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王女的命运

【壹】动荡中的出生

1912年，是为壬子年。这一年的1月1日，孙中山在南京宣誓就职临时大总统，改国号为中华民国。2月12日隆裕太后代宣统皇帝溥仪颁布了退位诏书，清朝宣告灭亡，中国两千多年的君主专制制度也随之结束。

而在中国东北长白山以南，已经改国号为“大韩帝国”的朝鲜，其王室在这一年的5月迎来了一个新的生命——高宗李熙的小女儿，是为德惠翁主。此时的李熙已经年逾六十，老年得女给苟延残喘的朝鲜王室添增了许多喜庆，也让晚年的高宗颇感兴奋。

但是，德惠翁主出生的时候，朝鲜半岛已经动荡多年，她的老父亲高宗李熙不过是日本人的傀儡。

李熙是朝鲜王朝第26代君主，他和前任哲宗李昪（音同“卞”）一样，都来自王室的不同旁支（其实李熙的家族跟王室主支的关系非常疏远），自从主支绝于宪宗李奂，似乎也透露着朝鲜王朝的江河日下。

兴宣大院君李是应在最严酷的政治斗争中忍辱负重得以让12岁的儿子李熙继承大统，应该说李熙执政的前期都是由他的亲生父亲把持朝政。一直到闵妃（即明成皇后，看过韩剧《明成皇后》的童鞋对这段历史或许有所了解）的出现，新的政治斗争在翁媳之间展开，再加上外部的各方势力(主要是中日俄三国)，朝鲜的形势愈加复杂严峻。

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后，朝鲜不再臣服于清朝，1897年，高宗李熙称帝，改国号为“大韩民国”（其时，明成皇后已去世，兴宣大院君已卧病不起，所以称帝后的李熙获得过短暂的实权，但很快又被日本人攫取了）。到了1910年，日本吞并朝鲜半岛，享国500余年的朝鲜王朝寿终正寝。

【贰】沦为人质的王女

德惠翁主是高宗唯一长大成人的女儿，她的母亲是尚宫梁贵人。德惠出生的时候，她的两个异母哥哥李坧（纯宗皇帝，明成皇后子）、李垠（英亲王）业已长大成人。年逾花甲的高宗，纵然已历诸多变故，但有小女承欢膝下，得享片刻天伦已然安慰些许。

然而，日治下的朝鲜王室，几乎是在软禁中度日。当时，高宗已经被迫退位，由儿子李坧继位为纯宗。尽管已经沦为亡国奴，高宗仍然企图挽回国家主权，他整夜的失眠，既为自己不堪回首的君主生涯，也为朝鲜民族茫然不知的出路，更为自己深爱的子女们的凶险命途。

早在1907年，高宗最喜欢的儿子李垠作为人质被送往日本学习。十年后，李垠从日本归国，日本人欲将日本皇室之女嫁给李垠，高宗虽然反对却也无可奈何。有了儿子的前车之鉴，高宗很怕最小的女儿也遭此命运，他想极力的保护这个女儿。所以在女儿还小的时候，就偷偷为她谋了一桩婚事，希图在日本人行动之前抢先宣布德惠订婚的消息。然而此时（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战胜国在巴黎凡尔赛宫举行战后协约会议，高宗企图派密使前往会议呼吁各个协约国帮助朝鲜恢复独立。但是在日本的严密监视下，这两件事都没有成功，高宗束手无策，换来的竟是日本人的毒杀。7岁的德惠翁主，就此失去了永远的庇护，任由风霜雨雪的摧残。

父亲死后，母亲梁贵人成了德惠唯一的依靠。懦弱的哥哥纯宗根本无力保护她。为了更好的控制朝鲜王室，到了1925年，日本人还是知会纯宗要将他唯一的妹妹送往日本。此时，13岁的德惠已经就读小学五年级。

一位13岁的少女，可能曾经亲眼目睹过父亲的身亡，如今又要离开挚爱的母亲只身前往一个陌生的敌国。六十多年后，英亲王李垠的夫人李方子回忆起当日去车站第一次见到德惠时，那双深陷眼窝的忧伤眼睛令人刻骨铭心，死寂一般的沉默几乎隔离了她周围的世界。

如果待在哥嫂身边，生活上有个照应，心理上对于失去父母的照拂多少也是安慰，可是日本人断然拒绝了李垠夫妇的请求，德惠只能沉溺于更深的孤独中。四年后，她的母亲梁贵人病逝，再次让她弱小的生命遭受沉重打击，当时她也只有17岁。从此，闭门不出，沉浸在深深的悲伤和孤独中。后来日本人开恩，准许她回国为母奔丧，可是短短15天后，她又被送往日本。当李垠夫妇再见到德惠时，她惨白的面容几近脱相，眼睛里没有一丝的生气，哪里还是17岁的青春少女。

不久后，德惠被确诊为：“早发性痴呆症”。她整日的不吃不喝，僵硬的躺在床上动也不动。这个从前在父王膝下活泼欢快的女孩俨然成了一个废人。

【叁】无疾而终的婚姻

就在德惠的病情最严重的时候，日本人竟然开始谋划她的婚姻大事。虽然哥哥李垠极力的反对，他认为妹妹此时治好病才是关键。另外，德惠在意识清醒的时候，也曾经向哥哥偷偷表达过自己的愿望，她希望回到祖国去当一名普通的小学老师，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朝鲜人。然而，英亲王的反对并没有奏效。

1931年，当德惠刚刚有稍许意识恢复，日本人就着对马岛藩主的儿子宗武志迎娶19岁的德惠。闻知此事，她的病情又反复起来，一连几天没有进食，只是呆坐着泪流不止。日本人没有因此中断他们的进程，婚礼如期举行。

宗武志，1908年出生于东京，日本的英语学者、诗人，伯爵爵位。或许他也是这一桩政治婚姻的受害者。但在他们新婚之初，夫妇俩的关系还不错，德惠的病情也趋稳定。过了两年，德惠生下了女儿宗正惠。此后的数年，尽管宗武志和他的家人都非常的照顾她，可是德惠的病情持续恶化，她大部分时间只能在医院里度过。

而后，精神恍惚的德惠在病床上一天天的过着，宗武志一边照顾她一边在大学里教书。然而，此时的世界，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二次世界大战的荼毒，世界各国人民深受其害，日本的侵华战争不仅给中国人带来灾难，其勃勃野心也让亚洲各国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1945年，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德惠的祖国虽然也光复了，但此时正处在南北分裂的胶着中，似乎一场内战不可避免。1950年，朝鲜战争不期而至，南北双方打了一年多，最终还是没有统一。期间，宗武志的家族也发生剧变，他被取消了爵位，经济状况也急转直下。在无力负担下，德惠被转至精神病院。到了1953年，德惠的哥哥英亲王李垠和宗武志的家人一起合议二人离婚，虽然宗武志表示反对，但最终他们还是离婚了。

三年后，德惠唯一的女儿——宗正惠，或许也是受母亲的影响，其苦于神经衰弱的疾病日久，在留下一封自杀的遗书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在日本至今都是一桩谜案）。不知道德惠在病床上是否了解女儿的变故。

离婚后，德惠一直住在日本当时比较著名的精神病院——松泽医院。那里的院长对德惠的遭遇很是同情，对她的照顾也很是细心，但那时的她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而且，她似乎已经被遗忘了。

【肆】久违的故土

早在1945年韩国光复后，精神时好时坏的德惠就希望能够回到自己的国家，她的哥哥英亲王李垠和夫人也希望能够回到韩国。可时任韩国总统李承晚担心，李氏王族的归国，会对新生的政权产生威胁，于是断然的拒绝了他们的请求。一直到1961年，朴正熙的上台，事情才有转圜。

1961年11月，朴正熙在去访问美国的途中，经过日本时会见了英亲王夫人李方子。当李方子向朴正熙讲述德惠的悲惨遭遇时，朴正熙压根不知道这位王女的存在，他颇为同情的表示，一定要让德惠尽快归国。

1962年1月，阔别祖国38年后的末代王女——德惠翁主终于回到了故土。德惠幼年的乳母卞氏，此时已经71岁，当她在机场看到神情恍惚的德惠像个行动不便的老妪在别人的搀扶下才能蹒跚几步，当即抱着她痛哭起来。曾经那么娇俏可爱的小女孩竟被折磨成这样，德惠此时不过也才50岁。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回到故国的德惠，住进医院后，得到乳母无微不至的照顾，病情有所好转。慢慢的，她的意识也开始恢复，之后还亲自写了两封简短的问候信给尹大妃（纯宗李坧的皇后）和英亲王李垠。

后来，病情趋于稳定的德惠，搬去了昔日王宫昌德宫的一角——乐善斋，在那里她与几经磨难的尹大妃同住。在她归国的第二年，也是在朴正熙的积极作用下（朴正熙是个好人），她的哥哥英亲王李垠和夫人李方子也回到了韩国。但是，此时的李垠已经失语瘫痪，卧床不起。

尹大妃于1966年2月去世，享年73岁，这位朝鲜王朝历史上唯一在生前做过皇后的女人，33岁守寡，没有子女（纯宗没有生育能力），一生几乎过着囚徒一样的生活（李方子语）。英亲王李垠1970年5月病逝，享年73岁，其时归国6年又6个月，但比起他去国的60年，6年又太短暂了。李方子在英亲王死后也搬去乐善斋居住，此后一直致力于援助智障儿童与残障儿童的活动，受到韩国和日本政府的高度赞扬。李方子于1989年4月30日去世，享年88岁，韩国以太子妃的地位给她举行准国葬，日本皇室也派来成员参加她的葬礼。

就在李方子去世前几日，1989年4月21日，受尽磨难的德惠翁主与世长辞，享年77岁。

宗武志在1972年来到韩国昌德宫想看望德惠，但是遭到了拒绝。他和德惠离婚后，后来娶了一位日本女子，并且生下了三名子女。

2015年，日本向韩国移交了德惠翁主的7件衣物，这些衣物还有一些嫁妆，都是宗武志离婚后归还给英亲王李垠的，后来李垠又把这些捐赠给了日本文化学园。

德惠翁主本不应该经受如此残酷的命运，只因她身在帝王家，只因她是末代王女，一切似乎早已注定！

后话：无论是韩国电影《德惠翁主》，还是查到的各种资料，其过程都让人心酸，间中数度落泪。幸而我们生活在和平年代，幸而我们的祖国已然强大！

1912年，既是旧的风云变幻的结束，又是新的风云变幻的开始。德惠翁主在这一年出生，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然而，这一年，还有一位奇人的出生，对朝鲜半岛政局的影响迄今都未曾改变，他就是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伟大领袖——金日成。

左起：英亲王李垠、纯宗李坧、高宗李熙、纯宗皇后、德惠翁主（上图）

宗武志和德惠翁主

归国后的德惠翁主和李方子

英亲王李垠和夫人李方子

年轻时的尹大妃

日本归还的德惠翁主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