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柱山:一朵云的皈依

天柱山:一朵云的皈依

通览中国古代文学史,会发现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流芳百世的大文豪、大诗人,几乎都与山水有着无法分割的某种牵连。许多亭台楼阁甚至因了文人的创作,而闻名遐迩,比如欧阳修与醉翁亭、范仲淹与岳阳楼、苏东坡与石钟山等。一汪湖水,一座孤山,都能成为他们托付生命轨迹以及精神构建的依凭。

而中国的历史那么长,山水楼榭那么多,好像哪一处都有点分量,哪一处都不可回避。可走得多了,便会发现,许多地方都涂有太过浓重的粉妆,完全看不见生命的底色。随意涂抹,不是化妆,是一种无知的凌乱打扮,不成体系,让人看了,立马便成为笑话。而过多无知的嵌入,最终必然造成自然风景的败坏,以及人文历史的缺失。这是,当下许多名景圣地,很容易陷入的悲剧漩涡。

幸好,天柱山没有。

在当下,一座历史文化名山,几乎没有可能不被贴上现代的标签。而天柱山的可贵之处,在于能拿捏得当,既不损害历史风物,又能方便普通民众的游玩。比如,前些年,天柱山又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准为世界地质公园。这样一个标签,于天柱山而言,是得当的。既然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准的,那一定是底气十足,有悠久的历史可以追溯;既然是世界性的,那一定是风光秀美,有足够的唯美画卷铺展于人前。

天柱山欣然接受。

寂寞了千年的天柱山,也有这样的资格。

天柱山:一朵云的皈依

相信稍稍了解天柱山的人,大多都知道余秋雨早年的一篇散文《寂寞天柱山》,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千字。文中提及李白、苏东坡、王安石与黄庭坚,都有在天柱山安家的愿望,有的好像还很强烈,可最终谁也没有留下来。是不是这些文人们的亲近与远离,最终造成了天柱山清寂与落寞?

在我看来,真正寂寞的不是山,而是人。

越是才华横溢的文人墨客,越容易夹杂在世俗功名的繁华里,寂寞呻吟。太平盛世也好,烽火乱世也好,内心深处总有一个与外部世界显得格格不入的静谧世界。按照陶渊明的理想构造,那便是一处隔世的“桃花源”。官场的尔虞我诈厌倦了,世态炎凉也看透了,再也不想待下去,只好逃。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既然逃不出世俗的怪圈,那么逃到远离世俗中心的边缘,总该可以吧?于是,那些人迹罕至的山水,便成了他们不断漂泊的下一站。而世间有些山水,仿佛天生便是为这些漂泊之人而清绿的,也好像冥冥之中,定有一处山水最能切合某些人理想世界里的“桃花源”。

显然,天柱山成了许多人的“桃花源”。

这点,从李白、苏东坡、王安石,以及黄庭坚的诗文中都不难发现。比如,对天柱山皈依感尤为强烈的苏东坡写下这样的诗句:

青山祗在古城隅,

万里归来卜筑居。

很让人奇怪的是,既然有那么强烈的皈依感,为何不停下脚步,就在此消磨余下的时光呢?不是没有勇气,是他们自己心头也想不大明白。天柱山到底是一处终将逝去的风景,还是可以托付终身的家园?来天柱山的文人们,都迷茫了,风雨夕阳,嶙峋怪石,也描绘不出一个像样的答案来。

只好把这个“家”安在心里。从此,无论走到哪儿都带着对天柱山的思念。特别是王安石,真是终身都在迷恋这样一座山,到处做官,到处阅览大山名川,却始终也无法丢下天柱山。

无法丢下,终于纠缠不清。

上面说了那么多,似乎都只是天柱山的外延与拓展。归根结底,一座山的荣耀与否,还在于它的自然风光。

稍稍查阅了一下资料发现,天柱山主峰的海拔高度为1489.8米,实在是一个不得不让人于登山之前,先虔诚仰望的高度。而这样的海拔,在今天的旅游习惯中,显然必须采取另外的辅助措施,才能更多地满足普通民众“一览众山小”的精神体验。于是,天柱山有了索道,有了便捷的缆车。

可我,选择不坐。

我明白,登山的意义绝不仅仅在于目的地的抵达,也在于整个攀爬过程的艰辛体验。更何况,李白、苏东坡他们也都选择以一步一个脚印的方式亲近天柱山,我还有什么理由,选择安逸呢?

既设有便捷的缆车,又留存着古老的阶梯,通往顶峰的方式,也是天柱山通往现代的最佳选择。山道蜿蜒陡峭,却稀稀疏疏飘荡着不少身影,他们是懂得天柱山的,至少说,他们要更懂得天柱山。

且让我也飘进他们的队伍。

山道两旁全是苍翠的松木,镶嵌着嶙峋的怪石,偶有几只飞鸟扑打着翅膀飞向远处。耳边时不时会想起潺潺的水声,像丝竹管弦般动听。走不多远,也会遇见一些岩洞,色彩斑斓,像隔世的水帘洞天。走累了,抬头望望天,却满眼都是奇特俊秀的山峰,像一个巨人,欲与天公试比高。一程山路,一程风光,让人应接不暇,又不得不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心生赞叹。来天柱山之前,翻阅过《天柱山志》,读到诸如“峰无不奇,石无不怪,洞无不杳,泉无不吼”的句子时,心头难免还会有些疑虑,可真正深入天柱山中,所有的疑虑便立马烟消云散了。我从来都是一个感情非常节制的人,可在一处高悬的瀑布前,看着那些水花四溅,溅到嶙峋的石头上,溅到苍翠的松木上,溅到散落白云的蓝天里,却也忍不住想给天柱山一个深深的拥抱。

终于,可以稍稍明白一点,李白、苏东坡他们为何会那样厚爱天柱山了。

还有白居易,也被天柱山秀美、雄奇、险峻、温润的自然风光给深深迷住。更让人惊讶的是,在后世人写天柱山的文章中提及最多的不是李白的诗、也不是苏东坡的词,反而是这位白居易的《题天柱峰》:

太微星斗拱琼台,圣祖琳宫镇九垓。

天柱一峰擎日月,洞门千仞锁云雷。

玉光白橘相争秀,金翠佳莲蕊斗开。

时访左慈高隐处,紫清仙鹤认巢来。

天柱山:一朵云的皈依

白居易写得真不错,“天柱一峰擎日月”,着实写出了天柱峰的恢弘气势。我是在心里念叨着白居易的这首诗,企图向天柱峰进发的。

可天柱峰哪里是那么随意让人攀登的,听随行的朋友讲:“听说,目前为止,作为游客登上天柱峰的,仅仅只有两人。”那么,天柱峰几乎便成了一座我无法企及的高峰。只能驻足,仰望,而后惊叹。

但我不甘心。

我要化作天柱山的一朵云,以漂浮的姿态贴近天柱峰。

天柱峰的深刻意义,似乎并不在于天柱峰本身,而是由天柱峰所打开的眼界与心胸。爬那么长的山道,原本已疲惫不堪,可以一朵云的姿态,到了峰顶,只一阵清风的按摩,便觉全身轻松活络。倦意没了,心也舒畅了,极目远眺,还有无数的云在翻滚着、汹涌着,真是气象万千。

难道那些云朵也是一个个人灵魂的化身?

我不知道。

风越吹越大,那些裹卷着的云朵开始散开,慢慢地,有些便没了踪影。我也察觉到了风的驱赶,可我死死地抓住天柱峰的怪石与草木,荡来荡去,终于没有荡出天柱峰。风停了,几缕阳光洒在我的身上,暖暖的。

这时,好像有人在耳边轻声质疑我:“长久驻足天柱峰,你不寂寞吗?”

怎么会寂寞?我可以听见佛教的晨钟暮鼓,也可以听见道家的讲经论道,时而还可以听见马蹄声响,以及柔软动听的女人细语。在漫长的历史间,天柱山真算是热闹了,佛教来了,道家来了,汉武帝也来了,三国时风华绝代的“二乔”也来凑起了热闹,当然怎么少得了大文豪、大诗人,随之而来的,还有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在天柱山打过的丈不少,从南宋末年,打到了清末。让人奇怪的是,最终留存下来的,不是哀嚎遍野的战场,而是那些深山隐隐的佛寺与道观。

缘何如此,我一时还想不太明白。

天边的云朵又开始聚拢,而后翻滚、汹涌,幻化成一个个熟悉的背影。李白、苏东坡、王安石、黄庭坚、白居易……

他们还没有离开天柱山么?

我想,这是他们作为一朵云的皈依。(文丨范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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