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劇《權力的遊戲》裡，小惡魔提利昂·蘭尼斯特的命運像是帶著詛咒。
天生便是一個侏儒，雙腿粗短畸形（就這後來居然還被毀容了），提利昂·蘭尼斯特從小便受盡他人奚落嫌棄，被人羞辱；
出生時，他又累得母親喬安娜·蘭尼斯特難產而死，於是小惡魔的父親泰溫·蘭尼斯特一生都沒有原諒這個兒子，更遑論對他有愛；
他的父親和姐姐每天琢磨的是怎麼弄死他，好擺脫這個蘭尼斯特家族的恥辱；
他真心愛上的姑娘都成為父親惡意陰謀的犧牲品，無一得善終。
劇中，雪伊和小惡魔的那段感情線最令人心痛。他們真心相愛，可是小惡魔為了不讓雪伊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來對付自己，忍痛傷害雪伊，就希望她能心灰意冷、遠走高飛，離開宮廷鬥爭的漩渦。
但是，雪伊出賣了他。在審判時，小惡魔的扮演者美國演員彼得·丁拉基的表演堪稱封神。
到後來，小惡魔把自己的父親，泰溫·蘭尼斯特，射死在馬桶上，成了名副其實的弒父者。流亡在外的小惡魔受盡艱難險阻，嚐盡世態炎涼。
世上唯一愛他的是他的哥哥詹姆，但是小惡魔用盡全部力氣和智慧也沒能夠最終拯救他。詹姆和他深愛的女人瑟曦，一起死在了君臨的廢墟里。
說實話，我要是有這樣的悲摧人生，我很難不保證自己生成報復社會反人類的極端人格，即便對人畜無害，也很有可能在感嘆命運不公現實殘酷的自卑情緒裡，浪費完自己的一生。
但是小惡魔的腦回路明顯要神奇得多，他很少埋怨，也不花時間自暴自棄。
被人當面侮辱時，他能反應迅速，不但保護自己不受言辭之害，還能予以漂亮的反擊；性命相搏時，他能正確審時度勢，抓住時機發揮優勢，於千鈞一髮之際成功逆襲，轉危為安。
他不但堅決貫徹落實“人矬就該多讀書”的信條，修煉出無往而不利的腦袋瓜，而且尤為難得的是，遭人欺辱的經歷，讓他有了擺脫小我的大格局，以及對剝奪話語權的弱者的本能體諒，從而成為撐起全劇厚度和深度的靈魂人物。
當屠城後的龍媽耀武揚威地站在高臺上，面前是她殺氣騰騰的無垢者軍隊和多斯拉克戰士，小惡魔敢於在她眼皮底下扔掉胸前的“國王之手”首相勳章；
當龍媽與瑟曦對峙，小惡魔仍然不願放下最後的一點和平希望，想用瑟曦的孩子來勸說她投降，他的出發點仍然是心頭那份善良；
當小惡魔勸說詹姆，帶著瑟曦遠走高飛時，他甚至放下了對瑟曦的仇恨，只記得她懷孕了，是一位需要照顧的母親；
所以你看，在其他劇中角色擁有軍隊、火龍、易容術、預知能力等神助攻的情況下，小惡魔完全憑一己之力，赤手空拳贏得主角光環，活到最終，還吸粉無數。
同樣是擁有被詛咒的人生，瑟曦的態度就明顯要極端得多。她寧願站在別人的屍山血海上鞏固自己的地位，也不肯認真思考一下，作為君臨的女王，她為君臨的百姓做了什麼。
反觀小惡魔，被背叛、被拋棄、被深深傷害、被肆意侮辱，卻能擁有向上的生長力，就像一株後來成長為參天大樹的樹苗，受制於板結凝滯的土壤與並不如何豐沛的水分，疼痛在所難免。然而它還是起來了——猶如經歷一場盛大的洗禮，最終佐證生命的尊嚴。
在《權力的遊戲》最後一集裡，小惡魔說，是什麼讓人們連接在一起？是軍隊嗎？黃金？旗幟？是故事。世上沒有比一篇好的故事更有力量的東西。這樣的史觀，讓我想起我最近在讀的一本書，以色列的歷史學家尤瓦爾·赫拉利（Yuval Hoah Harari）所著的《今日簡史·人類命運大議題》。
書中寫道：
“人類思考用的是故事，而不是事實、數據或方程式，而且故事越簡單越好。每個人、每個團體、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故事或神話。”
“在自由主義的故事裡，謳歌著自由的力量和價值，述說著人類幾千年來一直生活在暴虐的政權之下，很少讓人享有政治權利、經濟機會或個人自由，更大大限制了個人、思想和商品的流動。但是人們為自由而戰，一步一步讓自由站穩了腳跟，民主政權取代了殘酷的獨裁統治，自由企業克服了經濟上的限制，人們也學會了獨立思考、聽從自己的內心，而不是盲目服從偏執的祭司、僵化的傳統。寬闊的道路、堅固的橋樑、熙攘的機場取代了城牆、護城河和帶刺的鐵絲網。”
拋開機場這一現代社會的產物不談，關於自由主義的故事是不是很像《權力的遊戲》的最終結局？我不知道權遊的編劇是否看過尤瓦爾·赫拉利的這本書，但是就關於故事的論述而言，兩者的觀點如出一轍。
這個故事勝過一切的安排其實是別出心裁的。而讓充滿世俗智慧的小惡魔提出，頗有些獨具匠心的意味。縱觀八季權遊，無數個大大小小的衝突串起了無數動人的故事，正是這些故事，把萬千權遊迷們連接在了一起，不論國籍、種族、膚色、年齡、性別，這是比其他一切世俗力量都更強大的存在。
這也是為什麼，縱使爛尾，權遊在我們心中仍然有不可替代位置的原因。
幸運的是，小惡魔的人設，到最終，都沒有崩壞。
他依然是那個“國王之手”，仍然處在權力的中心，為他所悲憫的百姓、為他所看透的權遊，出謀劃策，運籌帷幄。
彷彿一切都沒有變。
但是，八年時光已過，八年的故事，也終將有一個結尾。
這一次，他效忠的對象，從暴戾的瑟曦、為野心所控的龍媽，成了掌握一切故事與回憶的布蘭，成了新王朝的黎民百姓。
小惡魔的人生豐厚得可以寫一本書。但歷史最諷刺的地方便在於對人命運的嘲弄，那本《冰與火之歌》裡，甚至沒有提到他。
這也意味著，新的篇章，才真正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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