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老林您好：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沉默寡言，会坐在超市门口坐一整天，宛若一尊雕像。你不合群，看上去自卑又孤独，活了大半生的你突然变得像婴儿一样，忘记了怎么和别人交流。
你有时候特别孩子气，很多明显错误的事情，你却坚持，有时候让人心力交瘁。跟你无法生气，因为你真的分不清对错了。
有时候你会莫名其妙地发一顿脾气，然后一切照常，有时候会忘记自己做过什么事，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您今年70岁，曾经是一个打不到的战士，但是现在却被疾病打倒了，讲实话，每次看到你我都想哭。
我常常抱怨生活，常常会陷入原生家庭的悲痛中无法自拔，我觉得你欠我的，正是因为你，让我们的人生之路步履维艰。
因为你，我觉得自己特别失败，但在你的世界里，我却是值得你骄傲的人。
你跟我讲你的以前，但我不想听。
你说，从军的时候，你没有多大的理想，就是想吃饱，当兵成了解决生计的唯一办法，入伍的时候，体重不足45公斤，身体瘦得像麻杆。
吃饱穿暖，是曾经是你梦寐以求的，为了这个微小的愿望，你拼命地折腾，后来结婚生子，一切顺利，用你的话来说就是像做梦一样。
我有两个姐姐，在重男轻女的年代，你也想要个儿子，仿佛没儿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这点，我们曾经争论过，但你一直坚持自我。
我们谁也改变不了谁，毕竟生活的年代不一样，受到的教育不一样，所以根本不可能有相同的结果。
只要谈起我，你脸上就挂着笑。因为是超生，你带着母亲东躲西藏。有次把母亲安顿好了后，你半夜回家拿东西，路上遇到了鬼打墙。
我问你害怕吗？你说：“不怕，那个时候脑子里全部是你。”你说这话的时候，我就会情不自禁的掉眼泪。只是现在的你似乎不记得了，那些记忆好像在被永久尘封了。
高中毕业的时候，我不想念书，但你非得让我念，就算复习也要考个大学来上，他说这是脸面也是自己一辈子的梦。
我似乎一点也不争气，复习过后还是仅仅考上了一所三本院校，可这个时候你高兴的像个孩子，张罗着请客吃饭，觉得孩子终于有出息了。
你似乎不知道985和211，只是觉得孩子终于考上大学了。
这些年，我摸滚打爬，不断地尝试，终于有了些许的成就，这成了你骄傲的资本。说起我你的脸上会发光。
我从来没想过你会患失智症，可结果谁也改变不了。你似乎已经无法向前或者向后看，如果自己在想什么，会一眨眼就溜走。
我回家做了7年超市，在这7年里一直把你带在身边，有时候觉得你好烦，有时候又觉得你好可怜，除了我们，这个世界对他已经完全陌生。
也许这是他唯一重要的信息，只是这些信息根本没有办法烙印在长期记忆中，信息到达短期记忆，仅仅是在哪里保留一段时间，我知道你不再有能力将这些信息进一步渗透进入长期记忆中。
有时候，一个自卑忘事有无理取闹的人确实挺招人烦的，可是你是我的父亲。
你的记忆力越来越衰退。前几天，我和妻子出去，委托你看一下超市，仅仅是一晚上，你做的事情几乎全忘了。你特别讨厌用微信或支付宝的顾客，因为他看不到钱，觉得这似乎是一个“骗局。”
你特别喜欢听戏，有时候会听着就流眼泪。你会突然和我说一句：有时候觉得死了还真好。我劝你，但你更难受，仿佛那一刻只有死亡才能让你解脱。
你不怕死，面对别人你一直很坚强，但我知道你的内心有时候会特别绝望，你不愿意给我增加负担，你和巨大的自责在斗争，你觉得自己正在把子女带入一场毫无希望的冒险，而冒险的结果很可能是失败。
你心里清楚，这是一场注定要输掉的战斗，但是你不想放弃，你说想我们，也想我们的孩子。如果没有我们，那么这个日渐陌生的世界或许真的留不下你了。
这些年，我看过很多老年痴呆的书，可总觉得对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在你身上我似乎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看着你的病情更加严重。
我知道你最深层次的要求是希望有人在自己的身边，虽然你烦闷无理取闹，不愿意和任何人交流，但你一直希望有人陪伴自己。
我知道你需要一个人，需要一个可以在居无定所的灵魂中穿过黑夜时陪伴他的人，因为这些你一个人无力承受。
有时候，我会认真地看看你，花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呆滞的眼神，看着看着就会哭，你一点也不好，可你是我的父亲。
我们和父母之间，从来没有永恒，有的只是片刻，而上天似乎连这些琐碎的片刻也想剥夺，在某一个你想不到的节点，我们再也不见。
人到中年，父母健在才是最大的福气。
人生有太多的片刻，但这些片刻注定不会成为永恒，可能这两天我还能陪着父亲，但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会阴阳两隔，再也不见。
未来我们的时光很长，但和他们之间或许只是一瞬间。时光时光慢些吧，父亲，我真的爱你。
您没出息的儿子
2020年4月16日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