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準之外》:形象系統下的人生境遇和情感訴求

“近些年來,有些機構在精神健康、殘疾和兒童保護領域發揮著極為特殊的作用,很長一段時間裡,沒有任何政府機關想要提出這個問題。它們擔心這些機構若被關閉,許多兒童會突然失去照顧,在沒有找到替代方法之前,關閉唯一能為精神障礙兒童提供出院後護理的機構是不可取的。調查團建議,授予特別臨時許可。”

這段話出自2017年4月17日的《法國社會事務總檢測局報告》。它標記了影片《標準之外》的對抗力量、涉及內容和最終結局。它證明沒有專業許可的非營利機構在權力監督和質疑下的窘迫,以及權力機關欲用標準來規範“不能被規範”之事物的草率和無奈。

這段話也表露了高度文明化的社會中也仍然有一些無法被理性思維統籌的問題——看似行為能夠被規則左右,但在無法受制度驅使的情感引力下,個體可以做出超越行為規範的非標準之舉。

《標準之外》:形象系統下的人生境遇和情感訴求

所以綜上,與前作《觸不可及》相比,無論哪一方面,奧利維埃·納卡什和埃裡克·託萊達諾自編自導的《標準之外》,涉及的都更加複雜。與單線敘事的前作不同,《標準之外》採用多線敘事結構來進行論題的深化,在調查員對非盈利機構進行走訪調查的故事線索中嵌套進經營這兩家機構的布魯諾和馬利克的故事,又在介紹兩位主人公處境中交織自閉症患者的生活現狀。

由雙線性結構牽引出來的是一幅描繪了有關權力機關、私立機構、病患和他們家人的社會群像。但複雜的結構並未導致混亂,這得益於形象系統的使用。在分別以橋、陽光和色彩為一體的視覺形象系統下,制約人物的現實因素及他們的情感訴求自然袒露,這些視覺元素不刻意提示內涵卻又在含蓄的細語中與故事主旨、人物境遇與情感訴求產生了聯繫。

對於布魯諾和馬利克來說,他們需要扛負沒有專業資質所面臨的經營風險,同時又得作為聯繫病患與社會的橋樑,用無法被公立機構復刻的護理模式創造使自閉兒童重返現實生活的機會。至於患病的兒童或少年,他們害怕什麼?渴求什麼?

這需要在觀影時,經過影片中那座讓約瑟夫無法通過的橋,以陽光般遲早浸潤萬物的耐心,和看得見任何一種顏色的好眼力慢慢揣摩了。

橋樑——是無法跨越的障礙,也是聯通世界的機會

約瑟夫表達喜歡時會把頭抵在對方肩頭,但影片沒有明確告訴觀眾,他頻繁地按響地鐵上的報警器是想表達什麼。

《標準之外》:形象系統下的人生境遇和情感訴求

在貼近結尾的地方,約瑟夫終於跨越長久以來困擾他自己與布魯諾的障礙,成功乘坐地鐵穿越了那座橋,這是橋在影片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出現。按理說,能構成形象系統的元素是需要在影片中反覆出現且不引人注意的,它是一種內斂的視覺語言,使一些深化的情感和思想以接近隱形的方式出現,做到從整體上編織風格和意義。

所以影片的橋能被歸屬到形象系統中去嗎?我覺得沒什麼問題,儘管作為視覺元素,它出現頻次少,但作為常見事物,它的形象和寓意也可以通過語言進行傳遞。布魯諾與約瑟夫一遍又一遍就“通沒通過那座橋”開展對話,也在觀眾腦海中嵌進了一座橋的形象。

《標準之外》:形象系統下的人生境遇和情感訴求

約瑟夫有無法被制止的愛好,他會在即將到站,也就是到達橋的另一頭時忍不住按響警報。警報是尖銳刺耳,能顧引發注意與圍觀的聲音,當渺小無力的社會邊緣人——約瑟夫按響它時,是在借物傳遞他無法言明的心聲,或者說是常人無法理解的想法。橋是他上班的終點,也是他需要克服心智上的困境竭力靠近的人生目的地。當他以恐懼者的身份按響警報時,橋是橫在非正常的他與正常的社會間的矛盾隱喻。當他需要一份工作來證明獨立程度時,社會的的反饋多是拒絕,就像他拒絕度過那座橋一樣。當他試圖從新認識的工人群體中獲得慰藉和類似布魯諾給予他的溫暖時,他得到的是表面上的應允和背地裡的抗拒。

社會群體與病患之間的隔膜開裂成一條無法被填埋的大江大河,那座橋,是兩者中間存在斷裂的證明,又是連通二者的唯一機會。所以布魯諾如此渴望約瑟夫能夠克服他抑制不住的慾望,或者說是無法壓抑的恐懼,忽略警報,成功到達彼岸。

當調查員因布魯諾的機構產生了實質作用而妥協時,這意味著標準對非標準的認可,也代表社會對精神障礙人士的接納。所以約瑟夫順利通過了那座橋,當列車行駛過大橋時,矚目的埃菲爾鐵塔近在咫尺。

承載著患者的列車,與受世人追捧的象徵文明奇蹟的景觀交融在一起,這是一個最能傳遞希望的畫面——有一群人,正在被更加文明的社會所接納。

陽光——是刺痛眼睛的光束,也是溫暖心靈的撫慰

影片中的瓦倫丁一句話都沒有,他用沉默與暴力的方式傳遞他對世界全然拒絕的態度。他害怕一切突然的變動,就像他害怕一束突然打亮在他眼前的光一樣。

合法的公立機構並不能為瓦倫丁這樣有暴力傾向的孩子提供援助,他們看似安全而保守的治療方案是以犧牲患者表達權利為前提的。為了使一切行為井然有序,他們不得不在標準以內做些僅能防範而無法起到治療效果的措施。比如給瓦倫丁戴上堅實的頭套,好讓他不在撞牆時傷害到自己,再比如將同樣具有威脅性的孩子關起來,以保障醫護人員和其他病患的安全。

《標準之外》:形象系統下的人生境遇和情感訴求

偏向防禦性的治療方案在吸收了病患的破壞性力量時又將它們反彈了回去,成為了作用於這些孩子身上的咒語。當社會上的有色眼鏡望向他們,傳遞偏見與歧視的眼光時,這些消極的防禦體系無疑是在證明這些眼光存在的合理性,它讓原本就被歧視所刺痛的孩子愈發窒息,漸漸成為蜷縮進黑暗角落裡的刺蝟。

布魯諾和馬利克在改變這種治療方案,他們知道瓦倫丁需要光,所以帶他去看馬,誘導他走進陽光下。

陽光強烈而刺激地探照著瓦倫丁缺乏紫外線烘烤的臉龐上,他在一開始是躲閃和逃竄的。那些陽光似曾相識又無比陌生,是人們在看他這類群體時不經意間流露的異樣神態,又與他習以為常的孤獨、清冷的環境截然不同。

《標準之外》:形象系統下的人生境遇和情感訴求

在影片裡,關於歧視是輕描淡寫的,陽光在這一方面的象徵也是淡薄的,所以往後的情節中,鏡頭每一次對陽光的捕捉,都是更多地在隱喻希望和溫情。當瓦倫丁終於敢伸出手,撫摸一下馬匹時,陽光傾瀉進畫面中來,瓦倫丁眯著眼睛仰望世界的同時,也在接受代表人間溫情的陽光的撫摸,他長久的訴求得到了滿足,布魯諾等人長久的安撫也得到了回報。

迪倫牽引瓦倫丁走出公立機構時,長鏡頭下是他們的高光時刻,以“陪伴、幫助”為主題的場景中,陽光作為抒情詩人“見縫插針”,源源不斷地向乾裂的靈魂澆灌下去。當瓦倫丁終於摘下頭套,向“正常人”身份更進一步時,布魯諾攙扶著他慢慢走向人群,走進餐桌,他背後是一扇窗,即使拉著窗簾,依然有源源不斷的光線流淌進來。它代表希望,寓意成長,在瓦倫丁與頭套為伍的日子裡,善與愛是唯一可以穿透囚禁他的牆壁的神奇力量,而溫柔又公正地播撒在每一處的陽光,即是對這種人類情感的比喻。

色彩——是暗淡生活的寫照,也是斑斕理想的寄託

《標準之外》在敘述標準與非標準之爭時,也給影片定了一個標準的保護色——黑色。有彩色系成了影片中不甚常見的視覺元素,就連布魯諾相親時他與女方的服飾也是黑色的,可這部影片並不過度渲染悲傷,相反,它時時刻刻都在流露溫情與可愛。

《標準之外》:形象系統下的人生境遇和情感訴求

所以黑色除了呼應一下主人公們的困境之外,最大的作用是強化稀缺資源——有彩色系的作用。

一直忙於照顧孩子的布魯諾無暇關注自己的情感生活,當他與女同事談及此話題時,他說那些女人全部穿著黑色衣服,他喜歡鮮豔的色彩。儘管全片中他也沒換幾身色彩鮮豔的衣服,但他卻用一句話挑明他的觀點:一個人可以活在單調的生活中,但工作的意義與個人的追求將賦予這種生活以色彩。同時,即便是處於一個乏善可陳的環境中的人,也有嚮往豔麗生活的權利。

這豔麗的生活不在於形式上不斷“推陳出新”,而在於可以從每一日中提取新生的力量。對於活在偏見與單一生活中的孩子,同樣如此。所以他願意從公立機構中接手那些被視為麻煩的案例,他相信每個孩子都能從病床上走到地面,從疾病當中獲得程度不等的療愈。

《標準之外》:形象系統下的人生境遇和情感訴求

讓生命擁有五彩斑斕的顏色,不只黑色一種,這是布魯諾和馬利克的願望,也是孩子們的願望。

影片中僅有兩個能用“五彩斑斕”形容的場景,一個是高潮處的舞蹈,一個是片尾的足球比賽。一個是在力量對抗中的理想宣洩,一個是願望滿足後的生命迴歸。色彩是生命力的展現,最富有生氣和希望的生命,一定是多彩的。

當那些孩子在舞臺上跳舞,他們是在跳著一支彩色的舞。你看不懂他們舞動的主題,卻能感受到他們肢體上寄放的力量,手向上,力量則向天上伸展,手向前,力量則對向觀眾。他們以手為觸角,在探試、觸摸世界,也在邀請世界去撫摸和擁抱他們。

每一個人都是一種顏色,所有的人在一起時,簡單混合過後,是無法分解的彩虹之色。這色彩也是希望,當布魯諾和馬利克終於得到政府的許可時,他們也會有勇氣去為更多孩子創造除牢籠以外的更多可能,它可以是約瑟夫跨越大橋後邁向的新生,是瓦倫丁摘下頭套後看見的曙光,還可以是一份工作、一個文憑。


在標準以外會永遠存在著急需被分類卻又無法歸類的人員和事物。布魯諾和馬利克在影片中搭建了一座可以讓我們直通向這些人員的橋樑,讓我們看清:原來他們不只一面,在每個陽光不吝嗇地鋪滿草地的日子裡,那些孩子會身穿鮮豔的衣裳跳舞。他們還是什麼都不懂,不會背詩,不會唱歌,連球可能也踢不好,但在這些“標準”的“好”之外,是他們用“不好”開闢的新人生,那裡也有不被我們熟知的樂趣。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