“我想,那位小姐就是斯托納小姐吧,”福爾摩斯手遮眼睛上,仔細瞧著說,“是的,我看我們最好還是照你的意思辦。”

我們下了車,打發走馬車正上臺階時,福爾摩斯說:“我認為還是讓這個傢伙把我們當成是這裡的建築師,或者是來辦事的人好些,省得閒話連篇。午安,斯托納小姐。你瞧,我們是說到做到的。”

我們這位早上來過的委託人急急忙忙地趕上前來迎接我們,臉上流露出高興的神色。“我一直在焦急地盼望著你們,”她熱情地和我們邊握手邊大聲說,“一切都很順利,羅伊洛特醫生進城了,看來他傍晚以前是不會回來的。”

“我們已經很高興地認識了醫生。”福爾摩斯把經過大概地敘述了一番,聽得斯托納小姐的整個臉和嘴唇都變得雪白。

“天哪!”她叫到,“那麼,他一直在跟著我!”

“看來是這樣。”

“他太狡猾了,我無時無刻不感到受著他的控制。他回來後會怎麼說呢?”

福爾摩斯笑道:“他必須先保護好自已,因為他可能發現,有比他更較狡猾的人在跟蹤他,今天晚上,你一定要把門鎖上不放他進去,如果他很狂暴,我們就送你去哈羅你的姨媽家裡,現在,我們得抓緊時間,所以,請馬上帶我們到需要檢查的那些房間去吧。”

這座邸宅是用灰色的石頭砌成的,石壁上佈滿了青苔,中央部分高高矗立,兩側是弧形的邊房,像一對蟹鉗似的向兩邊延伸。一側的邊房窗子已經破碎掉了,用木板堵著,房頂也有一部分塌陷下來,完全是一副荒廢殘破的景象。房子的中間部分也已年久頭修。但右首邊那排房子卻比較新,窗子裡窗簾低垂,煙囪上藍煙嫋嫋,顯然正是這家人居住的地方,靠山牆豎著一些腳手架,牆的石頭部分已被鑿通,此時卻沒有工人。福爾摩斯在那塊草草修剪過的草坪上緩慢地走來走去,十分仔細地檢查著窗子的外部。

“我想,這是你過去的寢室,當中那間是你姐姐的房間,挨著主樓的那間是羅伊洛特醫生的臥室吧!”

“一點兒不錯,但是現在我在當中那間睡覺。”

“我想這是因為房屋正在修繕中的緣故,但順便說說,那座山牆似乎並沒有急著修繕的必要吧!”

“根本就不需要,我想那隻不過是要我從我的房間裡搬出來的一個藉口。”

“啊,這很說明問題的。這狹窄邊房的另一邊正是那條三個房間都朝向它開著的過道吧,那裡面當然也有窗子啦?”

“有的,不過是一些非常窄小的窗子。太窄了,人鑽不進去。”

“既然你倆晚上都鎖上房門休息,從那一邊想進入你們的房間當然是不可能的。現在,麻煩你到你的房間裡去,並且閂上百葉窗。”

斯托納小姐照辦後,福爾摩斯又仔細地檢查了開著的窗子,然後用盡各種方法想打開百葉窗,結果都失敗了,甚至連一條能把刀子插進去撬起閂槓的裂縫也沒有。隨後,他用凸透鏡檢查了合葉,合葉是鐵製的,牢牢地嵌在堅硬的石牆上。他有點兒困惑地搔著下巴說:“我的推理肯定有些說不通的地方。如果這些百葉窗閂上了,是沒有人能夠鑽進去的。好吧,我們來看看裡邊是否有什麼線索能幫助我們弄清事情的真相。”

一道小小的側門通向刷得雪白的過道,三間臥室的房門都朝向它。福爾摩斯不想檢查第三個房間,所以直接來到了第二間,也就是斯托納小姐現在的寢室,也正是她的姐姐不幸去世的那個房間。這是一間簡樸的小房間,按鄉村舊式邸宅的樣式蓋成的,有低低的天花板和一個開口式的壁爐。房間的一隅立著一隻帶抽屜的褐色櫥櫃,另一隅安置著一張窄窄的白色床罩的床。窗子的左側是一個梳妝檯。房間裡的全部擺設就是這些傢俱再加上兩把柳木椅子,另外正當中還有一塊四方形的威爾頓地毯。房間四周的木板和牆上的嵌板是些蛀孔斑斑的棕色櫟木,十分陳舊,並且褪了色。這些木板和嵌板很可能在當年建築這座房子的時候就有了。福爾摩斯搬了一把椅子默默地坐在牆角,眼睛卻前前後後,上上下下不停地打量著。最後,他指著懸掛在床邊的一條粗粗的鈴鐺拉繩問:“這個鈴通向什麼地方?”那繩頭的流蘇實際上就搭在枕頭上。

“通到管家的房間裡。”

“看樣子它比其他東西都要新些。”

“是的,才裝上一兩年。”

“我想是你姐姐要求裝上的吧?”

“不是,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她用過它。我們想要什麼東西總是自已去取的。”

“是啊,看來沒有必要再安裝這麼好的一根鈴繩。對不起,讓我再花幾分鐘來搞清楚這地板。”福爾摩斯說著趴了下去,拿著放大鏡迅速地前後匍匐移動,仔細地檢查著木板間的裂縫,接著對房間裡的嵌板做了同樣的檢查。最後他走到床前,目不轉睛地把它打量了好一陣子,又順著牆上下來回打量。末了,他把鈴繩握在手中,突然使勁一拉,“咦!這只是做樣子的。”他說。

“不響嗎?”

“不響,上面基至沒有接上線,這太有意思了。現在你能看清,繩子剛好系在那個小小的通氣孔上面的鉤子上。”

“多麼荒唐的做法啊!我以前從來沒有注意到這個。”

“非常奇怪!”福爾摩斯拉著鈴繩默默地說,“這房間裡有一兩個十分特別的地方。例如,多麼愚蠢的造房人才會把通氣孔朝向隔壁房間,花費同樣的工夫,他本來可以把它通向戶外的。”

“那也是新近的事。”這位小姐說。

“是和鈴繩同時安裝的嗎?”福爾摩斯問。

“是的,有好幾處小改動是那時候同時進行的。”

“這些東西實在太有趣了:做樣子的鈴繩,不通風的通氣孔。你要是允許的話,斯托納的小姐,我們再到裡面那一間去檢查檢查。”

格姆斯比·羅伊洛特醫生的房間比他繼女的較為寬敞,但房同裡的陳設也是那麼簡樸。一張行軍床,一個擺滿多是學術性書籍的小木製書架,床邊是一把扶手椅,靠牆有一把普通的木椅,一張圓桌和一隻大鐵保險櫃。福爾摩斯在房間裡慢慢地繞了一圈,全神貫注地逐一地將它們都檢查了一遍,他敲敲保險櫃問道:”這裡面是什麼?”

“我繼父業務上的文件。”

“噢,那麼說你見過它的裡面了?”

“僅僅一次,那是在幾年以前。我記得裡面裝滿了文件。”

“比方說,裡面不會有一隻貓嗎?”

“不會,這多麼奇怪的想法啊!”

“哦,看看這個!”他從保險櫃上邊拿起一個盛奶的淺碟。

“不,我們沒養貓。但是有一隻印度獵豹和一隻狒狒。”

“啊,是的,當然!印度獵豹差不多就是一隻大貓,但我敢說要滿足它的需要,一碟奶怕是不怎麼夠的。還有一點我必須確定一下。”他蹲在木椅前,聚精會神地檢查了椅子面。“噢,差不多解決了。“說著,他站起來把放大鏡放在衣袋裡,忽又說道:“喂,這兒有件很有意思的東西!”

那是掛在床頭上的一根鞭子,不過,這根鞭子是卷看的,而且打成了結,以使鞭繩能夠盤成一個圈。

“你怎麼理解這件事,華生?”

“那隻不過是一根普通的鞭子,但我不明白,為什麼要打成結?”

“並不那麼太普通吧?唉,這真是個萬惡的世界,一個聰明人如果只把腦子用在為非作歹上,那就糟透了。我想我現在已經察看夠了,斯托納小姐,如果你許可的話,我們到外面的草地上去走走吧。”

我從來沒有見到過我的朋友在離開調查現場時,臉色是那樣的嚴峻,或者說,表情是那樣的陰沉。我們在草坪上來來回回地走著,無論是斯托納小組或者是我,都不想打斷他的思路。直到他自己從沉思中恢復過來為止,他說:“斯托納小姐,現在最重要的是,你在一切方面都必須絕對按照我所說的去做。”

“好的,我一定照辦。”

“事情非常嚴重,已經不容有片刻猶豫,你的生命可能取決於你是否聽從我的話。”

“我向你保證,我一切聽從你的吩咐。”

“首先,我的朋友和我都必須在你的房間裡過夜。”

斯托納小姐和我都驚愕地看著他。

“對,必須這樣,讓我來解釋一下。那就是村裡的旅店吧?”

“是的,那是克朗旅店。”

“好得很,從那裡看得見你的窗子?”

“當然。”

“你繼父回來時,你一定要假裝頭疼,把自已關在房間裡,然後,當你聽到他夜裡就寢後,就打開你那扇窗戶的百葉窗,解開窗戶的搭扣,把燈擺在那裡給我們作為信號,然後帶上你可能需要的東西。悄悄地回到你過去住的房間。我相信,儘管那間房子還在修理,但你還是能在那裡住一夜的。”

“是的,沒問題。”

“其餘的事情就交給我們處理吧!”

“可是,你們打算怎麼辦呢?”

“我們要在你的臥室裡過夜,我們要調查打擾你的這種聲音是怎麼來的。”

“我相信,福爾摩斯先生,你已經打定了主意。”斯托納小姐拉著我同伴的袖子說。

“也許是這樣吧。”

“那麼,發發慈悲吧,告訴我,我組姐到底是怎麼死的?”

“我希望在有了更確切的證據之後再說。”

“你至少可以告訴我,我的想法是否正確,她也許是突然受驚而死的。”

“不,我不認為是那樣。我認為可能有某種更為具體的原因。好啦,斯托納小姐,我們必須離開你了,如果羅伊洛特醫生回來見到了我們,我們就會無功而返的。再見,你要勇敢些,只要按照我告訴你的話去做,請儘可以放心,我們將會徹底解除威脅著你的危險。”

福爾摩斯和我在克朗旅店的二層訂了一向臥室和一間起居室。在這裡,我們可以從窗子俯瞰斯托克莫蘭莊林蔭道旁的大門和住人的邊房。黃昏時刻,我們看到格里姆斯比·羅伊洛特醫生驅車過去,他那碩大的軀體和給他趕車的瘦小少年形成強烈的對比。那男僕在打開沉重的大鐵門時稍稍費了點事,我們聽到醫生嘶啞的咆哮聲,並且看到他由於激怒而對男僕揮舞起了拳頭。馬車繼續前進,接著我們看到樹叢裡突然照耀出一道燈光,原來這是有一間起居室點上了燈。

這時,夜幕逐漸降臨,我和福爾摩斯正坐在一起談話,他說:“你知道嗎,華生,我正是因為有顧慮,才邀請你和我一起來的,因為它確實存在著明顯的危險因素。”

“我能助一臂之力嗎?”

“你在場可能會起很重要的作用。”

“那麼,我當然應該來。”

“非常感謝!”

“你提到了危險。顯然,你在那些房間裡看到的比我多得多。”

“不,我們看到的一樣多,只是我多推斷出了一些東西而已。”

“除了那鈴繩以外,我沒有看到其他值得注意的東西。至於那東西有什麼用途。我承認,那不是我所能想象得出來的。”

“你也看到那通氣孔了吧?”

“是的,但是我想在兩個房間之間開個小洞,並不是什麼異乎尋常的事。那洞口是那麼的窄小,連個耗子都很難鑽過去。”

“在我們沒來以前,我就知道一定會發現個通氣孔。”

“什麼?親愛的福爾摩斯!”

“沒錯,我知道的。你記得當初她在敘述中提到她姐姐聞到羅伊洛特醫生的雪茄煙味吧。這立刻就能表明在兩個房間中必定有一個通道。並且只可能是非常窄小的,不然在驗屍官的詢問中,就會被提到。因此,我推斷是一個通氣孔。”

“但是,那又會有什麼妨害呢?”

“至少在時間上有著奇妙的巧合,鑿了個通氣孔,掛了條繩索,睡在床上的一位小姐送了命。這難道還不足以引起你的注意嗎?”

“我仍然看不透其間有什麼聯繫。”

“你注意到那張床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沒有。”

它是用螺釘固定在地板上的。你以前見到過一張那樣固定的床嗎?”

“我不敢說見到過。”

那位小姐移動不了她的床,那張床就必然總是保持在同一相應的位置上,既對著通氣孔,又對著從來沒有用過的鈴繩。”

“福爾摩斯,”我叫了起來,“我似乎隱約地領會到你暗示著什麼。我們剛好來得及防止發生某種陰險而可怕的罪行。”

“真夠陰險可怕的。一個醫生誤入歧途,就會成為相當可怕的怪物。因為他既有膽量又有知識。帕爾默和裡查德就在他們這一行中名列前茅,但這個人更高深莫測。當然,華生,我想我們比他更高明。只是在天亮之前,還有很多叫人擔驚受怕的事情,看在上帝的份上讓我們靜靜地抽一斗煙,換換腦筋,暫時想點愉快的事情吧。”

大約九點鐘,樹叢中透過來的燈光熄滅了,莊園邸宅一片漆黑。又兩個小時緩慢地過去了,在鐘聲敲響十一點的時候,我們的正前方突然出現了一盞孤燈,照射出明亮的燈光。

“那正是我們的信號!”福爾摩斯跳了起來。

我們向外走的時候,福爾摩斯和旅店老闆交談了幾句話,解釋說我們要連夜去訪問一個熟友,可能會在那裡過夜。很快,我們就來到了漆黑的路上,夜風吹在臉上,在朦朧的夜色中,只有昏黃的燈光在引導我們去完成陰鬱的使命。由於山牆年久失修,到處都是殘垣斷壁,我們輕易地就進了庭院,我們穿過樹叢,又越過草坪,正待通過窗子進屋時,突然在一叢月桂樹中竄出了一個醜陋畸形的孩子,扭動著四肢縱身跳到草坪上,隨即飛快地跑過草坪消失在了黑暗中。

“天哪!”我低聲叫道,“你看到了嗎?”

福爾摩斯也嚇了一跳,用他那像老虎鉗似的手攥住了我的手腕。接著又低聲地笑了起來,把嘴唇湊到我的耳朵上說:“真是不錯的一家子!這就是那隻狒狒。”

我已經忘了醫生所寵愛的奇特動物,他可還有一隻印度獵豹呢!那傢伙可能隨時都會趴在我們的肩上。隨後,我學著福爾摩斯的樣子脫下鞋,鑽進了臥室,直到這時我才稍微安穩了一些。

我的夥伴毫無聲息地關上了百葉窗,把燈挪到桌子上,向屋子四周瞧了瞧,室內的一切和我們白天見到的一樣,他躡手躡腳地走到我跟前,把手圈成喇叭形對著我的耳朵小聲說:“哪怕是最小的聲音,都會破壞我們的計劃。”那聲音輕得我剛能聽個明白。

我點頭表示聽見了。

“我們必須摸黑坐著,不然他會從通氣孔發現亮光的。”

我又點了點頭

“千萬別睡著,這關係到你的性命。把你的手槍準備好,以防萬一我們用得著它。我坐在床邊,你坐在那把椅子上。”

我取出左輪手槍,放在桌子角上。

福爾摩斯帶來了一根又細又長的藤鞭,把它放在身邊的床上。床旁邊放了一盒火柴和一個蠟燭頭。然後,他吹熄了燈。

那夜的黑暗無論如何也讓我無法忘記。百葉窗把可能照到房間的最小光線都遮住了,我們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等待著,我聽不見一點聲響,甚至連喘氣的聲音也聽不見。但我知道,我的夥伴正睜大眼睛坐在和我只有咫尺之隔的地方,並且一樣地緊張。

外面偶爾傳來貓頭鷹的叫聲,有一次就在我們的窗前發出兩聲長長的貓叫似的哀鳴,顯然那隻印度獵豹正在到處亂跑。我們還聽到遠處教堂深沉的鐘聲,每隔一刻鐘就沉重地敲響一次。而每一刻鐘彷彿都無限的漫長,鐘聲敲了十二點,一點,兩點、三點,我們就那樣一直沉默地端坐著,等待著可能出現的任何情況。

突然,從通氣孔的方向閃現出一道瞬間即逝的亮光,隨之而來的是一股燃燒煤油和加熱金屬的強烈氣味。顯然,隔壁房間裡點著了一盞遮光燈,並且我聽到了輕輕挪動的聲音。可是接著,一切又都沉寂下來,只有那氣味越來越濃。我豎起耳朵坐了足足半個小時,突然,我聽到另一種聲音,那是種非常柔和輕緩的聲音,就像燒開了的水壺呲呲地噴著氣。在我們聽到這聲音的一瞬間,福爾摩斯突然從床上跳了起來,划著了一根火榮,並用他那根藤鞭猛烈地抽打起鈴繩。

“你看見了沒有,華生?”他大聲地嚷著,“你看見了沒有?”

我卻什麼也沒有看見,但就在福爾摩斯划著火柴的時候,我卻聽到一聲低沉的、清晰的口哨聲。突如其來的耀眼亮光照在我疲倦的眼睛前,雖然讓我看不清他拼命抽打的是什麼,但我卻看到他的臉像死人一樣蒼白,充滿恐怖和憎惡的表情。

福爾摩斯停止抽打後,注視起了通氣孔。黑夜的寂靜之中,突然爆發出一聲我有生以來聽到過的最可怕的尖叫,那叫聲越來越高,交織著痛苦、恐懼和憤怒,,簡直恐怖到了極點。後來據說這喊聲把遠在村裡,甚至教區的人們都從熟睡中驚醒了。此時,這一叫聲也使得我們為之毛骨悚然。我站在那裡,呆待著望著福爾摩斯,他也呆呆的望著我,直到最後的回聲逐漸消失後,一切才又恢復了原來的寂靜。

“這是怎麼回事了?”我忐忑不安說。

“事情已經結束了,”福爾摩斯說,“總的來看,這可能還是最好的結局。帶著你的手槍,我們到羅伊洛特醫生的房間去。”

福爾摩斯點著了燈,表情非常嚴峻地走過了過道。他敲了兩次臥室房門,裡面沒有迴音,他便自行打開了門,我打開槍機緊跟在他身後走了進去。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奇特的景象——桌上放著一盞遮光燈,遮光板半開著,一道亮光照到櫃門半開的保險櫃上,桌旁那把木椅上坐著格里姆斯比·羅伊洛特醫生,他身上披著一件長長的灰色睡衣,睡衣下面露出一雙赤裸的腳脖子,兩腳套在紅色土耳其無跟拖鞋裡膝蓋上橫搭著那把短柄長鞭子。他的下巴向上翹起,眼睛恐怖、僵直地盯著天花板的角落,額頭上繞著一條異樣的,帶有黃色斑點的黃帶子,那條帶子似乎正緊緊地纏在他的頭上,我們走進去的時候,他既沒動彈,也沒有做聲。

“帶子!帶斑點的帶子!”福爾摩斯壓低聲音說。

我跨前一步,卻見他那條異樣的頭飾蠕動起來!他那頭髮中間驟然鑽出一條又粗又短,長著三角形的頭和有脹鼓鼓脖子的毒蛇!

“這是一條沼地蝰蛇!”福爾摩斯叫道,“印度最毒的毒蛇,這人被咬後十秒鐘內就死去了。真是惡有惡報,陰謀家掉進他給別人挖的陷阱中了。來吧,先把這畜生弄回它的巢裡去,然後把斯托納小組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再讓地方警察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說看,福爾摩斯迅即從死者膝蓋上取過打狗鞭子,將活結甩過去套住那條蛇的脖子把它拉了起來,又伸長手臂提著它扔進了鐵櫃子裡,隨手將櫃門關上。

這就是斯托克莫蘭的格里姆斯比·羅伊洛特醫生死亡的真實經過。這個敘述已經夠長的了,至於我們怎樣把這悲痛的消息告訴給那嚇壞了的小姐:怎樣乘坐早車送她去哈羅,交給她好心的姨媽;以及冗長的警方調查怎樣得出最後的結論,認為醫生是在不明智地玩弄他豢養的危險寵物時喪生的等等,就沒必要在此一一贅述了,而關於這件案子我還不太瞭解的一些情況,福爾摩斯在第二天回城的路上告訴了我,他說:

“親愛的華生,我曾經得出了一個錯誤的結論,這說明依據不充分的材料進行推論將是多麼的危險:那些吉卜賽人的存在,那可憐的小姐使用的‘band’一詞,無疑是表示她在火柴光下倉皇一瞥時所見到的東西,這些情況足夠引導我追蹤一個完全是錯誤的線索。當我認清那威脅到室內之人的任何危險既不可能來自窗子,也不可能來自房門時,我立即對此案做出了新的考慮。同時,我的注意力迅速地被那個通氣孔和懸掛在床頭的鈴繩吸引住。當我發現那根繩子只不過是個幌子,那張床又是被螺釘固定在地板上的時候,我便立刻找準了方向。我懷疑那根繩子只不過是起著橋樑的作用,是為了方便什麼東西鑽過洞孔到這邊的床上來,我立即就想到了蛇。我知道醫生豢養了一群從印度運來的動物,當我把這兩件事聯繫起來時,便已經預知了後果。那是種使用任何化學試驗都檢驗不出來的毒素。這個念頭只有受過東方式的鍛鍊,而且聰明又冷酷的傢伙才會想到。從他的觀點來看,這實在是個完美的計劃,確實,這需要眼光多麼敏銳的驗屍官才能夠檢查出那毒牙咬過的兩個小黑洞,接著我想起了口哨聲。當然,天一亮他就必須把蛇召喚回去,以免他想要謀害的人看到它,他訓練那條蛇能一聽到召喚就回到他身邊,很可能就是利用我們所見到的牛奶來刺激它的,他在認為是最合適的時候把蛇送過通氣孔,使它順著繩子爬到床上,蛇也許會,也許不會咬床上的人,這可能使她在整整一週的晚上都倖免於難,但她遲早是逃不掉的。

“而我在走進他房間之前就已得出了這個結論。對他椅子的檢查證明,他常常站在椅子上,為了夠得著通氣孔這當然是必要的,而保險櫃和那一碟牛奶以及鞭繩的活結,足以消除我餘下的任何懷疑。斯托納小姐聽到的金屬哐啷聲很明顯是由於他繼父急急忙忙地把那條可怕的毒蛇關進保險櫃時引起的。事情確定下來後,你已知道我採取了什麼方法來驗證它。我聽到那東西噝噝作響的時候——當然,你也聽到了,我馬上點著燈並用力抽打它,結果不僅把它從通氣孔趕了回去,還使得它反過去撲向了它的主人。因為我那幾下藤鞭激起了它的本性。於是它就對著第一個見到的人狠狠地咬了一口。為此,我無疑得對羅伊洛特醫生的死負有間接責任。好在憑良心說,我並不怎麼為此感到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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