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蘇丹南部,一片原始的土地。20世紀50年代,這裡除少數
基督徒和穆斯林外,大多為泛靈論者。他們相信,包括大地、河流、雨林、日月、在內的所有萬物,都具備自己獨有的神名。1955年,基督徒與泛靈派起兵反抗北方喀土穆的伊斯蘭政權。一場吞噬了50萬人的內戰,在1972年2月27日以《亞的斯亞貝巴協定》按下暫停鍵,南北衝突告一段落。這一天被定為“民族團結日”。
就在一切都趨於平和時,4年後,一種神秘的致命性病毒兇猛而來。它最先在蘇丹南部爆發,後又詭異現身於鄰國扎伊爾,留下了太多撲朔迷離的印記、和人類與之初次交鋒時的茫然無措。
02
蘇丹 . 馬裡迪
1976年9月14日
28歲的年輕醫生阿卜丁·凱里正處於驚恐的絕望中。自7月起,一種未知的流行病在150公里外的恩扎拉小鎮殺死了60多人後,於8月初掃蕩到了他所在的馬裡迪縣醫院。已造成150多人感染(包含100名護士),30多人死亡。
*馬裡迪縣醫院是一家教學型醫院,它擁有230名護士,但正式科班出身的醫生只有凱里一人。
該病表現為高燒、嘔吐、腹瀉,一些病人的眼白已變成紅色,牙齦和鼻孔持續滲出血絲... ...凱里在對他們採取了抗傷寒與抗瘧疾治療後,均無效果。
他發現,這種病毒似乎還摧毀了患者的中樞神經,重症病人會表現出被稱為“Masklike face”-“面具臉”的症狀,他們目光呆滯、毫無表情,赤裸著身體在醫院中亂晃,一些人在精神錯亂的狀態下奔走出逃... ...
凱里從沒遇到這樣的情況... ...現在,大批護理人員驚慌失措,一些人擔心被感染已停止上班。
作為縣醫院唯一一名醫生,凱里知道關鍵時刻不能慫!當年從喀土穆大學醫學院畢業後,他懷著對艱苦地區的使命感,毅然調到南部赤道省,年輕的他曾無所畏懼。但現在,他也慌了... ...因為他根本無法確定這是什麼病!
9月22日,持續戰鬥在病房的凱里不幸中標... ...上級單位朱巴衛生委員會準備將他空運到喀土穆搶救,並急調阿德貝爾·加尼·巴克裡醫生接替其職務。
9月24日,衛生部高級專家組風風火火趕往馬裡迪。下飛機前他們定下的第一條安全準則是:
“no shaking hands in Maridi”
“不要在馬裡迪握手!”
專家組在視察過縣醫院的慘狀後發現,這裡已完全淪為擴大感染的播種器。早期病毒攜帶者住院後,感染了護士,而護士又讓因其他來就診的患者中標,這是個不斷重複的死亡循環!
他們與新到任的巴克裡醫生深度討論後,哥幾個一致決定:
1.立刻動員全縣領導幹部,協助建立野外篩查隔離區,以最快速度
清空醫院。2.不管他孃的是不是傷寒,咱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準備大規模接種傷寒疫苗。
3.建立馬裡迪流行病控制領導小組辦公室,統一指揮、統一部署!
4.要求各村酋長,一旦在其地盤內發現有人患病或死亡必須及時上報!嚴禁私自處理屍體!
5.可以將病倒的凱里醫生轉移,但要務必做好防護措施。
隨後,專家組對患者進行了血清、咽拭子及尿液採樣,這些將被送往英國檢測。
*他們身後是搭建的隔離區。這裡平時大門緊鎖,只允許醫務人員出入。
一週後,凱里醫生在喀土穆去世。臨死前,他吐出了像咖啡渣一樣的深棕物質,病毒似乎將他的內臟分解成了一團爛泥,翻江倒海的腹瀉、便血,徹底摧毀了他!
阿卜丁·凱里成為全球第一位對抗這種未知病毒而陣亡的醫生。同時,患病與死亡人數仍不斷攀升。為防病毒向北擴散,所有南部通道已被關閉,這造成了嚴重的糧荒。
駐紮在朱巴的蘇丹政府南方軍團也危機重重,他們正面臨分裂的風險。該部隊有12000人,由南北各6000名官兵組成。軍團高層急電喀土穆:雖然南北方各級軍官都在極力維護團結,但若封鎖不能在短期內解除,勢必引發嚴重後果... ...
在馬裡迪,喀土穆和朱巴派遣的督導員已經到崗。這些人在當地招募志願者。他們蹬著
二八大杆,遊走在全縣,挨家挨戶追查之前從醫院逃跑、或被親屬藏匿的病人。凱里的繼任者巴克裡醫生也在努力重振醫療人員士氣。他將棄工的護士們重新召回,並承諾將提供防護服,手套,口罩、消毒液、免費食物等後勤保障。
但現在,最令他擔心的是,如果這種未知病具有天花飛沫吸入的傳播特性,以現有資源將完全無法壓制,整個蘇丹南部勢必橫屍遍野... ...
此刻,陷入深深焦慮的巴克裡還不知道,距自己1200公里外,一群扎伊爾醫生正面臨著與其同樣、甚至更加兇險的境況!
03
扎伊爾 . 亞布庫
1976年9月15日
剛果河上游本巴港的醫務官恩古·穆索拉,正駕車向北狂飈,趕往120公里外揚東蓋縣的亞布庫村。他接到無線電求助,那裡發生了不明瘟疫急需支援。
*亞布庫是個被赤道雨林包裹的村莊,它由比利時傳教團在1935年開拓。經過40年發展人口已達35000人,並擁有一家教會診所。雖然沒有醫生,但這裡的17名護士能夠應對大部分常見病。
穆索拉進村後發現已有30人病倒、22人死亡。到9月17日,患病人數達到了120多人,教會診所的17名護士,有13人病倒,其中10人死亡,幾乎被團滅。當天,深感恐懼的穆索拉向首都金沙薩,詳細發送了該未知病的書面報告:
“《對揚東蓋地區令人震驚的案件調查1976.09.15~17》
患者症狀:39℃左右高溫;經常嘔吐黑色不明物質,或紅色血液;初期腹瀉帶有血絲,但隨著病情加重到接近死亡時,會直接便血;鼻出血;其胸骨後和腹部會產生劇烈疼痛,導致病人陷入昏迷;關節僵硬;多數人在發病3天后,將從一般健康狀態迅速走向死亡... ...估計死亡率90%!”
04
9月23日,扎伊爾衛生部指定陸軍流行病專家奧蒙博上校和微生物學家讓·雅克·穆耶姆貝·坦富姆成立的中央調查組趕往亞布庫。這裡的場面讓哥倆觸目驚心... ...
起初,他們判斷應該是傷寒(與蘇丹方面一樣),但無法解釋為什麼患者從肛門、鼻子、到嘴巴均發生了恐怖的大出血?坦富姆覺得可能是黃熱病!
他彪悍的裸手對病人進行了抽血,隨後又用鋼針刺進死者體內,採集肝臟組織。
“他們的血不停在流,我的手沾滿了鮮血。而我卻沒有戴手套... ...” - 坦富姆
由於扎伊爾沒有設備進行分析,他必須儘快趕回金沙薩將樣本發往比利時、法國和南非。
*當時34歲的坦富姆是扎伊爾唯一的微生物學家。
9月24日,坦富姆啟程返回,並將一名病重的比利時修女米莉恩,護送回金沙薩-恩加列馬醫院接受治療,她的姐姐埃德蒙達也跟隨前往。9月30日,米莉恩搶救無效死亡。
之後,令坦富姆驚恐的事發生了,他的一名助手+修女埃德蒙達+一名恩加列馬醫院護士相繼倒下... ...
一想到從亞布庫返回時,自己與患病的米莉恩坐在擁擠的飛機和汽車上,並時刻照顧她... ...坦富姆知道這可特麼完蛋操了!
老夥計立刻把自己反鎖在家中的車庫,進行隔離!或者說是等死... ...
扎伊爾衛生部得知,病毒已在首都發生醫院感染後,瞬間嚇尿!金沙薩有200萬人,一旦擴散就全玩完!他們立刻封鎖了恩加列馬醫院,並對與感染者有過密切接觸的人進行追蹤排查 ,一共隔離了300多人。
同時,第二批專家組也乘軍用飛機抵達亞布庫。它由比利時熱帶醫學基金會的讓·弗朗索瓦·魯波爾 、法國醫療團團長吉爾伯特·拉菲爾、及扎伊爾國立大學的克魯勃瓦博士組成。
哥三來之前就從滿天飛的小道消息中,預感事兒有點大了!果然,他們看到當地醫療系統已經崩潰,死人+活人+半死不活的人都處於無管控狀態,這擴大了感染的傳播。
*他們在對屍體進行取樣時,明智選擇穿戴了無菌袍、口罩和手套,而沒有像之前坦富姆那樣彪呼呼的直接裸手操作。
拉斐爾開始帶頭焚燒屍體,魯波爾和克魯勃瓦則在教會診所設置警戒線,並讓各村長老砍伐樹木以堵塞道路,並號召人們停止聚會、都老實呆在家裡不要出來趴趴神溜!
這時,拉菲爾在世衛WHO的鐵子發來的電報稱,蘇丹南部也發生和扎伊爾病症極為
相似的疫情,但具體情況還在確認。*為防夜晚村民將裝有病毒樣本的保溫箱當成食物偷走,拉菲爾是抱著它就寢的。他後來回憶:“我竟然和數十億病毒共度良宵... ...”
10月7日,哥三乘直升機在空中觀察到,恐慌正在蔓延。人們大包小包湧向本巴港,準備乘船順剛果河出逃避難!
鑑於疫情已經失控,三人專家組聯合衛生部,向扎伊爾大總統蒙博託·塞塞·塞科提議,馬上對亞布庫周邊及整個本巴地區實行隔離!
蒙大總統當時正忙著要與安哥拉支持的扎伊爾巴沙省叛軍拼命!疫情打亂了他的操作... ...他心想:你們衛生部挺牛逼呀!去調查疫情,結果雞毛沒查出來,還讓病毒坐飛機跑首都雷暴了!現在又讓老子把這麼一大片地給封了,厲害!
10月8日,蒙博託宣佈建立隔離區。軍隊封鎖了公路、水路、機場。疫區內的學校、企業被全部關閉,凡越過隔離線者一律槍斃!隨後,這位“革命指南”因害怕病毒攻陷首都,攜全家老小滾到法蘭西度假去了... ...
05
黑暗之美
1976年9月29日
比利時 . 安德衛普
一個廉價的藍色保溫瓶,在飛越7000公里後,抵達利奧波德王子熱帶醫學研究所。它來自於遙遠的前比屬殖民地-扎伊爾(1997年更名為“剛果民主共和國”)。
27歲的研究員彼得·皮奧特和吉多·範德·格倫接到老大斯特凡·帕廷教授的命令:一種未知病毒襲擊了我們在非洲的教會醫院,具體啥情況我也不知道。瓶內是一名患病修女的血樣,查一下它是什麼!
皮奧特和格倫的日常工作是在實驗室內,堆積如山的粑粑樣本中,枯燥的尋找沙門氏菌... ...長期的平淡研究,讓他們顯得格外隨意。二人在無防護服、眼鏡、口罩的裸奔狀態下,僅用乳膠手套,便擰開了保溫瓶。多年後,皮奧特對他們當初行為的評價是:“幼稚、愚蠢、無知者無畏”。
9月30日,老大帕廷教授帶來了更多情報,提供血樣的修女已經去世。從9月5日起,這種病在一個叫亞布庫的村“狂歡”了三週,已殺死200多人。
帕廷推測它應該是一種從未被發現過的出血熱,這點燃了皮奧特小組的探索欲。但這時,WHO介入了。他們覺得
比利時的實驗室太屌絲,不足以應對出血熱,要求他們將樣本發往英、美。*1976年冷戰時期,全球除蘇聯外,只有三個地方有能力處理出血性病毒。它們是:美國陸軍傳染病醫學研究所、英國波頓·唐高級安全實驗室(蘇丹的採樣就發到了這)、美國亞特蘭大疾病控制中心CDC。這些就是後來所謂的“P4”級別
帕廷告誡皮奧特,務必保留一份樣本!這是我們發現的,不能像大傻逼一樣白白交給英國佬和美國人,而自己卻什麼也不做!
隨後,撥開未知的渴望使皮奧特等人進入一種瘋狂狀態,他們拼命嘗試分離病毒。期間,腿腳不利索的帕廷教授還打碎了裝有病毒的試管,血灑在了地板和一位同事的皮鞋上... ...嚇得帕老頭用比利時國罵大叫:
“Godverdomme!” - “操TMD!”。
10月12日,他們有了成果!這種未知病毒在電子顯微鏡下,第一次向人類展現了真身。
“我們看到一種巨大的蠕蟲狀結構... ...對於病毒來說,這是十分特殊的形狀... ...” - 皮奧特
在興奮與不安中帕廷教授喊道:“它看起來像是馬爾堡!”。這一刻,帕老頭意識到他們之前幾天有多麼作死。他命令馬上
停止研究,不能再往前走了!該病毒已超出了自己這個弱雞研究所的防護力。*馬爾堡病毒:1967年7月,一批烏干達非洲綠猴,被分別運往了德國馬爾堡的貝林沃剋制藥公司、
法蘭克福的保羅·埃利希研究所、和南斯拉夫的托拉克病毒研究所。它們將用於小兒麻痺藥物的開發。8月初,病毒在3個地點先後爆發,導致與猴子接觸過的相關實驗室31人被感染,7人死亡。這是人類發現的第一種絲狀病毒。10月13日,美國CDC也成功分離病毒,弗雷德裡克·墨菲教授看到了同樣驚歎的畫面。他一開始也認為是馬爾堡!但當晚經過更多測試後,他和團隊達成共識。這是一種與馬爾堡同屬絲狀結構,但在免疫學上不同的全新病毒!墨菲將其稱為“dark beauty ”-“黑暗之美”。
10月14日,美國將結果通報給了比利時。皮奧特激動不已,他深知自己正處在病毒史上新的一頁。他撥通了扎伊爾衛生部電話,聯繫到還憋在自家車庫隔離的坦富姆。
坦富姆被關傻了!這些天他不斷計算日期,以當時的調查,該病毒發病時間應該為2~14天。從9月23日至今已過20天,自己沒有任何症狀,他確定沒有被感染!
但他也不明白為啥與患病修女接觸的人都掛了,就自己沒事?況且他還裸手觸碰過大量死者血液。坦富姆想,也許是自己頻繁用肥皂水洗手起了一定作用。但他明白這是扯蛋!“運氣”佔了99%...
*坦富姆的後半生將一直與該病毒鬥爭!
10月15日,英國波頓·唐實驗室的傑弗裡·普萊特,也從來自蘇丹馬裡迪的樣本中分離病毒。WHO將它與比利時和美國方面的結果對比後宣佈:
“蘇丹與扎伊爾的血樣,顯示了同一種致命性新病毒的存在!”
*1976年11月5日,普萊特親自體驗了該病毒的威力。他在將蘇丹病人的血樣注射到荷蘭鼠體內時,手一抖,針頭刺破了手套,扎到了自己的大拇哥... ...他在愣了幾秒種後,迅速脫下手套,把手泡在消毒水裡一頓猛擠!希望把血弄出來!但死活不出血,他不確定自己是否被刺破?
普萊特用放大鏡在手上尋覓了半天,卻沒有發現破口。他覺得自己應該沒事... ...但11月11日,他開始發燒37.8°,英國政府驚了,迅速封鎖了波頓·唐,50多人被隔離。在對普萊特檢測後,確定其中標了!他的體溫後來升到了40°。由於搶救及時,在與病毒鬥爭49天後,普萊特大難不死,奇蹟康復!
這引發了人們對泛非大流行病的恐懼,它意味著將可能波及到從蘇丹南部到扎伊爾北方,約2600平方公里的區域。
為了應對這種新型病毒,在WHO撮合下,國際醫學委員會IMC在金沙薩成立,一場遠征蘇丹和扎伊爾的行動即將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