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災169」殘暴而自卑的皇帝

青泥之敗和兒子下落不明的消息傳回來之後,劉裕本來是勃然大怒的,宣佈三軍立即開始動員,馬上開始第三輪北伐,再次去收復丟掉的河山,並且誰勸也不聽。

當然,這可能是因為剛開始大臣們沒有勸到點上,一直拿“士兵疲憊,需要休整”的理由來進諫。直到有真正的明白人從其它角度勸了一句,才止住劉裕蓬勃的怒火。

這個聰明人的勸告很簡單,只有一句:

“大軍遠出,後患甚多”。

中國話確實精妙,總是能用幾個言簡意賅、甚至簡到不著邊際的字,傳達出意味深長的內涵。比如這句話從明面上很難理解:憂患明明在北方,不平定胡人,子孫後代都不得安生,後方是大軍的老巢,最安全的地方,患個什麼勁?

但這句話,就是能讓暴跳如雷的劉裕立即冷靜下來,這個大臣非常聰明的戳中了劉裕的內心。

現在是改朝換代的關鍵時期,你還想不想篡位了?

風口浪尖,總是變數特別多。劉裕就是為了這個原因,才急匆匆的從北方回來的,現在如果再跑到前線,怎麼保證大船換舵手工作的順利進行?

所以劉裕在聽到這句話之後,立刻就不再堅持北伐了。

再然後,就是劉義真被一個軍官在草叢裡撿到、逃得一命的消息傳回,劉裕於是登上建康高高的城牆,當著全城痛哭一番,宣佈給兒子大大降職以作懲罰,北伐之事從此不提。

中國統一的希望在這裡冒出了一絲,隨後又沉入了歷史深處,直到一百五十年之後才再次現身。

而青泥大戰的另一位主角、劉裕北伐的最大受益者,赫連勃勃的表現也耐人尋味,他並沒有乘機擴大地盤,趁著南人剛剛遭逢大敗,軍心不穩之時發動進攻,從東晉身上撕咬幾塊地盤下來,也沒有經營長安,以這裡為根基發展勢力,圖謀整個中原。

他的選擇讓人瞠目結舌:他根本就沒有在長安留下來,而是帶著自己的軍隊,又回到了胡夏偏僻的都城:統萬城。至於長安,他則讓太子赫連璝在這裡鎮守。

統萬城,建在一片荒無人煙的草原上,這裡原本的用途是牧場,既無險可守,也沒有便利的交通,完全沒有半點成為城市的基礎,是赫連勃勃用個人意志強行徵發民夫建起來的一座城,而長安則居天下之中,已經做過多個朝代的都城,誰佔據長安,誰就能擁有整個關中。對於任何一個有野心的梟雄來說,這兩座城池根本就沒有擺在一起的必要,肯定是擇長安而居,除了地理位置太好之後,還可以沾一沾這裡的王氣,有助於成就霸業,那時候的人信這個。

但赫連勃勃不走尋常路,偏偏就要逆著大眾的審美行事,一定要把政權搬回自己的老巢。他給出的理由是:“我們離東晉遠,離北魏近,我在長安,北魏一定會來打統萬城,有我在那裡坐鎮,可以保住國土不失。”

天子守國門,說起來氣勢磅礴,後世的明成祖朱棣也是這麼幹的,將首都從安穩的南京遷到靠近邊境的北京,以防範北方的蒙古人。但他遷都的真實原因,其實是因為他是篡位,擔心老都城裡勢力盤根錯結,不如搬一個新家,另起爐灶。赫連勃勃也同樣,他不想搬家的原因,或許並不像嘴頭上那樣凜然,理由說出來甚至很讓人感覺好笑:

他自卑。

一代雄主、蠶食得關中霸主姚興欲哭無淚的赫連勃勃也會自卑,聽起來不是那麼可信,但從他先前的一些表現來看,這未必不可能。

拿下長安之後,赫連勃勃徵召當地的著名隱士韋祖思,這是歷代君王打江山過程中的例行公事,招募有名的人士到帳下為官,以示自己的求賢若渴,好讓更多的人來投奔。從本質上來說,韋祖思有沒有真才實學並沒多大關係,他就是個供赫連勃勃發揮的道具,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可以了。

問題是,他做得太好了。

韋祖思來到赫連勃勃跟前的時候,“恭懼過甚”,倒地就磕頭,謙卑到瑟瑟發抖。

按照正常的流程,赫連勃勃這時候應該極力展示自己的寬和,以示對人才的尊重,如果能親自上前扶起韋祖思,再給他賜個座,就可以坐等美名傳遍中原了。

但赫連勃勃就不。

面對像狗一樣虔誠的韋祖思,赫連勃勃突然大怒,指著他就開罵:

“你當年不向姚興磕頭,今天怎麼偏偏就肯向我磕頭?你分明是把我當作野蠻的異族來對待!”

罵完就殺了他。

別人明明就是向他展示臣服的姿態,他內心裡究竟得要敏感到什麼程度,才會被刺到這樣暴跳如雷。

少年時代一直被驅趕、被追殺,四處寄人籬下的生活,終究是給赫連勃勃的心裡留下了巨大的陰影,他的內心深處仍然是那個對一切都滿懷驚懼的少年,所以舉止上才會如此的殘忍好殺,他要用血腥讓別人對自己更恐懼,才能得到一些安全感。所以他根本就不習慣長安滿城的雍容貴氣,只有回到統萬那個偏僻的小城,才會讓他感覺安穩。

所以,他才會建這麼一座不倫不類的統萬城。

統萬城完全是赫連勃勃個人意志的體現,在這座完全不適合建城的地方,赫連勃勃徵發十萬民夫,硬生生的平地立起了一座堅城,取名按“統一天下,君臨萬邦”之意。而建城的過程也極其的殘忍,城牆每築成一塊磚就要停下,用錐子去捅縫隙,如果能捅進去一寸深,築城的民夫就要獻出自己的肉身,被殺了之後屍體築入城牆中。

至於城內的宮殿,更是極盡富麗堂皇,門口所立的鎮宅獸都是以貴重的銅鑄成,再用黃金作為裝飾。這是硬裝,至於軟裝方面,赫連勃勃也將自己殘忍的性格發揮到淋漓盡致,工匠們製造守城兵器的時候,要舉行技術大比武,箭能射穿盔甲,殺造甲的工匠,射不穿,殺造箭的工匠,總之要死一個。

浸潤了無數人命的統萬城,也被稱為當時的“天下第一堅城”。這座本來在不該出現城市的地方拔地而起、整個堅硬得像個大鐵坨子的怪異城市,也是赫連勃勃那顆冰冷強硬的心臟的外放。

只是,再堅固的城牆,也防不住人心。

一生泡透了鮮血的赫連勃勃,很快就遇到了歷代帝王們的最大問題。

他不喜歡自己的太子,而喜愛小兒子赫連倫。

人可能越是年紀大,越是喜歡小孩子,所以幼子往往最受寵愛。這在尋常人家不是什麼大事,頂多老大老二經常會打架而已,但帝王家不一樣,父親的寵愛意義巨大,代表這個世界上最大且獨一無二的財寶有可能掉到自己頭上,於是奪嫡之爭層出不窮。也正因為如此,每個政權都設計了極為束縛力極強的規則,來限制皇帝隨意更改儲君的權力,大部分皇帝即使喜愛幼子,也沒辦法把自己的皇位賜給他。

但赫連勃勃不一樣,他心懷恐懼,而恐懼的力量是無窮的,這個人內心的不安穩,讓他的晚年幾乎變成了一頭惡魔,人性甚至已經完全泯滅了。

他敏感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有大臣直視他一眼,他會立刻拔刀上前,捅瞎對方的雙眼,以示天威難測;有大臣上朝的時候,不經意向他笑了一下的,他就很有創意的用刀把對方的嘴唇劃開,切成兩半。

面對這麼一個君王,他要幹什麼事情,誰敢用禮法來反抗他?

只有利益能反抗他了。

不幸的太子赫連璝,完全的繼承了他父親的狠辣,在聽到老爸打算廢掉自己的傳言後,立即起兵反抗。

不過他並沒有繼承父親的頭腦,起兵攻打的對象很詭異,是老爸最愛的兒子赫連倫。

反都反了,居然不直搗罪魁禍首,只要打贏了統萬城裡的那個人,所有的一切都由自己說了算。但攻打赫連倫又算什麼?就算贏了,愛子如命的老爸難道會坐在旁邊看熱鬧?

或許他認為,殺了這個弟弟,老爸就會回心轉意了吧。

擁有這樣的智慧,赫連璝沒能坐上皇位,或許是胡夏國的幸運也說不定。

當然,他走得並不虧,還是先成功的殺死了自己認為的生死大敵、幼弟赫連倫,然後在大勝之際,被自己的另一個兄弟赫連昌帶兵偷襲,丟了腦袋。

赫連勃勃的反應充分體現了他的冷血,在聽到兩個兒子身死之後,他並沒有哀傷,而是“大悅”,當場立赫連昌為太子。

這個人,心硬到連親情都沒有。

與他截然不同的,是他的死敵北魏。

北魏就完全沒有遇到接班人的問題,拓跋嗣年紀雖然輕,也生出了一大堆兒子,但他的兒子們從來沒有鬧出過奪嫡的舉動,而且他還成功的培養出了一個天縱奇才的接班人,正是這個接班人,最終結束了北方混亂不堪的局面,讓中國正式進入了南北朝對峙的階段。

而這一切,多虧了天下第一謀士崔浩的天才設計。

「五胡災169」殘暴而自卑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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